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扑空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冬天日短。

沐睿的亲信,到三皇子府门口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他没有久留,只把一封加了蜡封的信,交给了守在门口的侍卫,便急急的骑马离开了。

在黔国公府,沐睿这明明是嫡长子的人,地位非常尴尬,除几个他母族送来,从小伴他长大的仆侍和侍卫,几乎没几个人,愿与他这个,不得沐昌祚喜欢的人站在一对。

所以,他自小便养成了,做事谨慎低调的习惯,即便面对旁人的示好,也会有所保留的,选择不会使自己身陷囫囵的应对,并于暗中,百般试探。

就像,这封送来三皇子府的信,他加盖的蜡封,就不是他自己的私印,而是一枝梅花,信中的字迹,也刻意扭曲,使人无法以字迹对照分辨,指责这信,是出自他于手中。

“送信来的,应是黔国公府下人,三爷。”

将信送至翎钧面前,侍卫依着惯例,对他详述来人的言行举止。

“他自称黔国公府睿少爷侍卫,奉睿少爷命令,来给三爷送谢贴。”

大部分名门世家,都有送谢贴的习惯。

这样做,一来,可以回复对方,自己的确收到了请柬,准备参加筵席,使对方早做准备,或尽早通知对方,自己无暇或无能参加,抱憾致歉,使对方免遭空席尴尬,彰显己方谦逊有礼。

二来,可以“顺便”打听,其他受邀之人出处,并籍此,提早准备,以什么话题,与自己希望趁机结交的人攀谈。

像沐睿这种,只使下人送来帖子,什么都不问,就迅速离开的,通常,只有两种情况,不打算参加或另有隐情。

沐睿,这整天掐着指头盘算,怎么才能与翎钧关系更进一步,使自己在黔国公府里,取得些话语权的人,自不可能是送谢贴来表示,自己不参加翎钧婚宴的,那,剩下的一种可能,便只余后者。

“知道了。”

翎钧一边说着,一边拆了谢贴,从里面,抽出了一张泛着黄色的草花笺。

“九月回来了么?”

草花笺。

这种只有闺中女子,才会使用的纸笺,总让他本能觉得,是诉相思用的,从而心生抵触。

眸光落于纸上,翎钧剑眉微拧。

随后,便似随意至极的,跟站在他旁边,等他吩咐的侍卫,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回三爷话,申时末。”

扭头,看了一眼滴漏,确准没有疏漏,侍卫才重又把目光落回了翎钧身上,态度恭谨的答道,“九月已经去了三刻钟,算路程,早该回来了,然至属下来报,尚未见到府上马车踪迹。”

“你去罢。”

“待九月回来,让他来跟我复命。”

翎钧轻轻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的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子上敲着,剑眉微拧,仿佛,是正在思考什么,需要尽快做出决断的事。

沐睿的这封,写在草花笺上的信,详述了沐德丰的行踪。

其中,对沐德丰在听弦坊门口,对朱尧媛的纠缠和朱尧媛离开后,他与听弦坊主人的“争执”,都说的颇为详尽。

翎钧知道,这是一种“卖好”。

虽未直言,朱尧媛有可能与那听弦坊主人“有私”,却足够给翎钧提“醒”,事情的严重。

于皇子而言,姐妹,皆是谋权便利。

若翎钧欲利用此事,钳制朱尧媛为他所用,大可当回好人,救下那听弦坊主人后,将其豢养在府宅后院里面,若厌弃此等“私相授受”,亦可为了保住朱尧媛的名声儿,对此事置若罔闻,借沐德丰之手,将之除去。

“不管媛儿是不是跟那人有私,我都不该,让一个平民,为了我的谋划,无故殒命。”

翎钧的右手食指,似乎在桌面儿上敲的更快了一些。

他总觉得,这事儿,应不似沐睿信中所写的这么简单。

在燕京这块儿地皮上,沐德丰,可是与成国公府的朱时彤,定国公府的徐岳成,魏国公府的徐维康,并称“四害”的存在。

虽然,寻常百姓并不敢在场面上,公开这么评价他们,但私下里,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那听弦坊,是家有些年份的乐器铺子,近两年来,更是因为老掌柜突然辞世,掌铺的少东家,是位琴艺卓绝的琴师,而颇得世家名门出身的闺秀们追捧。

于理,一个这样的铺子,该不至于如此鲁莽的,与沐德丰为敌的才是。

除非……是那听弦坊的主人,当真如沐睿在信上说的,与朱尧媛“有私”……

不,恐不仅仅是因为“有私”,看不惯那沐德丰做派这么简单!

