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嫡孙应桢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燕京,成国公府。

朱希忠已五十六岁高龄,膝下子女,年长的,已过不惑,年幼的,尚处总角。

他是高皇帝远亲,自他被嘉靖皇帝赐封爵位至今,已过了三十七个年头。

高皇帝起势时,他祖上不顾家人反对,变卖家财,为其执旗。

后来,高皇帝稳坐江山,虽没忘了他先祖这有功之臣,却惧其武勋盖主,只给赏了封地,未赐爵位。

他祖上聪敏,跟高皇帝谢了恩典后,就告老还乡,从此种花养鸟,再也未碰过兵器。

高皇帝老暮念旧,召其祖入应天府小聚。

感怀昔日垂髻,今日鹤发,日月匆匆,青春不复。

他祖上初不饮酒,只孤坐发呆,后酩酊大醉,痛诉近年所受折辱,临行,更是与高皇帝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帝王之尊,可知错,不可认错。

事后,高皇帝对席间之事绝口不提,只在行将就木之时,留下密诏,责其孙朱允炆,择吉日,为其封赐爵位,以安社稷。

奈何,建文帝并不是个听话的孙子,登上皇位,就以除弊为由,开始了他的扶持文臣,打压武勋新政。

高皇帝留给他的密诏,也因此,被束之高阁。

起初,各武勋家族,看在高皇帝的面子上,没与建文帝这毛娃娃为难。

可谁知,娃不打,不知礼。

见各武勋家族,都未做出激烈回应的建文帝,竟得寸进尺的提出了削藩。

削藩。

也罢。

好歹给留个爵位,留些财产俸禄,也算好看。

可他不!

打定了主意,要把所有武勋家族,连同他四叔,燕王朱棣,一举灭了。

想那燕王,也是两次北征,为大明朝立下汗马功劳的人物,当年,未与他争皇位,是看在高皇帝和其已死的兄长,建文帝的父亲,懿文太子朱标的份儿上。

可建文帝这小辈儿,蹬鼻子上脸,削藩不算,还监视人家,欲调走军队,架空人家……

有道是,人情用尽,莫嫌命短。

燕王朱棣,又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待朱棣以“清君侧”揭竿,起靖难之役,建文帝才想起来,要讨好那些,饱受他压榨的武勋家族。

然世间灵丹妙药甚众,唯后悔一味,无处可买。

应天城破,建文帝下落不明。

燕王得登大宝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出高皇帝密诏,于当年九月甲申,给在靖难之役里,夺北平九门,收降十万南军的朱能,封了个成国公。

已重病卧榻多年,死等高皇帝承诺履现的朱能祖父,也于当日,听闻诏书,长叹一声“陛下未负我”后,赫然长逝。

“都来了么?”

朱希忠环顾了一圈堂下,跪成了四排的晚辈,声音里,带了三分怒意。

时值年节,他本不想与孩子们生气。

可这些不成器的小家伙儿,一个,比一个更不让他省心。

“除在江南大营服役未归的雁回,都在了,父亲。”

回话的,是一个精壮汉子,眉眼间,与朱希忠有七八分相像。

他跪在最前,脸色不济,显然,已经知道,朱希忠此番,为何唤晚辈们齐聚。

“雁回那孩子,自小,便让人放心。”

听精壮汉子提起朱雁回,朱希忠的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欣慰。

但很快,这丝欣慰,便烟消云散了去。

朱希忠睨了一眼精壮汉子,精壮汉子会意起身,转头,看向了跪在堂下的众人。

“说罢!”

“是谁,偷了府中地契,送去外边贱卖!”

因为愤怒,精壮汉子的声音,震得屋梁上的尘土,都坠落了下来。

“自己招认!”

“上前领罚!”

在几大武勋世家里,生活在成国公府里的晚辈,可以算是日子过得最舒服的。

虽近些年来,成国公府的封地产出,较前些年略有不济。

但一向护短的朱希忠,却从未因此,短了府中晚辈们花用。

只是,让他做梦都没想到的是,他的“护短”,竟在家中晚辈里,养出了一只硕鼠!

精壮汉子的话,像一枚震天雷,霎时,就于跪在堂下的晚辈们中间,炸了开来。

私卖地契。

这可是犯了家规的大恶。

是谁,有这么大胆子?!

“我卖的!”

