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愿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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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1.

上桥没多久胡坤就大胆对新型桥梁架构的受力部位、关键构造以及施工方法进行技术攻关,连续攻克了几个难题。不仅找到了利用小型机具实现桥梁安装的新方法,还降低了施工成本,提高了建设速度,创造了多个高原桥梁施工新纪录。局长拍着他的肩说:“等这座桥建成,我要亲自给你主持婚礼。”胡坤说:“局长,这是你的一贯伎俩吧?拿个甜桃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就是不放进嘴里。你答应请北京专家来帮我们解决冻土施工问题,多久了,到现在也没动静。”

“几千公里,北京专家那是说来就来的?”

“那就让我去北京找他们!”

“还是我们自己慢慢摸索吧!相信自己啥都能干成。你不就是自己琢磨,利用小型机具进行桥梁安装为我们节省了大笔开支吗?”

“你不要给我打强心剂,这都是被你逼的!”

“哈哈,这次我不逼你。等你解决了冻土施工问题把桥建起来,我一定让你风风光光把王玲娶过来,给你办一场人人羡慕的宏大婚礼!”

局长走了,王玲来了。她又给胡坤带来了好多大饼,收拾完屋子,就拿起胡坤的脏衣服到河边洗。胡坤站在桥上看着她,嘴角露出笑容。次多说:“她来了我们就有好吃的了,如果她也能帮我洗洗衣服就更好了。”

“美死你!”胡坤摘下手套走下桥,蹲在王玲身旁。“水冷,随便洗洗就行了。男人的衣服要不了这么干净。”见王玲不吭气,胡坤用胳膊碰碰她,“咦,今天怎么不高兴?”王玲把衣服翻了一个面,“我爸妈要走了。”

“退休回老家啊?走呗,不是还有我吗?”

“他们要把我也带走。”

“啥,把你也带走?”

“我们兄妹几个都在西藏工作。父母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回去需要有人照顾。我是最小的,他们想把我带回去。”

“他们不知道我们就要结婚了吗?”

“他们一直反对我嫁给你,死活不同意我和你的事。”

“怪不得我去你家提亲半天不表态。他们咋想的?”

“还能咋想?不想我跟着你在这受罪呗!”

“怎么是受罪呢?我会给你最好的。”

“你对我好,我心里跟明镜似的。可他们说,虽然你是个工程师,有文化、有技术,但是你的工作艰苦、危险,害怕哪天你出事了我成了孤家寡人。再说,你常年在野外工作,父母又不在身边,将来我们要是有了孩子,没人帮我带。”

孩子?王玲说了一大堆,胡坤只记住了这个。尽管还没想那么远,但听到一个女人说要给自己生孩子,胡坤心里还是暖暖的,可是,眼前的事远比生儿育女更要紧。“那你是怎么想的?”胡坤从右边转到左边。

“我还用想?我当然舍不得你,可他们……”

“好好同他们谈谈。你给他们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要是愧对你,天打五雷轰!”胡坤又从左边转到右边。

“我把嘴都磨破了,他们就是不同意。前天,他们把我的随迁手续都办好了。估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把我带走了。”

胡坤站起来又蹲下。“只要我俩打定主意,他们就拦不住!你先回去好好和他们谈谈,等忙完这几天,我去找他们。”

王玲走了,可没两天又回来了。这次,她做了很多大饼,还包了不少饺子,奇怪的是还带来了胡坤送给她的石头。她把胡坤的脏衣服抱到河边,连被子也拆下来洗了。胡坤走过来,拖起水里沉甸甸的工作服,拧干。他说:“我们的衣服又厚又粗,打湿了比一块钢板还重。别洗了,看你两只手都冻成了胡萝卜。”王玲擦了一把眼泪,“把你身上的衣服也脱了,还有鞋子,我都给你洗洗。”

“都洗了我穿什么?不洗不洗。”

“以后怕是没有机会再给你洗了!”

胡坤这才注意到王玲红肿的眼睛,“你跟他们说得怎么样了?”他把湿漉漉的床单从她胳膊上取下来扔进盆里,揉着她冰冷的小手。

“他们说如果我跟了你,就和我断绝关系!”

“断绝关系?”胡坤感觉一座大山正向自己压来,有些喘不过气,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了勇气,“断绝就断绝,只要我俩好,怕啥!”

“你赶紧把我娶了吧,我们今天就结婚!”

“今天,今天怎么行,连结婚证都没有就住在一起?”

“那我们就跑,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去!”

“没人的地方?”胡坤四下看看,这已是人迹罕至的雪域高原了,再跑还能去哪?胡坤觉得她指的路一条也行不通,可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自己那么爱她,觉得找到了她就像找到了太阳,每天都感到温暖。就要谈婚论嫁了,没想到事情像湍急的雅鲁藏布江突然拐了一个弯急转直下。胡坤站起来,看着滔滔江水。她父母不让王玲和自己好,除了想把王玲带回老家颐养天年,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认为自己工作艰苦、危险,不想让女儿受苦受累、担惊受怕,自己又怎能强人所难,非要把王玲占为己有呢?他沉默了一会,“你不要急,等我明天回去找他们谈谈再说。”其实,说这话时他已经知道自己正在失去。

“谈也没有用!”王玲的目光再次暗淡下来。胡坤看见她脚边放着木盒,问她把这个带在身边干啥。王玲说想再看看。再看看,什么意思?胡坤正在纳闷,次多在桥上喊:“胡工,你来一下!”

“你不要急,我明天就陪你回去,一定说服他们。”胡坤走了。其实,转身刹那间,他已经在为失去开始难过了。刚走到桥墩下,次多又喊:“胡工,看后面!”胡坤回头一看,王玲正抱着木盒摇摇晃晃往江心走。“王玲,不要干傻事!”胡坤一边喊一边跑。王玲听见喊声不但没有停下来,反倒走得更急更快。水很快没过她的胸口到了脖颈。当胡坤一只脚跨进河水,她已倒向了江中。

胡坤奋力游过去,在河水就要带走王玲一瞬抓住了她。他把昏迷的王玲拖上岸。大家一齐围过来,帮他把王玲抬进帐篷。胡坤把她的湿衣服脱了,用棉絮裹住她的身体。王玲醒过来,慢慢有了点生气,问为什么不让她去死。胡坤看着她,没有说话。王玲说:“我想带着你给我的石头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去!”胡坤还是沉默不语。一个女人要为自己去死,怎么能不感动呢?可是,如果非要和她结婚,就只能让她同家人决裂。沉默半响,他说:“父母把你养这么大,什么也没为他们做,就去死?”

“死了就好了,就没痛苦了!”