若他没猜错,那人,应是听到了,沐德丰说了什么,将对朱尧媛有伤的话,才忍不住,对他动了手。

不过,那人,当真只是个乐器铺子的主人么?

沐德丰虽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却好歹也是个武勋世家出身的,再加上,有佩剑和揣着鞭子的恶仆“傍身”,寻常百姓遇上他,怕是只有吃亏的份儿。

而这个,乐器铺子的主人,却是只遣了个在身边伺候的仆侍,就把沐德丰的仆侍打了个扑地吐血,把沐德丰吓得抖成了筛子……

翎钧打算,亲自去一趟那听弦坊,与那听弦坊的主人,坐下来,谈一谈。

当然,他需要先等九月回来,听九月跟他禀报,彼时,朱尧媛跟沐德丰,都说了些什么。

……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沐德丰带着一众手下,拎了火油,砸开听弦坊大门后,才蓦得发现,明明在二楼亮着一盏油灯的铺子,早已人去楼空。

原本,摆在一楼的琴瑟琵琶,笙笛玉萧,皆已不知去向不说,通往二楼的楼梯位置,还挂了一副挂在白色麻布上的,用以嘲笑他的画像。

所绘,正是他今日,被落雪吓得浑身颤抖,连佩剑都不敢拔出来的蠢怂模样。

“混蛋!”

报仇不得,又遭羞辱,沐德丰顿时便被气的一蹦三尺高。

快步上前,扯下那副画像,使脚狠踩了一顿,犹觉不解气的捡了起来,使佩剑捅了几十个窟窿。

“给我把这间,给我把这间倒霉铺子烧了!”

把已经瞧不出所绘内容的白色麻布,使佩剑挑了,伸到火把上引燃,沐德丰疯了般的,冲跟他同来的手下,大声嘶吼道。

像这种,带手下杀人放火的事儿,本是沐德丰这种,武勋府邸出身的少爷,也该极尽低调,竭力少弄出声响来,引人耳目的事儿,此时,却因为他被刻意牵引出的怒火,而成了“堂而皇之”。

火油,被泼的满地都是。

原本黝黑的街道,顷刻间,火光漫天!

咔哒,咔哒,咔哒。

金属碰触青石路面,而发出的厚重声响,突然自附近的巷子里传出。

紧接着,一片亮呈呈的铠甲,便晃得包括沐德丰在内的众人,本能的使手挡住了双眼。

是神机营。

“纵火伤民,抓起来!”

带头的,是姜如松。

姜家出身的他,有着一如姜老将军的耿直。

听到姜如松命令,兵将中,自发的分出了十几人,手持绳索上前,其他人,则齐刷刷的举起手中火器,对准了包括沐德丰在内的纵火之人。

姜如松是隆庆皇帝身边红人,这一点,燕京无人不知。

见率人前来的,是姜如松,纵沐德丰是个傻子,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今晚,是注定要栽了。

但,认栽是一回事,服罪,却是另一回事。

“姜统领!”

“姜统领误会!”

此时,沐德丰突然有些庆幸,这铺子,已在自己着人放火之前,就人去楼空了。

他高举双手,跟站在队伍正前方的姜如松表示,自己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他有话说,仅仅是,有话要说。

燕京“四害”的恶名,并不是新近才有。

一向嫉恶如仇的姜如松,对这“四害”之一的沐德丰,本就没什么好印象可言。

“本统领亲眼所见,你砸人商铺,纵火行凶,有何误会!”

狠狠的瞪了沐德丰一眼,姜如松半个字儿的好气儿都不打算给他。

总算被他抓到,这沐德丰作恶的证据,哼,这次,看他还如何巧舌如簧,逃出升天!

“纵火,纵火我认,行凶,可是姜统领冤枉在下了!”

“而且,在下纵火,并非毫无缘故!”

