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朝中,素来都有入仕拜同门的习惯,同一年考取、同一年受封、同乡的、同岁的、看的顺眼的,但凡能找到点共通点,便相互拜个兄弟,最好能巴结上某个朝中大员再认上一位师傅拜入同门,之后大家以后不管是到了哪里为官,也算是有了上面的门路。这虽然对皇帝来说有结党营私的嫌疑,可对各层级尤其是远离京城、州府及以下的官员,却有一个极佳的好处,毕竟山高水远,谁也不能时时刻刻知道京城里皇帝的心思动向,有了所谓同门,大家相互有个照应,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而韩靖和孙西峻这两位本来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却因为有了同在林凤台门下的关系,成了所谓“师兄弟”。孙西峻年长,此时便一口一个愚兄地给韩靖斟酒夹菜,而韩靖心不在焉,眼睛总是忍不住朝门口瞟。
“韩大人?韩大人呀!”孙西峻黝黑的脸笑容满面,“公主殿下在上面一层的包间里用膳,门口都有您亲派的侍卫守着,里面伺候的也都是公主身边的人,您还担心什么呢?你我师兄弟难得一聚,快品一品这西凤酒,此乃是友州的名酒,可不比京城的佳酿差哦!”
韩靖勉强饮了一杯,不禁叹了口气道:“此次公主送嫁之事,乃是陛下亲自委任,我岂敢有丝毫懈怠!如今的行程已然有些耽误,过内江还需等工部漕运所的官船入港,只恐影响了大婚之期啊……”
“哎呀,原来韩大人是担心此事,怎不早些跟愚兄讲!”孙西峻一拍大腿,“寻常过内江,即便是官船也只能在固定的时辰和日子启航,自然是要等。但既是公主出行,韩大人又在时间上吃紧,愚兄若这点忙都帮不上,岂不令人失望?这样,就交给我来安排,保证韩大人什么时候上船,船便什么时候就能走,如何?”
韩靖犹疑地看着他,虽然内江紧挨着友州,孙西峻作为友州郡守熟门熟路那是正常,可这水上的事情一贯是都是工部直管,并不归地方上安排,他不禁奇道:“公主过内江一事,早有文书下达工部漕运所安排官船,但据我昨日派去码头问话的人回复说,漕运所最近有好几艘官船在下游遇到泥沙淤积,导致航道上船行不畅,最快也要三日之后才能有船到达码头,不知孙大人又有何办法,能让这船只提前入港?”
孙西峻摸摸自己的小胡子,正要开口,门外便传来了随从的声音:“两位大人,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女来传令,公主殿下请孙大人上楼说话。”
韩靖心中一愣,面上却堆起了笑容,起身向孙西峻拱手道:“想必公主对孙大人准备的酒菜十分满意,这是要赏您了。”
孙西峻难掩心中喜悦,急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官服,道了一声“韩大人小坐片刻,愚兄去去就来”便喜滋滋地随门外的阳樱上了楼,而韩靖脸上的笑容渐渐变为讥笑,心道祝你笑着去,哭着回。
此时的心情不错的姚今正坐在栖凤楼的顶层,一面喝着西凤酒,一面欣赏着远处内江的风景,而服侍的宫人们一概都安排在包间外面,里面只得她和卫燕二人。其实姚今在现代的时候并不好酒,除非应酬场合工作需要,平时都是滴酒不沾,可自从到了李朝,饮酒成了一项不分男女无关场合的个人娱乐活动,真可谓高兴也喝、伤心也喝,有事要喝没事也可以喝。于是不过多会儿功夫,她已是半壶下肚,正要再倒,坐在对面的卫燕拦住了她:“再喝,你要醉了。”
“我哪里就这么点酒量,你又小看我,”姚今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悄悄告诉你,连太子都喝不过我!”
卫燕瞧她脸颊淡淡粉红,虽是没醉,也有一层酒意在眼中若隐若现,目光流转时自有一种平日少见的妩媚动人,他看得心中微漾,刚想握住她的手,门外阳樱的脚步声也到了。
“启禀公主殿下,孙大人到。”
“噢——”姚今长长地应了一声,带着几分不满意,调皮地拽住了卫燕刚要收回的手,小声道:“喂,你刚才想干嘛?”
卫燕此时已将目光转到姚今身后那大开的窗外,似乎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内江边,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道路和房屋都变得很小,辨不出什么差别;在内江的对面,那遥远的重重山脉已和天际连成一片,太远,太远。而他的心那么小,小到只装得下一个眼前的姚今,却无力容得下她身后那片广阔的天地。卫燕抽回自己的手,起身到了窗边,平静地看着门口说:“公主殿下请孙大人进来。”
觐见公主,尤其在这种比较私人化的场合,孙西峻还是非常小心的,他低着头跟在阳樱后面进了包间,按着规矩跪下磕头行大礼。姚今不过“嗯”了一声,他便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一丝不悦,不禁心中一拎,苦于公主没叫他抬头,只能继续看着地板小心翼翼地说:“不知下官安排的酒水菜品,是否合公主殿下的口味?江边小城比不上京城大都繁华,若有让公主不满意的,还请殿下恕罪一二。”
“还好,酒不错。”姚今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无意识地在桌上敲打着,“你知道本公主叫你来干什么吗?”
看来不是来领赏的了。孙西峻心里苦笑,只得小心翼翼地回话:“下官愚钝,请公主示下。”
姚今看了一眼阳樱,阳樱点点头便退了出去守在门外,并将伺候的人都遣到下一层去。姚今听着门外没有脚步声的动静了,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孙大人这友州郡守做得不错,城中繁华,民生安定,可见政绩不俗。”
“下官不敢,这都是蒙陛下天恩庇佑,这友州城才有这般光景。”
“孙大人不必自谦,本公主听闻,从前大人一直只是在北边的一个小城做县令,却能将一个苦寒的北境边城也治理得井井有条,功劳实在不小,所以后来才被提拔到友州来做了郡守。”
“公主殿下过誉了,这都是臣份内之事,不敢居功,实在不敢居功。”孙西峻越听越不是滋味:这公主没事提从前的旧事作甚?
“我还听闻,那个北边小城的名字挺美,叫做云中城,对吧?”
“正是云中城,公主殿下见识广博……”
“听说这个云中城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城中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而那山中——”姚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故意拉长声调说:“山中有一座神秘的大、金、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