“不要再干傻事了,活着回去,好好孝敬爹妈!”

“你,你不喜欢我了?”

“怎么能不喜欢呢?你摸摸我的心,什么时候想起你,心就要蹦出来一样!”胡坤把她的手抓过来放在自己胸口。王玲的手指动了动,“身体你都看了,还是不娶我?”胡坤咬咬嘴唇把手抽回来,“女人这一辈子,生她的父母就一个,而爱她男人却会有很多。以后回到老家找个好的,生活还可以甜甜美美,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可我就喜欢你一个!”

“有你对我这份情,我已经很知足了!”

“你,还是不要我?”

“明天,我就把你送回去交给他们。听我的,如果爱我就好好活着。就算是为了我,好吗?”

“你给我的石头掉在江里了,以后想你连个念想都没有。”

血红透亮的石子,没有任何杂色的石子,胡坤闭着眼睛也知道每一颗石子的样子。他走出帐篷暗暗发誓,今后如果再爱上谁,绝不会再送她石头。

2.

张浩天送来的包子余温尚存,王雪梅似乎又找到了快乐的理由。她很快成为学校的骨干教师和学科带头人,并荣升为教研组长,由她编写的数学考试大纲印发各中学,其先进的教学理念得到广泛推广。赵主任评价她的教学示范课说:“太精彩了,就连前来听课的教育厅领导都称赞你是一面旗帜,要在全区推广你的教学方法,并表扬我们中学走在了全区教学创新的前头!”

王雪梅迫不及待把喜悦告诉张浩天,期盼他除了鼓励还能再说点别的。张浩天听了很高兴,说她的“三步走战略”就要实现了,但褒奖之后没再说别的。王雪梅有些失望,放下电话看着窗外。窗外几枝月季似开非开、犹豫不决。几朵小菊花时隐时现、躲躲藏藏。几片干透的柳叶随风飘浮,欲离开冰冷的地面又好像有些不舍,起起伏伏、走走停停。为什么爱情总是似有似无、忽近忽远,仿佛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天边。她还在发呆,其加跑来告诉她年级终考排名出来了,他名列前茅。王雪梅勉励他不要松劲,一定要把势头保持到高考。其加发现王雪梅不太高兴,问她是不是和张浩天叔叔生气了。王雪梅说:“用心学习,不要分心!”

其加自作主张跑去找张浩天。看到他身边站着温柔漂亮的田笑雨,心里七上八下的。他问:“浩天叔叔,你怎么好久没去找王老师了?”张浩天说:“刚才我们还在通话,王老师说她的示范课得到领导的表扬,我也为她高兴!”其加小心观察着张浩天脸上的变化,“那你知道王老师被评为一级教师不?”张浩天摇摇头说不知道。其加说:“那你给她送个礼物表示祝贺吧!”张浩天笑了,环顾四周,不知道送什么好。其加看见窗台上的格桑花,说就送这个。田笑雨摘下几朵,整理好递给其加,“送给王老师,祝她事业有成!”其加数了数,说再要一枝。张浩天想起坐牛皮船那天王雪梅穿的那件桃红色上衣,就挑了一枝相同颜色的。他说:“王老师最喜欢这个颜色!”其加接过来看了张浩天一眼,笑着跑了。

王雪梅走进食堂刚端起碗,陈西平走过来,“从今天起我就天天可以和你共进晚餐了。我们要帮学校盖一栋电化楼,估计在这里的时间不会短。”刘子航看见他们,犹豫片刻扭头走了。

陈西平拿起王雪梅手边的书,念道:“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王雪梅抢过来放进口袋。陈西平说:“我如果爱你,就让你这凌霄花永远附着在我的枝头,肆无忌惮地开放!”王雪梅拍了一下桌子,陈西平不再说什么,两个人埋头吃饭。许久,陈西平说:“过去的你那么开朗,现在怎么了?”王雪梅低头不语。

这时,宋建华提着两个塑料桶走进来。听说他还没有吃饭,王雪梅立刻跑到窗口打了饭菜端过来。陈西平说:“除了这副眼镜,简直认不得你了!”宋建华拉开厚厚的黑色皮夹克,“你看,这个季节你们穿一件我穿三件!”他打开塑料桶,让他们尝尝纯正的草原酸奶。陈西平尝了一口皱起眉头,说比老家的柿子醋还酸。王雪梅说酸奶的后味很浓,停留舌尖久久不散。宋建华说:“牦牛生活在世界上空气最纯洁,水草最肥美的草原,这酸奶又不添加任何防腐剂,谁不喜欢纯天然的绿色食品。我这次来,就是要向有关部门介绍我们草原的产品。只要**舍得投入资金设备,改进一下加工工艺,就可以把大自然的馈赠变成牧民的钱袋子!我计算过,仅此一项,每年就可以给每户牧民带来上千元的收入。草原就是牧民的金山银山,只要想办法,就能带来效益!”

宋建华又问起陈西平家里的情况。陈西平说:“父亲再也不用起早贪黑往地里跑了。他白天黑夜都躺在那块忙乎了一辈子的地里。”细问才知道陈西平刚奔丧回来,父亲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宋建华拍拍他的肩。

王雪梅提着酸奶往回走,远远看见其加捧着一束格桑花站在宿舍门口。得知这是张浩天送的,王雪梅难以置信,一遍遍问:“是真的,是真的吗?”其加说:“是真的!他还说你最喜欢这个红色。格桑花是爱情的花,幸福的花。九朵花代表长长久久!”爱情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飞走又飞回来了。王雪梅泪光盈盈,双手颤抖,翻来覆去数着九枝格桑花。其加说:“这下好了!”

张浩天正在帮李小虎做狗窝。他问李小虎,不要德吉送的鸳鸯为啥非要人家这只狗。李小虎说:“她送的是鸳鸯吗?两只怪死难看的麻雀!”

“不管是什么,接受了人家的礼物就等于接受了爱情。”

“狗是我要的,麻雀是她硬塞给我的,两回事。”

“这不是自欺欺人嘛?我看你咋说得清。”

“别逼我了,这几天上火,尿尿都冒烟!”李小虎笑笑,“让笑雨给我的狗做一件背心吧?这天寒地冻的,感冒了怎么办?”

“美死你吧!”

这时,小黄狗突然跑到门边“嗷嗷”叫起来。宋建华推门进来看见了狗,说两个男人自顾不暇还养狗。张浩天说是李小虎的女朋友送的。李小虎不承认。张浩天拿起桌上一对彩陶“麻雀”说,鸳鸯都带回来了,还死不认帐。宋建华扶扶眼镜左瞧右看,问这是哪个国家的鸳鸯。李小虎把“麻雀”抓过来扔在抽屉里。张浩天说,第一次谈恋爱还不好意思。陈西平抱起狗问叫什么名字。李小虎的心还在德吉身上,顺口说叫德吉。张浩天哈哈大笑。李小虎满脸通红,“一会人一会狗,谁知道你们在说啥!”