一个红衣少年,突然自人群里,站起身来,不卑不亢的,回应了精壮汉子的问话。

“但我没偷!”

“也没有贱卖!”

肤白似雪。

唇红若梅。

细看去,这站起身来回话的少年,竟比堂下的诸多闺秀,还俊俏了几分!

“应桢?”

待看清少年样貌,精壮汉子蓦地愣了一下。

在教训子女方面,他自诩严格。

可今日,竟偏偏是,最让他放心的嫡子,朱应桢,在这正堂里,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

“子不教,父之过!”

“时泰教子不严,请父亲责罚!”

私卖地契,于成国公府家法,当受二百杖责。

二百杖责,纵是成年人,也至少得在床上,趴三个月。

朱应桢还是个孩子,二百杖责,会要了他的命!

朱时泰当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死。

但家法威严,总得有人,来受这家法,以儆效尤。

他是朱应桢的父亲,由他,来替朱应桢受罚,显然,是最合适的。

“祖父仁德,何不听应桢道清原委,再做定夺?”

朱应桢走出人群,态度坚决的,走向了坐在堂上的朱希忠。

“若彼时,祖父仍认为,应桢当受家法,应桢,绝无二话!”

说着话的工夫,朱应桢已走到了朱时泰的身边。

他停下脚步,朝自己的父亲,深揖一礼。

“父亲厚爱,应桢涕零。”

“然今日之事,应桢自认无过。”

“若家法不容,应桢,请自承之。”

朱应桢说的斩钉截铁,没有半分,与朱时泰商议的意思。

他只是在告诉朱时泰,自己的决定。

仅此而已。

朱应桢的表现,让朱希忠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他这个嫡孙,自幼,就是个有想法的孩子。

虽常有惊人之举,却总能带给他意外之喜。

“说罢。”

“若有理,我不罚你。”

朱希忠一边说着,一边端起了桌上的茶盏,慢慢的啜了一小口。

他没说,若于成国公府有大益,不但不罚,还会重重有赏,但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却足以说明一切。

“首先,这庄子,祖父已于去年,赐于应桢,做生辰贺礼,应桢处置自己的产业,不应算私卖府上地契。”

朱应桢上前一步,站定,抬头,与朱希忠对视。

“恩,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算你无过。”

“你接着说。”

朱希忠稍稍想了一下,隐约记起,自己去年的确是奖了一处庄子,给朱应桢,以嘉奖他,武举府试夺魁。

只是,奖励的是不是这处庄子,就不得而知了。

“其次,应桢将庄子变卖,并非用于挥霍。”

“且卖出时,已料想到,跟应桢买庄子的人,会为了构陷应桢,将庄子分文不取的,送回成国公府。”

说到这里,朱应桢停顿了片刻。

片刻之后,他回转身,看向了跪在边缘位置的朱时泽,然后,突然露出了一个,令其毛骨悚然的,灿烂的笑容。

“德平伯府,何等财大气粗。”

“倘只出一处庄子,便能换成国公府,一个嫡子嫡孙性命,婶婶定舍得,从嫁妆里,拿半数田铺收益出来,给成国公府的嫡系子孙们,来个除恶务尽,只余您一脉,承袭爵位。”

“七叔,您说,是也不是?”

朱应桢的话,字字诛心。

只几个呼吸的工夫,朱时泽便被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朱时泽张了几次口,想就朱应桢的指责,做出些许辩解,奈何,朱应桢的指责,已将他抛上了风口浪尖。

堂下,所有人的怒火,都在指向他,他无从辩解,亦无路可逃。

“莫要说这么伤和气的话,应桢。”

“你七叔寻常,是糊涂了些不假,却总也不至于分不清亲疏远近,亦不会,瞧不明白,哪里是他的倚仗,谁是只拿他当枪使得!”

朱希忠的话,说的记起微妙。

一句责备,看似,是在帮朱时泽说话。

但实际上,却是坐实了,朱时泽伙同德平伯府嫡女李氏,他的正妻,设计谋害成国公府嫡出子孙的罪名。

当然,身为父亲,朱希忠为朱时泽留了一条“路”。

只不过,这条“路”曲折蜿蜒,且所有在场的人都明白,一旦朱时泽走上这条“路”,便意味着,他此生,与承袭爵位这事儿,再无瓜葛。

明知仅看似活路,尽头儿,一准儿是个悬崖,局中之人,仍不得不走上去。

这,便是阳谋。

“姜,还是老的辣,狐狸爷爷。”

朱应桢眨了眨眼,对自己的祖父朱希忠,比了个口型。

“你也不差,狐狸崽子。”

对朱应桢敢跟自己这么没大没小,朱希忠倒是颇有些意外。

他滞愣了一下,继而,便笑着摇了摇头,跟朱应桢回了一句。

这小崽子,还真是合他胃口!

