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萧玉儿成婚的时候,燕明修正跟舒离在距离安城不远的一座小镇上游历,彼时阳光正好,他正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无聊地数着面前的小鸡崽有多少只,顺便用小米逗逗他们。
然后,舒离便拿着一封烫金大红的婚帖走过来,眸色复杂地看了他半响,直到他都有些迷惑了,这才将婚帖递给他,目光紧紧地盯着他,语气有些深意地道:“这是那个人的影卫送来的婚帖,她要嫁人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便明白了舒离嘴里的那个她是谁,脸上的笑意猛然僵硬,眼前那一抹红色莫名刺眼,接过那婚帖,打开看了几眼,视线落在那笔走龙蛇的两个名字上,一看就知道是何人所写,“还真是上心呐,看来她往后一定会过得很好。”
话毕,他重新合上婚帖,低着头,看了一眼正在他面前打转想要啄他手心小米的小鸡崽,没有再说什么话。
而他身边,舒离始终站着,目光落在他身上,眼底划过一丝黯然,同样也是无言。
良久,舒离听到自己的声音说:“这里离安城不远,你若想去,我便陪你一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那份原本正常的情绪,突然就变得格外敏感起来。
舒离想啊想,若要细究的话,也许从眼前这个人为了他放弃帝位,只为一份责任追过来的时候便开始了,当然,那时自是气愤过多,但之后发生的事,他将他欺负的几乎快没了命,一代帝王,雌伏于他的身下,虽是被算计,但他之后也没怪过自己。
只是说要跟他走。
那双明亮的眼睛,拉扯着他的衣袖,说着如此执拗的坚持,哪怕到了现在,他也还记得一清二楚。
而师弟的身体,自那以后,也经常虚弱生病,这都是因为他的缘故,兜兜转转,这份责任又落到了他的身上。
只能说命运弄人,若是当初,谁也不会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而他,也不会因为面前人的神色动容而感到内心忐忑与酸涩。
那一股难言的情绪让他无法再欺骗自己的内心,虽然很奇怪,很离谱,很不对,但他,真的喜欢上了一个男子,那个男子还是小他七八岁的师弟。
但他也知道,师弟心里有一抹白月光,如今跟他在一起,不过是因为害怕孤寂,不愿被抛下,独自一人。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明白,所以现在的他不过是作茧自缚,怪不得旁人罢了。
“不去。”就在他失神间,面前的人突然站了起来,将手中的婚帖丢到他的怀里,拍拍双手,转身屋内走去。
舒离怔愣地拿着手中的婚帖,眉头微皱,看着那要进屋的玄色身影,眉头一皱,眸底闪过几分幽然,快步跟了进去。
看着正坐在木凳上倒茶饮用的男子,犹疑片刻,还是脱口问了出来:“为何?”
燕明修狐疑地瞅了一眼自家师兄,不明白他为何对这件事如此上心,明明平日里是个特别淡然的人。
“没有什么为什么,只是不想去罢了,省得见到某个人那张幸福的臭脸,徒惹我不快。”说完这句话,他还不满地啧了一声,颇有咬牙之势。
竟然还把婚帖发到他这来了,赤裸裸的炫耀有木有,真是个王八羔子。
心里正暗暗地戳着小人,便没注意到站在他旁边的人右手拿着婚帖的手已经将那婚帖捏皱,拳头紧握,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嗓音有些无法克制的沙哑。
“你还喜欢她?”
燕明修冷嘲热讽的表情愣了一下,眸光微闪,很快便放下手中的茶壶,笑了出来:“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还喜不喜欢,但不甘心是真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凭什么那家伙就能娶到....诶,师兄你去干什么?”
话到一半,看见舒离转身离开屋子,便疑惑地叫了一声。
将已经捏皱成一团的婚帖藏在袖口中,舒离侧头平淡地回了一句:“该用午饭了,我去厨房给你做东坡肉。”
话毕,便快步离开,好似多留一会儿,他就会做出什么不应该的事情来。
内心煎熬而烦躁,都说女子善妒,可他现在这样,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折磨。
不敢告知,小心翼翼地维护这份关系,看不到未来,又怕他突然有一天会不需要自己这份‘责任’,然后光明正大地从他身边离开,或者喜欢上别的女子,到那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虽然俩人之间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但他始终只是当自己是他依赖的师兄,他又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将他擅自规划在自己的未来里面。
心中苦闷,下午的时候便寻了个借口独自躲去酒楼饮酒。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也无人来寻,他只好将看着窗外那条长路的视线收回来,放下酒钱,独自归家。
家啊。
曾经他也想过,有一天,他会遇到一个自己心仪的女子,然后买一座小院,生一大堆孩子,组成一个简单而幸福的家。
可现在,他喜欢上了一个男子,因此,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
但因为那个人是他,所以他愿意,只要他肯跟自己在一起,长长久久,一直到俩个人都老去的那一天,再一起携手入黄泉,只是这满心的期许,却敌不过他单纯的一句师兄。
如今想想,哪里是他依赖自己,明明是自己离不开他。
喜欢这种东西,以前还可以笑谈,因为不懂,便可以独善其身,但现在身在其中,才知道何为执念。
执念就是,从放荡不羁,无牵无挂,到俯首帖耳,牵肠挂肚。
为了他学基础的药理,因为他身体不好,时常低烧生病。
为了他每到一个地方,便去学当地的一些特色菜怎么做,因为他挑食,合不上口味的便不吃。
为了他用一双做暗器的手去干木匠的活,因为要给他买衣衫,鞋子,还有爱吃的零嘴。
做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可要是他走了,那自己该怎么办?