宋建华拿出带来的好东西,“尝尝我们草原的牛肉干和酸奶,这可是世界上最优质的美食了!我这次来就是要争取**的投资,搞草原奶制品和肉制品开发项目。还想请你们两位大记者帮忙,在报纸上给我们好好宣传呢!”张浩天吃了一块牦牛肉,说味道不错。宋建华说:“藏北草原是野牦牛和藏羚羊的家园,这里有最干净的空气,最清亮的雪水,最洁净的牧草。牦牛肉比任何一种动物的肉都绿色健康,而且含有丰富的矿物质和微量元素。如果我们尝试改变传统的风干、生食等吃饭,制成五香、麻辣、孜然等口味,一定能打开市场。”说完又让他们尝尝酸奶,“草原的奶制品鲜美纯正,味道独特。如果能把这么好的畜牧产品加工销售出去,每年可给牧民带来一大笔收入。”

张浩天说:“听你这么说,我感觉去草原遨游了一圈。”

宋建华说:“种树养鸡都失败了,是因为不切实际。现在,我第一次感觉离梦想这么近。我相信这些项目一定能得到**支持。”

第二天张浩天就陪宋建华去农牧厅谈规划、谈远景,跑**谈投资、谈项目。宋建华的计划得到了有关领导的认可和肯定,但苦于没有资金和技术支持,这些美好的愿望暂时还不能付诸实施。满心欢喜的来,失落沮丧地回。张浩天安慰他说:“别灰心,他们不是说会尽快组织专家考察论证吗?”

3.

高原向来阳光慷慨,而今天却细雨绵绵。刘信义就要告别雪域高原离开西藏了,领导和同事把一条条洁白的哈达挂在他脖子上,握手话别。领导说:“在西藏的光荣使命已经完成,回到内地好好养养身体,享享天伦之乐!”刘信义眼眶湿润,同时握住伸过来的几只手,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接过洛桑和梅朵献上的一杯青稞酒,最后一次按照当地的习俗用手指点了三下抛向蓝天,一饮而尽。他说:“前半生生活在西藏的岁月里,后半生就只能生活在西藏的回忆里了!”转身看着邓安和李红,不免牵肠挂肚,“原以为要吃了你俩的喜糖再走,谁知你们两个南辕北辙。邓安已经结婚我就不担心了,李红可要抓紧啊!”说完又看看张浩天和田笑雨,“你们要加快进度啊,结婚那天打个电话来让我也高兴高兴!”说完又拍拍李小虎的肩,“不要忌恨我,平时批评你最多!”

送走刘信义,林江涛说:“按规定你们也可以休假了,但不能同时走,一个个来!”张浩天尽管惦记生病的父亲还是决定把机会让给田笑雨。临走那天,田笑雨把宿舍的钥匙交给张浩天,“记得帮我浇花啊!”张浩天捏着沉甸甸的钥匙感到接过来的不仅仅是信任和委托,还有一个女人托付终身的决心。

不久,张浩天和李小虎去报道雅砻文化节。素有“藏民族之宗,藏文化之源”的山南位于雅鲁藏布江中下游,在这片蕴藏着深厚藏文化的神奇土地上产生了西藏第一座寺院、第一块农田、第一部经书、第一部藏戏。雅砻文化节期间开展了独具特色的文化宣传活动和招商引资推介会。在金秋的田野上,在鳞次栉比的古刹名寺下,在刚刚收割完的青稞田里,人们拉开了歌舞表演的大幕。农牧民带着丰收的喜悦和各种美食,从四面八方奔向歌舞的天地。洛布顿珠跳进麦田盘腿而坐,从怀里摸出酒壶笑嘻嘻地看看左邻右舍,期待演出早点开始。

开场舞引人注目。小伙子把一只衣袖搭在肩后,踏着舞步并肩走进场地,脚步整齐划一,踢踏飞旋动感十足。当他们像雄鹰展翅打开双翼时,身材窈窕的姑娘们甩起雪白的衣袖,像潺潺溪水从一侧缓缓流了进来。她们迎合小伙子的舞步翩翩起舞,长袖飘飘。小伙子斜穿衣服歪戴帽子,看起来却无比洒脱超然。姑娘们超长的衣袖打破常规,反倒仪态万千。悠扬的歌声如天籁之音,而随性自由的表演一扬手一抬腿都透着天然的美感。李小虎说:“谁能想到他们是刚刚收割完青稞赶到这里的农民。”张浩天说:“不要剧场,不要舞台,把雪山江河当背景,把草原大地作舞台。没有幕布,没有灯光,只有观众!”

嘹亮的歌声退去,欢快的牦牛舞出场。洛布顿珠连喝两口青稞酒站起来,把身上的黑色外衣披在头上模仿演员的动作,在方寸之间跳跃旋转,激情起舞。人们的视线顿时转移到他的身上,场内场外相印成趣,笑声一片。

推介会以历史悠久的雅砻文化为媒介搭起物质交易平台,全国各地生产厂家和投资商云集此地,用西藏人民最喜爱的小家电、轻纺产品、日用生活品、儿童玩具念起了生意经。本地商人则用卡垫、羊毛、藏药材、手工饰品同他们唱起了对台戏。**官员、个体商贩、媒体记者、文人墨客、游客路人、农民牧民齐聚过来,小小的泽当镇像过节一般热闹。他俩采访回来,这里还是歌舞升平,不同的是欢快的歌舞变成了有趣的藏戏表演。

通常戏师介绍一段剧情一个演员就跳出来说唱一段,其他人共同起舞,之后,戏师再介绍一段,另一个演员又跳到中央表演吟唱,以此往复。有时唱腔高亢嘹亮,气势如虹。有时又像独角戏,旁若无人低声吟诵。所用的乐器并不复杂,一鼓一钹,按照剧情有节奏地敲打。表演的形式倒是五花八门,时唱时念,时舞时歌,中间还夹着诵经、伴唱、祈愿以及一些技巧表演。虽然不懂剧情,但从演员的面具、服饰和夸张的动作中也能猜出几分。观众倒是十分熟悉剧中的人物和故事情节,他们时而激愤悲伤、时而欢乐嘻笑。

