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伸手拿起旁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才又叹了一口气,
“可人最初的记忆又怎么能轻易抹去呢?本该是最温暖,最有趣,最被父母亲人们呵护着宝贝着的几年里,他过着最孤独最冰冷的生活,不知道别人的母亲应该是什么样,别人的父亲应该是什么样,别人的家庭应该是什么样。”
“我们这些老人常说,小时候受过多少宠爱享过多少温暖,长大了也就会变成同样给人温暖的人,可小鱼是小时候受过怎样的冷待,长大后便同样去不掉骨子里的冷,总是有些不近人情,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绒绒啊。”
突然被握紧了手,顾绒回过神来,眼里还有些没来得及散去的怔忪,就这么迎上了老人带着拜托的眼神,
“我看着小鱼这么些年,从没见他带人来过这里,也从没见过他这么鲜活的样子,老太太我也不敢要求太多,只希望你能多陪陪他,哪怕你们不在一起,你要能记得他的生日,真心的对他说一声生日快乐,让他高兴高兴,我就满足了。”
顾绒愣住了,有些怔怔的叫道,
“奶奶……”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牵动着皱纹笑起来,
“奶奶虽然老了,但也没有老糊涂,有些事儿,你们小辈爱假装,我也乐意看,可还有些事儿,你们自己假装着,我却能看得清楚。”
顾绒还想说什么,老太太却已经拉着她起身,
“来,我给你看点东西。”
顾绒被牵着,走到了卧室墙角的某个门前,老太太伸手推开门,拉着顾绒走进去,
“小鱼小的时候住在这里,方便我和他爷爷随时关照他,后来大一些了才搬到楼下去,我就把这个房间改成仓库了,装的都是他不要的东西。”
老旧的灯被打开,昏暗的房间顿时被蒙上了一层暖黄的光,而那些被摆得乱七八糟满满当当的旧东西,都仿佛是岁月的停留。
有自行车,有各种各样的棋盘,有儿童用的钓鱼竿,有小的滑雪板,有被拆得乱七八糟的电视机,有破了一个角的大鱼缸,还有各种各样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跑车模型……
顾绒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流过这些东西,而留在视线里最多的,还是大小不一的蒙着布的画板,老太太走过去,将那些布一张一张的掀开。
这一张画着清晨的振翅的鸟,那一张画着夜里窜下树来的猫,这一张是素描,那一张是油彩,这一张简简单单,那一张构图复杂。
一张一张全都不同,而唯一相同的,大约是那种几乎要透纸而出的灵气,和随心所欲时不加遮掩的距离感。
就像一个漂浮在尘世之外的人,在画这尘世风景,带着专注和喜爱,也带着旁观者的冷漠。
即便有时间阻隔,顾绒也依旧透过这些数不清的画,恍惚看见了那个坐在窗前,站在林间,在春夏秋冬里日复一日成长的男孩。
他在画中的月光和晨露里渐渐成为少年,成为青年,变得越来越高大和挺拔,可那双看着这些风景的眼睛,却仿佛带着始终不变的漠然。
高高在上,事不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