他已经习惯了有他的生活,将他视为生命里最重要的另一部分,如果他走了...
浑浑噩噩地走回去,房门一推就开,是特意给他留门了吗?
这样想着,原本因为他没来接自己回家的委屈感瞬间熨烫一片,紧蹙的眉头松软地张开,却在看见屋内人正在收拾他面前的行李时,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锤了一下般,什么都听不见了。
“师兄?你回来了?好大的酒味,你怎么还瞒着我偷偷去喝酒了,嗯?你干...唔...”
一夜辗转,燕明修哭着醒来,感觉浑身都在发烫,想要起身,却被一道温柔的声音哄住。
“会疼的,先别起来。”
于是他哼哼两声,又哽噎地昏睡过去。
看着重新闭眼朦胧双眼的男子,坐在床边的男子深叹一口气。
满心愧疚自责懊恼,他怎能,怎能趁醉做出这种事情。
可是后悔过后,他又开始惴惴不安,六神无主地盯着眼前沉睡的这张苍白面容,脑海中开始想象出届时师弟厌恶的眼神,毫不犹豫地离开。
眼眶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发红。
但他反手点住几处穴道,硬是压制住了体内那股暴虐张狂的气息。
喉间有些腥涩,他听见床上人儿又在梦魇,心疼地拿下他头上的手巾,起身去换水。
他就这样不眠不休地在床边守了他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燕明修这才退热缓缓转醒。
“师弟,我....”见他醒来,舒离急切地想要解释些什么,却被眼前人抬手阻拦。
听着他因为动作而扯痛伤口的抽气声,舒离眼底的自责越发深切。
“师兄,你昨天是不是走火入魔了?”燕明修看着眼前回到平常模样的师兄,忍着嗓子里的刺痛感,神色担忧地看向他的眼睛。
已经不再是那猩红之色,但眼底却是一片青色,想来守着他很久了,都没来得及去休息。
“我...”舒离抬头撞进他纯粹关切的眼神里面,他知道顺着这个借口就此把自己的过错推给走火入魔可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他跟师弟还能回到以前,可他不想,也不愿,他已经,不想再压抑自己的心意了。
“我...”双手紧紧握拳,他能够感觉到心跳在急速跳动,他也害怕,也紧张,但事已至此,“我喜欢你。”
咬着牙,几乎是憋着一口气把话蹦出来的,说完之后,舒离便低着头,闭着眼睛,不敢去看眼前人的表情。
可他迟迟未听见回复,就像跟他说话的人已经睡着了般,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唱着独角戏。
心中苦涩一笑,眼底的光瞬间黯淡下去,他抬头,正想再说些什么可以挽回的话,视线中,却闯入一张通红的脸。
是那种从脖子到头,连耳后根都红了的那种。
见他看他,立马掀起被子将自己整个罩住。
舒离眼底原本散去的光亮慢慢又重聚回来,他近乎有些木鱼地看着眼前鼓起来的被子,有些结巴地道:“你...你怎么看?”
心脏噗通噗通直跳到嗓子眼。
手心不知何时冒了一层细汗,但他表情还是一本正经的,看不出太大的喜怒哀乐,不过他的眼神已经将他的心思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中。
是那种搁浅的鱼重新被海浪冲回水里的感觉,惊喜交加,又是那么的庆幸。
甚至还有些小心翼翼,生怕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是一场如迷雾般风刮便散的梦。
他有些心痒难耐地去扯面前人的被子,想要确定刚才看到的一切是真实的,并不是他的幻想。
“别,别扯。”瓮声瓮气的回应,稍显焦急,但细听,却还有几分羞怯在其中。
舒离深呼一口气,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了一点,又继续问道:“我想与你一直在一起,你,你可愿?”
又是长久的沉默,久到舒离又开始忐忑不安,自我怀疑,甚至有些失落的时候,被子里面终于传出了一声回应,话不多,却让舒离疲惫的脸庞绽放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他说:“嗯。”
嗯的意思,便是同意了。
这世间的喜悦,最大莫过于两情相悦,得偿所愿的开心了。
接下来,他又说了很多,其实杂七杂八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每每听着被窝下面传出的一两声回应,他的心便像灌了蜜糖般,一直到被填满,溢出来为止。
等他不得不去厨房将在煎的药倒出来时,心底仍是不舍。
就想,跟师弟永远腻在一起,哪怕只是这短短的从房间到厨房的距离,他都觉得难熬。
吱呀一声,房门从外面关上的时候,被窝下闷着的人终于露出了自己的脑袋,只是那面上却没了刚才舒离看到的羞怯之色,而是苍白着一张脸,神色复杂地看着门口刚才他出去的方向。
许久,垂下眼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眸子满是自责的神色。
师兄昨日分明是走火入魔的样子,虽然现在恢复了正常,但习武之人若是走火入魔,往往都会威胁到生命安危,而师兄之所以会这样,都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是因为他的纠缠,师兄才会对慢慢对自己产生异样的感情。
这跟他对师兄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但如果现在他拒绝师兄,那对他而言,就太残忍了,而且,他原本,就是打算一辈子跟师兄在一起的,所以,就算现在不一样,但如果师兄希望的话,他会去努力。
这也是给他自己的一个机会。
等他们从这个城镇离开的时候,舒离突然问了自家师弟一句,他当时为什么要收拾行李,燕明修扶着额,无奈地觑了他一眼。
其实他当时只是在行李里面找东西,结果就被某人误认为收拾行李了,而且,一进来就那样,压根也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啊。
真是越想越气。
于是客栈投宿的时候,燕明修申明了要两间房。
留下一脸委屈巴巴的舒离。
然后,趁夜,有个人从窗户偷偷摸摸地溜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