李小虎四处拍照,满头大汗回到树下。“不知多久他们才能把一个故事唱完,面具后面的演员是不是睡着了也不知道。”冗长的藏戏终于结束,六个身强力壮的青年身背牛皮船跨进来又唱又跳。沉重的牛皮船在他们看来并没多少重量,他们用船帮娴熟地挑起地上的哈达,步伐坚定有力,舞姿粗狂朴实。张浩天提议去村里看看村民是怎么做牛皮船的。李小虎指指抱着酒壶醉靠在树根上的洛布顿珠,说没人开车怎么去。张浩天说有的是办法。

搭乘的拖拉机还没进村就看到屋顶一群村民手拿木棍边唱边跳。难道还没跳够,竟然跳到房子上去了。爬上屋顶才发现,他们每人手持一人高的木棍,随着歌声有节奏地击打地面,昂首挺胸望着远方的田野随性歌唱。木棍下方有一个椭圆形的石饼,地面经过反复击打一点点变得厚实平整,原来他们是在夯实屋顶。张浩天说:“这是我见过最美的劳动场面了!”村民见突然多了两个远道而来的观众,跳得更欢了,纷纷涌到李小虎的镜头前晃来晃去不肯离去,一个小伙子下楼取工具,竟然在楼梯上即兴表演起了踢踏舞,把楼板都快震垮了。

从房顶下来,他们四处寻找牛皮船。一户村民把一张湿漉漉的牛皮搭在木桩上,撒上一把沙子,用木棍刮擦皮毛。还有一家正把处理过的四张牛皮缝制在一起,飞针走线后用牛油反复涂抹针眼。一个村民拍拍已经完工的牛皮船,一转身背在身上朝他俩一笑。他俩好像事先同船工达成了某种约定,跟着他一起朝江边走去。来了江边,李小虎跟着船工纵身一跃跳上船去。张浩天顺水推舟,等李小虎反应过来,船已飘离河岸。

夕阳缓缓滑落,悄无声息地变化着大地的颜色。高坡是洒满金子般的辉煌,洼地则是一层浓浓的深绿。一明一暗像是对唱,像是映衬,更像是倾述。起伏的山峦在暮色中呈现出平缓柔和的线条,像波浪,像曲谱,像情愫。张浩天的思绪被一阵牛铃撩动,想起田笑雨交给自己房屋钥匙时托付终身一般的眼神,想起贡嘎机场道别时薄雾笼罩的早晨。

无声的风托起一轮新月,是撩人相思的如钩娟态,动人而美好。“心头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绝代容,恰是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张浩天心存已久的念头如慢慢升起的月亮一般明晰。是该送她一个大花园的时候了。我们一起在花园里种树、种花,在栅栏旁沐浴朝霞、追逐黄昏,在树荫下点亮蜡烛,共赏明月,看我们的儿女在草地奔跑打闹,嬉戏欢笑。啊,那是多么温馨的场面!

当月亮完全跳出山峰时,李小虎和船工回来了。李小虎如卸重负地把牛皮船扔在地上。船工背起来唱着低沉的歌消失在夜色中。李小虎一屁股坐在地上,“怪不得你不去,牛皮船只能顺水而下,坐上去美滋滋的一泻千里。回来就惨了,背着又重又湿的牛皮船走在乱石密布的河滩上就象背着一座山,不唱歌是走不回来的!”张浩天笑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张浩天离开了河边,王雪梅却千里迢迢奔向这里。张浩天送来的格桑花让王雪梅重燃希望之光,梦想就此开启一段新的旅程。可是,等啊、想啊、盼啊,什么也没发生。王雪梅决定去找他,痛痛快快说出那三个字。她先去了报社,可没有见到张浩天。本想回学校,又觉得此时再见不到他,整个人就要化了。她毫不犹豫奔向山南,到了这才知道他又走了。货车、马车、拖拉机,有时甚至徒步,没有什么能挡住她的脚步。麦田、牛羊、杨树,飞快从王雪梅眼前闪过,但她还是觉得慢,太慢。此时,她恨不得生出双翼飞过河流高山来到爱人身旁。但是,好像一切都有意同她作对。太阳西斜她才爬上一道山梁,可脚一滑又滚下坡底,手掌被乱刺刮破,膝盖也流出了血。跟着一个背牛粪的村民走进村子一打听才知道走错了方向。一个男孩给她指了指遥远的地方,王雪梅咬咬牙继续赶路。

河中的石头又滑又硬,冰冷刺骨。一脚没踩稳,王雪梅一屁股坐在水中。她挣扎着爬起来,一遍遍呼唤:“张浩天,你在哪里?”风吹过,灌木丛来回摇摆,发出沙沙的声音。“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拥在云里。每一阵风过,我们都相互致意……”忽然飘进心海的诗句让王雪梅流出泪来,哭过之后又突然笑了起来。总有一天,他会送我一个大菜园,像刘敏那样的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大菜园。我们在里面种上白菜、萝卜、番茄,还要养几只鸡,一只大公鸡带着一群花母鸡。再种上一些花,黄的菊花、白的蔷薇、红的月季,最好还有爬藤的牵牛花,当然,最重要的是要给他生儿育女,养一群孩子……有这些美好的画面温暖,王雪梅感觉冻僵的身体慢慢有了热气,脚底也不那么生痛了。她找了个通风的高处坐下来,掏出落水后正在土崩瓦解的饼干吃了两口。马上就要见到张浩天了,他见了我会是怎样的表情呢?他一定会亲我一口,把我搂入怀中。不,他一定很心疼,责备我一个人跑这么远来找他。只要能见到他,责备几句又有什么关系。王雪梅把没吃完的饼干放进口袋,拍拍手走到河边喝了几口水,穿上湿漉漉的鞋子朝下一个村庄走去。

太阳不是在落,而是在跑,而且很快就跑到西边去了。夜色降临时,王雪梅终于进了村。她向一个背着牛皮船的男人打听,男人用生硬的汉语回答:“他们江边去了!”王雪梅踏着朦胧的月色,穿过低矮的刺树林急匆匆走到江边。放眼望去,模糊不清的山峦下是沉默的黑色,空荡荡的河岸没有一个人影。难道自己千里迢迢追寻到的只是一阵风,一缕烟?王雪梅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列晚点后永远无法进站的列车,是一只疲惫飞翔难以找到枝头落脚的小鸟。难道自己和他始终行走在河流两端,永远没有走到一起的那一天?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你在河边,我也在河边。一只小黑狗不知何时跟着王雪梅来到了这里,正满怀同情地看着她。王雪梅的眼泪滴在小狗身上,小狗转着圈用舌头去舔。

天黑尽了,张浩天同李小虎才回到报社。刚进院李小虎就用胳膊碰碰张浩天,指指楼顶小声说:“那是李红吧?她是不是要跳楼?”张浩天抬头一看,吓了一跳。李红一动不动站在顶楼看着远方,夜风吹起她的长衫,呼啦啦乱飞。尽管灯光灰暗看不真切,依然能判别出她情绪低落,神情茫然。“不好!”张浩天撒腿就跑。他一口气跑上楼,慢慢靠过去,突然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李红一惊,拼命挣脱,转身看见张浩天的脸,突然笑了,“你以为我要去死?”张浩天累得说不出话,拍着胸口看着她。赶来的李小虎早已气喘吁吁,趴在地上喊:“救命!”

