“陛下忘了吗?您小时候,是来过这梅园的。”提到过去的事情,老婆婆早已布满皱纹的脸上仍还是漾出了些许笑意。
她一直守在梅园当中,一生到了如今的年岁,似乎都没有再踏出去过半步。一开始,是受人限制,是困于笼中没有自由的鸟雀。可到后来,竟然失了这份不安于此的心,双腿也基本与半废无异了。
出不出去,应该已经不再重要了。
“梅园?”早已不知沉浸到了哪里的回忆,明烨对这个名号却是一点儿都没有印象。
“朕记得,这里是梅林。不过,倒确实有些印象。”无外乎就是一个称谓而已,明烨本没有必要单拎出来重提一遍,可奈何旧事关联甚广。他并不能辨得出,哪些会是让他想要拨开云雾的问话方式。
“陛下应该不知道。”老婆婆拄着拐慢腾腾地直起了身来:“早在先帝入京的前后,梅园便被彻底废弃。无人打理,又加之日久经年,因而便是一处荒草丛生的林子了。”其实,并不是废弃,那是实实在在地封锁幽禁。
这满头白发的老妪,她的行礼只不过流于初始的震惊。震惊过后,倒是不再拘谨了。
因而,即便没有眼前陛下的恩准,她也自顾自地反身向院里蹒跚走去:“梅林久无人来,陛下怎么会忽然想到?”
人若是久居在僻静之地,性子也难免跟着被磨成了一种独来独往的“清高”。许是习惯了有恃无恐,言谈举止才会愈加地随心而行。
但明烨并不打算计较这些,只缓缓跟在了老妪的身后:“朕来,只是想确定一件事。”
老妪定住了自己的脚步,俗话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尤其是印证在了她这门可罗雀的梅园来讲,更是如此。
“先帝在位时,与他一同来过梅林的女人,是谁?”明烨丝毫不避讳什么,正如他如今是天子一般。
天子行事,哪里需要迂回婉转的无聊铺垫,想问什么,开门见山就是。哪怕别人有着不可言说的隐衷,在他的面前,理应也要如实道来。
老妪的嘴角眼见着便是往下耷了一耷,幸好是背对着明烨,并未被人看去她的表情:“日子太久了,老奴哪里记得清这些。”
“哦?是这样吗?”明烨几步绕到了老妪的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婆婆你仅仅是见过幼时的朕,却在刚才不过一眼的功夫,就可以将朕认出来。这样好的记忆力,难道却连先帝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吗?”
这样拙劣的谎言,哄骗三岁的黄口小儿都未免太过幼稚:“你在说谎。但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老妪未见惧色,脸上只有着被人戳穿的尴尬为难之色,以至于她半晌都未能答得上来。
“你不用跟朕狡辩。”若说一开始只是受着梦境和零碎记忆的指引而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的话,可眼下从这老妪的反应来看,却是着实有迹可循的:“朕只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这些记忆会被封缄,只是那时的他太过年幼,能被梦境勾出一二,也便是不易了。
老妪自知这事是逃不过了,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回陛下,能与先帝齐肩站着的,自然是太后娘娘。”
好一个油盐不进的老妪。明烨咬咬牙,强自压下了心内暴然升腾而起的怒火:“你莫要欺朕,先帝与太后的关系如何,你难道不知?”
先帝驾崩过后,宫里又迎来了一批新入宫的宫人。细细算来,已是约莫一年有余了。这一年里,更是进进出出不知换了多少的人来。
有些旧事,新人不知,宫中的老人却不可能是半点都不知情的。
伉俪情深这个词语,总是用来形容结发夫妻之间的那种脉脉情深。
但是,可能先人对于夫妻情深是有着什么误解的,他们居然在伉俪情深的基础上又创造出了举案齐眉这样的说法来。
这看上去明明是更进一步贴切的形容,却是切切实实误人子弟的缪言。
举案齐眉,可能并非是脉脉情深,而是仅仅止于宾客亲朋之间的客套。甚至比起那个,还要更为寡淡薄情一些。
共结秦晋之好,不知是开头那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还是后来经事的颠簸变味。总之留存到了最后,覆水难收,怕也只剩下了人前的举案齐眉是可以维持一二的。
先帝与太后,他的父皇和母后,便是这样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妻。甚至比起众人眼中那所谓的举案齐眉,他们之间的关系都要更为糟糕一些。
先帝,对待他们母子的态度几近是差到了极致,便连最最容易做到的,止于表面的敷衍都是不愿。
这么一想,难怪他对先帝是颇有微词,随便换了哪个人来,都不能对这样的父亲做到始终如初:“朕不管你有何难处,也不管你有什么交易还是隐情。朕只想知道,过去来到梅林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与先帝并肩站着的人,怎么会是太后?不仅不会是太后,怕是那时宫中的任何一位妃嫔,都不会有如此殊荣。
因而,在这样的事情上做手脚,实在是太难了。老妪也只是叹了口气:“其实老奴老早就想通了,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只是,始料不及的却是,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快吗?猫腻藏匿其间,如吞噬骨肉的毒素蔓延,拖得时日越久,必将招来最后的浑身溃烂。他还嫌弃时至今日,才被他抓到了一些秘事的线头。
明烨不禁一声冷哼:“朕不想听你在这里说一些无谓的感叹,只问你,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老妪一心隐瞒,确实另有内情,但却并非如明烨所说的那般,是同谁做过了交易。恰恰相反,正是皇宫中人,怕事情败露,这才封禁了梅园。
硬生生地将梅园变作了梅林,终有着岁月沉浸,而让她也变做了半死不活的行尸走肉。
这些,不化作怨气便已经是很好的了,她又怎么会伙同别人来做隐瞒。
只是,旧事既然是旧,那便是沉沙于底的尘埃,再搅起风沙,又有何益?
不仅没有益处,搞出轩然大波之后,波及必广。她这个知道旧事却未能及时上报的宫人,自然是以死赎罪的那一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