见姜如松肯与他说话,沐德丰忙往前又蹭了半步,急急的跟他解释道,“这家铺子的主人,曾于今日,无故使人殴打在下和在下的仆侍,在下本欲带人来,将其捉去衙府问罪,不曾想,他竟畏罪潜逃,还画了侮辱在下的画像,挂在了铺子里面,在下,在下也是也是一时愤怒才,才命人纵火的!”

“哦?”

“半夜抓人,送衙府问罪?”

“不知,沐少爷说的衙府,可是大明朝公设的衙府?”

傍晚时,他得到消息,说沐德丰欺辱平民未成,恐于今夜行凶。

为避免传信有误,他特意使人传唤了听弦坊周围商铺的伙计“审问”,在确准了,消息无误后,才跟隆庆皇帝禀报,索请了兵符。

隆庆皇帝最恨恃权谋私,在听了他的禀报后,龙颜大怒,毫不犹豫的御笔一挥,拨了一百锦衣卫和二百神机营兵将给他,命他除恶务尽,于是,才有了如今,他率人围堵沐德丰的情形。

“衙府有鸣冤鼓。”

“纵是半夜,也有勤勉恪业的大人,为良善主持公道。”

“在下之所以夜半前来,是怕白天时候,此街有百姓行走,若恶徒发狠,使无辜之人受害,岂不残忍?”

论狡辩,纵观整个燕京,也寻不出几个,能比得上燕京“四害”。

毕竟,他们作恶多端,一些狡辩伎俩,早已驾轻就熟,连编纂,都不需多眨半下儿眼皮。

“若大人觉得,在下因怒纵火,毁了铺主商铺,在下依律,十倍赔偿便是!”

只要没有人命,就不至于被收监定罪。

只要不被收监定罪,他的父亲,黔国公沐昌祚便有法子,将这事儿,彻底摆平!

然而,未及沐德丰得意,一个兵士的禀报,就将他自云端,砸到了黄泉。

“禀报统领。”

“二楼卧房,发现四具男尸,皆已被焚烧至无法辨识。”

“尸身周围,有血涂地,以色泽分辨,应,不是旧迹,且,四具男尸的手脚,皆被人以疑似绳索的物事绑缚。”

“属下以沙土灭火后,在其中一人的手腕位置,发现了这个。”

兵士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截被焚烧殆尽的鞭柄,递到了姜如松面前。

所有名门世家,都喜在物事上,镂刻府中徽记,以此,来彰显其所有。

而这柄未被焚烧完的鞭柄尾端……那象征了其归属的标志,银色猎鹰,正是,独属于黔国公府!

“杀人纵火,证据确凿,把这群家伙,悉数送衙府关押候审!”

说这席话的时候,姜如松的声音里,带了几分黯哑,他紧握火器的手,也因太过用力,而青筋暴起。

他本以为,自己来的正是时候,刚好够保护无辜,使其免遭沐德丰毒手,却未料,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四条人命。

四个男人没了。

这便是等于,四个寻常百姓人家的天,塌了啊!

快步上前,扬起手,往沐德丰的脸上,狠狠的摔了一记耳光,姜如松的眸子,仿佛,是能在下一刻,就喷出火来。

“此事,我会报陛下亲阅。”

“待天亮,你去西市,买四口棺材回来,先把他们尸身装了,送去义庄安放。”

“若有亲眷来认,便使人给他们送回家去,再支二十两银子,让他们用于安葬。”

打了沐德丰耳光后,姜如松的怒火,像是稍稍消弭了一些,深深的吸了口气,转身,对站在他身后的副官吩咐道。

“他们,因我思虑不周而死。”

“丧葬银子,从我的俸禄里扣。”

“记下他们的住处报我,以便将来,我去给他们家里帮衬。”

寻常百姓身死,只需三五两银子,便可将亡者好生安葬,而今,姜如松已使人为这些死人购置棺材,所需花费,只会更少。

他使人去给亡故者家里送二十两银子,其实,已是等于,给了他们生计。

但,饶是如此,他仍觉心中愧疚,恨不能,打自己一顿军棍自罚才好。(未完待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至高降临农家娘子美又娇女配她天生好命命之奇书恣意风流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她的4.3亿年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
相关阅读
双生双妃最后的道族无法逃离的宿命魔法跳跳舞随身空间在古代蒋四小姐重来亦为卿唐少真香的日常公子有疾无玉不医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