张浩天问她怎么回事。李红说她刚做出个决定,准备申请山南记者站工作。张浩天问她为什么要离开这里。李红凝视拉萨城苍茫的暮色,神情严肃。“原本我和邓安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当知道你们八年就可以回去,我看见了希望,梦想和你们其中的一位结婚后离开西藏。”张浩天问她为什么这么想离开西藏。李红说:“我父亲原来是青藏公路的一名养护工人,在一次事故中意外死了。母亲带着弟弟进藏想见父亲最后一面,可在进藏途中弟弟不幸患上了肺水肿,下车吃了一顿饭就再也没能回到车上。现在,父亲和弟弟都埋在公路边一片乱石滩中。”李红摸出一张照片递给张浩天。

乱石滩上立着一大一小两个坟茔,一条灰蒙蒙的河流静悄悄从坟头一侧绕过,几棵干草立在风中。远处是再熟悉不过的光秃秃的石头山,分不清是什么季节,什么天气。李红说:“我承认,一开始我追求你们是另有企图,可后来是真的……”她苦笑一下,“不过,这都过去了……”李小虎把照片还给她,“要走也是回老家,去山南干啥?”李红凄然一笑,“小时候,我在没有父母陪伴的老家度过了童年,然后随他们来到西藏,从此,同西藏没有任何关系的我就莫明其妙属于了这里,而在出生地自己反倒是个陌生人。家乡从来就没有在我心里存在过,它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父亲和弟弟死了,家乡也慢慢变成了母亲的代名词,可如今母亲也走了,把我想象的家乡也带走了!”

张浩天突然觉得脸上挂着重重高原红的李红令人同情,同时也感到同这些普通的高原人相比,自己的付出微不足道。他说:“原来,你有这样的经历。”李红说:“我千方百计想离开西藏,你们却义无反顾奔向高原,人的追求多么不同啊!”张浩天把窗台上的格桑花送给她,说作个纪念。李红笑道:“把它送给我,就不担心笑雨找你算账?”说完摘下几粒种子,装进口袋。

4.

研究项目启动以来,杨丹丹下了门诊就去课题组同大家一起翻看病例,查阅资料,讨论方案。尽管全力以赴,研究还是进展缓慢。吴医生说:“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治疗高原病的有效方法,在藏生活和工作的人每天都在遭受疾病的困扰。病情轻的,依然是采用给氧、镇定、止痛这样单一的治疗手段,病情重的就只能送往低海拔地区慢慢恢复,难道我们的研究只能半途而废?”

一个医生说:“高原病是因空气稀薄,大气压低等自然环境造成的机体缺氧,要想真正摆脱疾病的折磨,唯一有效的方法还是让病人脱离致病环境,可是,这对需要长期生活在高原地区的人们来说又不现实。”

杨丹丹说:“我在一本藏医资料中看到过有关红景天的记载。红景天是生长在高海拔地区的多年生草木或灌木植物,两千多年前,高原人就以它为药,以强身健体,消除疲劳,抵抗缺氧环境的影响。‘现代实用本草’中也有中枢抑制作用、强心抗炎、补气清肺的表述,我们不妨转移一下思维。”

大家仿佛看到一束光,立刻开始查阅相关资料。经过一段时间的论证和讨论,对红景天的药物特性和功效有了基本认识。随后,他们又向藏医、中医请教,他们对红景天用于预防和治疗高原病的研究方向给以极高的肯定,对临床应用的未来前景非常看好。但由于没有任何实际应用的具体数据和相关资料,他们还是无从下手。连红景天长什么样大家都不知道,更不要说药性分析、试验对比、临床应用了。杨丹丹去找院长。她说:“红景天由于生长在高寒缺氧,低温干燥,冰雪肆虐的恶劣环境,加上紫外线强,昼夜温差大,因而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和抗病能力,其自身的特殊性使之成为预防和治疗高原病的首选药物。但是,它对哪一类高原病有效,对神经系统,造血系统,免疫系统的修复作用有多大,对人体的副作用和不良反应是什么,我们还知之甚少。可以说,用它攻克高原病还只是一个美好的远景,什么时候能临床应用还遥遥无期。我们需要力量支持……”经院领导多方协调,他们很快同藏医院、部队医院、地区医院组成了联合科研小组,增强了技术力量。

< p>接下来,他们分组深入雪山河谷、戈壁草滩去寻找红景天。当杨丹丹在一处海拔四千米的高山流石中第一次见到这红艳艳的植物时激动不已,几乎是匍匐着爬向它。看着在乱石滩中茁壮生长,汁液饱满,根茎发达的红景天,她泪光盈盈。随后,他们陆续发现了生长在海拔三千米至五千米地区形状各异,体态万千的红景天。经了解红景天共有两百多个种类,仅西藏地区就有长鞭红景天、大花红景天、圣地红景天等三十余种。到底哪一种能够入药,是根茎还是枝叶,各自的药物特性和副作用又是什么,他们一概不知。每个人都知道,从对红景天的认识了解到药物分析,从实验对比到临床应用,其中要走的路有多长。

在外奔波数月的杨丹丹终于回到家,徐致远正和周逸飞蹲在地上下棋。见杨丹丹一身疲惫回来,徐致远立刻站起来要去做饭。周逸飞说:“看你都成保姆了。下完下完!”徐致远看杨丹丹在书架上查找资料,赶紧蹲下来把“马”斜飞过去放在“将”身旁。周逸飞把一个“象”推上去又撤回来,分析局势后只得投降,但要求再来一局。徐致远看杨丹丹完全沉浸在书海中没有催促自己,又蹲下来摸棋。这盘棋周逸飞显然不在状态,举棋不定还屡屡悔棋。徐致远和他吵吵嚷嚷,突然“啪”一声,一个“将”带着两个“卒”飞到杨丹丹的书架上。黄菲菲双手叉腰看着周逸飞,“有本事跑到印度去啊!”周逸飞赶紧站起来陪笑,“不下了,回家!”黄菲菲打开他的手,“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敢掀老娘的麻将桌!”