以后,让他多跟在身边儿,想必,也能给自己,平添不少乐子!

“都是,都是那女人,都是那女人一手策划的!”

“儿子,儿子什么都不知道啊,父亲!”

“父亲,父亲明鉴!”

路,仅剩一条。

朱时泽纵是千般不甘,万种不愿,也不得不乖乖的踩上去。

扑通——

他想爬起来,扑到朱希忠面前求告,怎料,跪的时间太长,腿脚早已酸麻,还未来得及站直身子,就又摔回了地上。

“恩,你是个好孩子,我信你。”

朱希忠毫无诚意的应了朱时泽一句,就将他打发出了正堂。

“你已成人。”

“有些事儿,我这当父亲的,也不方便替你决断。”

“我知,你们成亲多年,总难免,会有些感情。”

“但我这头子眼里,向来容不下沙子。”

“这般狠毒的妇人,成国公府,是一准儿不能留的。”

“你且回去想想,是要休妻再娶,还是跟上她一起,离开成国公府。”

说罢,朱希忠叹了口气,端起茶盏,又小啜了一口。

不管朱时泽如何打算,从今以后,他都不会,再拿他当儿子。

既然,不再拿他当儿子,这家族会议,他,也就没必要参加了。

“丑伯,送七少爷回西院。”

朱希忠没再看朱时泽一眼,只朝他挥了挥手,示意管家,送他离开。

……

朱时泽被送走后,正堂里,除了朱希忠和朱应桢之外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在想。

如果今日,被针对的,不是朱应桢这从不按套路出牌的人,而是他们,他们,是不是会被朱时泽夫妇陷害的,死无葬身之地。

“你刚才说,你将庄子变卖,并不是为了挥霍。”

朱希忠又啜了一小口茶。

朱应桢这嫡孙,真是越瞧,越让他心生欢喜。

“想我成国公府,寻常时候,并未亏待过你们这些子孙花销。”

“你于何处,需要这么大一笔开支?”

朱希忠知道,即使,他不问这话,朱应桢也会自己,把变卖庄子的因由告知众人。

但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朱希忠,还是把这话,给问了出来。

“应桢听闻,三皇子殿下,最喜良驹。”

“又自父亲处得知,陛下于宫宴之上,为三皇子殿下赐下良缘。”

朱希忠的态度,让朱应桢颇感意外。

他缓缓抬头,对他的祖父,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虽婚期未明,但依大明惯例,应不会超过百天。”

“应桢以为,以三皇子殿下如今威势,必有诸多欲借其势的人,向其敬献殷勤。”

“正所谓,以礼谋人,当投其所好。”

“介时,良驹,必会成为炙手可热之物。”

“所以,应桢卖了庄子,将市面上所有的好马,都买了回来。”

“军马有印记。”

“幼驹,还要过几个月,才能出生。”

“待训师,将那些马养一养,挑一匹最好的出来,由祖父以贺礼名义送去三皇子府。”

“剩下的,着铺子高价出售,至少能赚两处庄子不说,咱成国公府,还能在贺礼上,压那些整天挤兑祖父的讨厌家伙们一头!”

“好!”

“不愧是我朱希忠的嫡孙!”

朱应桢的话,极大的取悦了朱希忠。

他开怀大笑,将房梁上的灰土,都震了许多下来。

五大国公的不睦,由来已久。

虽然,大家在明面上,还能勉强维持“和平”,但私底下的暗斗,却是日趋激烈。

想到自己能在给三皇子朱翎钧的贺礼上,压其他人一头,朱希忠怎能不觉痛快!(未完待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至高降临农家娘子美又娇女配她天生好命命之奇书恣意风流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她的4.3亿年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
相关阅读
双生双妃最后的道族无法逃离的宿命魔法跳跳舞随身空间在古代蒋四小姐重来亦为卿唐少真香的日常公子有疾无玉不医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