“我哪敢掀你的桌子,是桌腿不结实。” 周逸飞说。

“想当初追我的时候是怎么表现的,多晚都陪着。这才几天啊,让你倒个水就不耐烦了,还往胖子身上泼。你给谁脸色看?”

“我哪是泼,是不小心撒在他身上的。再说你妈……”

“你妈!”

“你妈不是不让你打麻将了吗?”

“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我了?”

“我错了,我错了!”周逸飞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硬是把黄菲菲推了出去。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周逸飞突然停下来,后面喋喋不休的黄菲菲差点撞上他。她骂了一句什么,周逸飞回了一句。黄菲菲“啪”一记耳光打过来。周逸飞捂着脸往徐致远家张望。徐致远赶紧把杨丹丹拉进屋。

“我算知道蜜月为什么只有一个月了,超过一个月两个人就要打架!”杨丹丹说。“人家不是新婚一个月,是结婚一年了。”徐致远收拾好棋盘准备去做饭,看见桌上红灿灿的植物,一阵惊喜,“这就是你们要找的救命药?”杨丹丹捧着一本中草药大全说:“药是找到了,可怎么用还一无所知!”徐致远说:“羡慕你啊,我只能给你当保姆!”他放下红景天拿起杨丹丹给儿子没织完的毛衣织起来。杨丹丹一把抓过来说:“你是不是闲得无聊?去做饭!”徐致远站起来说:“是,做饭。”杨丹丹瞟了一眼他端上来的清汤面,说在外两个月白面条都吃腻了,想吃肉丝面。没有肉,徐致远转身剥了两个松花蛋。杨丹丹吃了一口,说想儿子了。徐致远说:“想儿子干啥,他比我们过得好!”

“你说儿子现在会不会叫妈?”

“才一岁,只会哭!”

“你说儿子会不会走路?”

“最多能爬!”

“想到孩子一个人牙牙学语,蹒跚走路我们却不在他身边,心里就不好受。真后悔挑头搞这个科研项目,当时太冲动了,否则我就回去带孩子!”

“又反悔了是不是?变来变去,多少次了。”

“那我把儿子接到西藏来!”

“你疯了,谁带?”

“你呀,成天没事做,还不如带孩子!”

“别总拿这个气我,我知道自愧不如!”

“周逸飞不是旅游局办公室主任吗?何不让他帮忙把你调去。现在来西藏的外国游客越来越多,肯定需要懂英语的翻译。”

“我已经求过他了。可他说,他只是一个棋子不是棋手。”见杨丹丹并没听懂,徐致远补充道,“看他过得也不好,就不要给人家添麻烦了!”

5.

张浩天知道这几天田笑雨休假就要回来,每天都站在窗前看着大门的方向。李小虎捧着一张藏文版的高原日报结结巴巴念着,洛桑反复纠正他的发音。张浩天说:“小点声,全世界都知道你会念藏文了!”洛桑说:“你这是嫉妒!”李小虎的声音立刻提高八度:“就是嫉妒!”张浩天指指墙壁说:“灰都震下来了!”

张浩天给花浇浇水再次朝大门望去,一回头发现田笑雨已推门而入。她朝大家一笑,目光很快落在张浩天身上。两个人的眼神一相遇便死死拧在了一起,随后同时走出了办公室。李小虎看着他们的背影问洛桑:“嫉妒,藏语怎么说?”

他们穿过龙王潭公园长长的转经长廊,绕过写有藏汉蒙三种文字的碑亭,跨过几棵盘旋生长的左旋柳来到湖中心的六角楼阁。虽然此时已是初冬季节,但龙王潭依旧树木茂盛,碧绿满园。金黄色的鲤鱼在潭水中游来穿去,荡起的涟漪四处漫去。微风吹来,亭角上的铜铃叮咚作响,安静多时的水鸟拍打翅膀掠过水面,振翼而飞的声音听起来像在歌唱。

张浩天坐在一棵倒伏的柳树上看着碧波中摇曳的布达拉宫倒影,“无数次仰望红墙金顶的布达拉宫,可谁知它的背面竟然也这么美!”田笑雨依偎着他,“微风里的舒适和满足,是因为久别后的重逢,还有我对你的思念!”张浩天细细体会这句话带给自己的快乐,顿感舒畅。田笑雨说:“妈妈看了我们在唐古拉山的合影,说那么多人一眼就看中了你,对你很满意。我还告诉妈妈,我去了父亲牺牲的地方。我说父亲是个英雄,可母亲还是不原谅父亲当初的选择。”

“那你呢,不再忌恨父亲了?”

“父亲给了我生命,却又夺走了父爱。”

“生命的价值不能以时间的长短来衡量,短暂也是永恒。”

“这次回去看见母亲孤单寂寞、越来越老,我更加怀念父亲。父亲的牺牲对我振动很大,虽然说不好具体的影响是什么,内心还是为他的行为感到骄傲。不过还是忍不住会想,如果我也有一个完整的家,随时都能享受到父爱该多好!”

张浩天把田笑雨搂在怀里,“不是说过了吗,今后,我的父亲就是你的父亲,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别看父亲嘴上说有两个儿子多得意,背地里早就盼望家里有个姑娘。母亲更不用说,她要是见了你,还不知有多喜欢呢!”田笑雨靠在他肩头,感觉自己的心和他越来越近,而他的父亲、他的家也成了自己最好的心灵寄托和情感归属。微风把月亮推到婆娑的树梢上,如水的月光从红山上倾泻而下。田笑雨说:“真想快点做你的新娘!”张浩天亲吻她的额头,“快了!”

此时,王雪梅家访回来正好路过此地,听见鱼儿“叮咚”一声,抬头看见这一幕。她身子一颤,软绵绵地靠在柳树上。爱情像陷入沼泽的困兽,虽然下沉缓慢,但结果注定绝望。王雪梅痴痴看着他们问自己,是失恋,是被判,是抛弃?什么也不是,自认为风花雪夜的爱情,自始自终都是一场一厢情愿的独角戏。是画饼充饥的自欺欺人,饱是自己,饥是自己;是自娱自乐的自画像,哭是自己,笑是自己;是一杯自斟自酿的苦酒,醉也自己,醒也自己。

王雪梅伤心地闭上眼睛,在冰冷的草地上瘫坐了许久。眼泪哭干了,天也黑尽了。她挣扎着站起来看他们刚才坐过的地方。他们走了,所有人都走了,连孤独的月亮也不知去向。

陈西平看见王雪梅摇摇晃晃走回来一遍遍重复“张浩天”三个字时,什么都明白了。脚同地面摩擦,受伤的只能是夹在中间的鞋子。陈西平既为王雪梅的失去伤心难过,又为自己的即将获得暗暗高兴。他把一碗汤面端给王雪梅,出来时竟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吹完之后又顿感卑鄙,轻轻打了自己一耳光。

6.

按照约定,田笑雨休假回来轮到李小虎,但他坚持让张浩天先走。张浩天本想带田笑雨一起回去见见父母,但临走又改变主意,想把蒋小娟的事情解决了再说。母亲见到张浩天,拉住他的手从头看到脚,“瘦了,黑了!”卷缩在沙发中的父亲看见儿子进屋激动地站起来,当张浩天走过去时,他又把儿子推到一边,“你还晓得给老子回来!是不是乐不思蜀了?”母亲说:“不回来吧,天天念,回来了,一句好话也没得。”母亲把张浩天拉到一边问寒问暖,“在西藏吃什么,住什么,冷不冷,苦不苦?”父亲说:“路是他自己走的,苦也是他自己要吃的,问他那么多干啥子!”母亲说:“死老头子,这些问题不都是你天天念给我的吗,现在儿子回来了,你怎么又不问了?”张浩天看看病怏怏的父亲,又看看满脸皱纹的母亲,觉得他们在自己走后突然变老了。他说:“我对不起你们!”

“现在晓得对不起了,当初为啥子那么绝情。把你养这么大,供你读书上学,头也不回就飞走了!”父亲咳嗽两声,“要跑,也找个好一点的地方,西藏是啥地方……”张浩天给父亲端来一杯水,替他捶捶背。父亲把他推开,“自从你走后,我和你妈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没吃过一顿舒心饭!”

张浩天说:“现在看见我,总该放心了吧?”

父亲说:“放心个屁!你自己照照镜子,是人还是鬼!”

张浩然把饭菜端上来,“哥,你最喜欢的排骨炖藕。回来了让老妈给你好好补补。”父亲说:“吃饱了又跑了,有啥子用!”张浩然说:“老爸,你说两句就行了,不要没完没了!”父亲果真再没作声,眼光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张浩天意识到自己不在家这几年,弟弟突然长大成了父母的主心骨。母亲给张浩天盛了一碗汤,“为啥子到现在都不答应小娟?她说去西藏找你,你也不同意。”

“我和她没感情。”张浩天正想好好谈谈这事。

“怎么会没感情,大学四年,书信往来这么久。”母亲说。

“可是我并不喜欢她。”张浩天说。

“你不喜欢她,可我们喜欢,而且都和她父母谈过了。你这次回来就不要再去西藏了,凭你一张大学文凭,在哪里找不来一份像样的工作。过几天就把婚事办了,在成都好好和小娟过日子,这才是正事!”父亲不容商量的口气。

“我不同意!”张浩天说。

“什么事情都由你还了得!这回我说了算,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都要把小娟给我娶回来!”父亲说。

“我就是不同意!”张浩天推开碗回到屋里。呆坐一会,取下墙上的吉他弹起了橄榄树。原以为这首歌只写给远方,没想到音乐响起,眼前浮现的只有田笑雨。母亲坐在一旁看着他。一曲终了,她说:“父母还能害你吗?看你去西藏才几年,变成啥样了,我们都不敢认了。听你爸的,这次就不要再走了,过几天把婚事办了,再去找一份工作。你安稳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妈,你怎么也不理解我?”

“当时放你走,我后悔了好久。你说小娟哪不好?性格好,人又漂亮,家境还不错,追她的人会少吗,可她偏偏选择你,图啥?还不是因为喜欢你!”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回去!”

“给妈说,你是不是在西藏有女朋友了?”母亲从儿子的眼神中得到证实,有些失望,“你写信要电吹风我就晓得你恋爱了。你说,一个男娃儿,洗个头两分钟就干了,要电吹风做啥子?”她叹口气,“她是干啥的?”

“我们一个单位的。她叫田笑雨。”

“你们那个叫什么丹的女同学,回老家生孩子,走到半路孩子就生了,后来娃儿还在吃奶又进藏了。将来你们也这样,我……”

“妈,你看你,八字还没一撇,想那么远干啥?”

“可是,你爸非要你和小娟好,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蒋小娟就给张浩天的父亲提来一只烧鸭。张浩天见父亲赞不绝口,惊讶不已。要知道父亲过去是最讨厌吃鸭肉的啊!蒋小娟又拿出几包草药说一会去煎。张浩天的母亲不停道谢。蒋小娟说:“浩天不在家,家里有个事找别人不方便,我多跑几趟应该的。”看见张浩然,她又掏出一本书,“浩然,这是你要的论文集。”这才转向张浩天,“知道你回来了,我一早就往这里赶。”

“喔,本来想去找你,没想到你来了。”张浩天说。

蒋小娟笑盈盈地看了张浩天一眼,挽起袖子跟着张浩天的母亲走进厨房,很快端出来一桌子菜。饭桌上她为家人添饭端汤、谈笑风生,俨然一个孝顺儿媳的神态。看得出,家人同她早已其乐融融,自己反倒成了客人,连收拾碗筷的活都插不上手。吃完饭,张浩天把蒋小娟约了出去。

阴雨绵绵的林荫道上,蒋小娟撑起伞和张浩天走得很近。这样的情形使他联想到在学校的那次雨中行。那时,因为纯洁的友情他感觉小雨很惬意,如今因为无端的爱情觉得空气很湿冷。张浩天总想走出她的伞,可蒋小娟始终不紧不慢把伞撑过来。张浩天的思绪在雨中飘来飘去,盘算着如何开口。蒋小娟小心迎合着张浩天的步伐,俩人脚下发出的声响像是一个人在走。张浩天对这样的合拍心存芥蒂,不由得加快脚步打乱节奏。蒋小娟快步跟上来再次和他保持步调一致。

榕树上丝丝缕缕的根须随风飞舞,铁栅栏上的蔷薇藤蔓盘根错节,一丛四季桂星星点点、暗吐芳香。已经走了很远了,张浩天还是没想好怎么开口。一个买豆花的老头挑着担子从他身边走过,吆喝一声“豆花”终于打破沉寂。张浩天鼓起勇气说:“谢谢你这几年对我家的照顾。”蒋小娟笑道:“这么说就见外了。无论是从同学的友谊还是朋友的情分讲都是应该的,何况我们还有这层关系。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不让我去西藏找你?”

“约你出来就想说这事。你信中提到的那事,不合适!”

“为什么?”

“我从未答应过你什么,你却说要来西藏结婚,这不妥。”

“喔,结婚是应先征得你的同意。不急,我们慢慢来。”

“我们没有感情基础,继续下去没有意义。”

“说没有感情基础我不同意。大学四年我们朝夕相处,我对你情有独钟,只是没有向你表白而已。不过,毕业时我就向你敞开了心扉,这些年我们一直都有书信往来。谈了三年多的恋爱,怎么说没有感情基础呢?”

“不错,是断断续续通了几封信,但我从未答应过什么!”

“我喜欢你,我父母对你也满意,你爸妈更是希望我早进家门。”

“我去西藏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会耽误你的。”

“不管多久你总是要回来的嘛。我可以等,等多久都愿意。”

“我,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什么,你已经有女朋友了?”

“是的,她是我们一个单位的……”

“只要你们还没结婚,我和她就是平等的竞争对手!”

本想这最后的拒绝能将她彻底击退,没想到蒋小娟的态度依然坚决。张浩天说:“那件毛衣我带回来了,还是退给你吧!”蒋小娟忍住泪水说:“我们就算是不成,给你织件毛衣又有什么不妥呢,还非要退给我?”张浩天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又默默走了一段。

“想起那时真美!看你在跑道上飞奔,在篮球场上跳跃,在草地上拨动吉他!”蒋小娟的口气听起来像在缅怀,又像是在和过去告别。沉默一会,她突然拉住张浩天的手温柔一笑,“放心,我不会难为你,当然也不会轻易放弃你。什么时候你结婚了,我就自动退出!”还能说什么?张浩天低下头。

回到家,张浩天取下吉他胡乱弹了一阵。怎么给自己一个交代,怎么给田笑雨一个交代呢?他恨自己优柔寡断,恨自己瞻前顾后。

大学同学听说张浩天回来了都想见见。张浩天让弟弟陪同前往。他们来到一个装潢气派的茶楼。灯光柔和、环境典雅,雪白的墙面上挂着几幅法国印象派画家的乡村风情油画,黑木茶几上插着几株洁白的香水百合,一块花花绿绿的地毯像草原从脚下铺到天边。张浩天怎么想都不敢把鞋子放上去。张浩然推了他一把,“可以踩的!”

张浩天走进来,同学们纷纷喊着“班长”站起来打招呼。大卫的腰身粗了不少,原来在学校就爱穿衣打扮的小胖更加前卫时尚,就连书生气十足的“团支书”也扎起了亮闪闪的皮带,其他几个同学的脸上也都多了不少陌生的优越感。大卫把张浩天拉到身边,“还以为你去了一个永远也回不来的地方!”张浩天拍拍他圆鼓鼓的肚子,“毕业就再没打过球吧?”大卫把茶水价格表递给张浩天让他点。张浩天发现所有的茶品后面都跟着一个天文数字,看了半天硬着头皮说:“还是老样子,喝‘三花’吧,经久耐泡。”大卫笑道:“三级花茶,那是我们当穷学生时喝的。重选,重选!”张浩天低头看起来,还是拿不定主意。小胖说:“你是不是准备给我们点酥油茶啊!”然后向服务员一挥手,“每人一杯特级西湖龙井,用矿泉水冲泡,水温不要超过八十度。”

张浩天松了口气,放下价格表掏出几张西藏风光照片。大家大呼小叫,天好蓝,云好白,好雄伟的布达拉宫!可激动一番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又黑又瘦,是不是在西藏连饭都吃不饱?你们平时都住帐篷吧,怎么上厕所?听说去过西藏的人心脏比西瓜还大?稀奇古怪的问题太多,有的令人哭笑不得,有的无法回答。张浩天很想好好解释一番,可背景音乐过于缠绵低沉,让他打不起精神。

大卫端着透亮的龙井晃来晃去,“浩天,给我们说实话,后悔不?”张浩天端起茶杯又放下,“为什么要后悔?”小胖说:“留校都不干,非要把青春献给有时我们连名字都会叫错的地方,图啥?”张浩天说:“人总是有梦想的!”大卫看着杯中沉浮翻滚的茶叶,“你渴望沸腾的人生和火热的生活,而我们却追求稳定舒适的日子,梦想多么不同啊!”

张浩天说:“梦想其实很难用一句话说清楚,它甚至没有固定的内容和形式。它是内心最不愿意放弃的渴望,是深藏心底最真切的向往。虽然看不清,也摸不着,但只要想起就激动不已!”

“团支书”说:“我也有过梦想,努力追求过,幸福憧憬过。我们习惯梦想就像习惯自己的影子一样,不离不弃,如影随形,但是当梦想要我们付出太多时,我们完全可以丢弃,再确定一个新的梦想嘛!”

“我也渴望留在天府之国,留在父母身边,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和舒适的环境。可和我内心最渴求的东西相比,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张浩天那么急于表达,那么迫切地想得到他们的认可、理解,甚至称赞,可是一开始他们就和他背道而驰,此时连气氛都突然尴尬了。张浩天发现自己滔滔不绝,他们却沉默不语。他有些惊讶,有些慌乱、有些不自在。

大卫用手指向服务生打了个响,说掺茶,然后看着张浩天,“浩天,还是回来吧,你已经为梦想努力过、奋斗过了,现在回来没人说你是懦夫,你依然是我们心中的英雄,何必去挑战人生极限。”

当初去西藏就没有想过当什么英雄,那时只是一个简单、冲动的向往,但是在高原这几年,自己的思想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虽然这个变化到底是什么还说不清楚,但张浩天知道同他们已经有了很大区别。可是,这些张浩天都不想说。他说:“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走到底,半途而废算怎么回事?”

大卫说:“浩然,看你哥是不是死脑筋嘛。凭他的聪明才智和为人处事,在成都肯定比我们几个混得都好。等他青春不在,激情消退再回来创业就晚了。”

小胖劝道:“班长,现在可不比从前工作要靠国家分配。现在到处都是机会,像我们这样的大学生,到哪找不到一个好工作,别傻了!”

“傻?”张浩天不知怎么,突然觉得昂贵的龙井并没有香味浓郁、颜色持久的“三花”好喝。张浩然同情地看了哥哥一眼,“虽然我不懂哥的选择,但是我钦佩他的执着和勇敢!”同学们笑他是哥哥坚强的后盾。

还说什么呢?回家路上,张浩天问弟弟毕业了准备干什么。张浩然说:“干什么都行,反正不学你!”张浩天问:“那你刚才还说钦佩我?”张浩然说:“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你孤军奋战,四面楚歌!”

张浩天在父母身边的好日子很快就结束了。母亲帮他收拾行李,准备了一大桌好吃的。排骨炖藕、回锅肉、麻婆豆腐、蹄花汤摆满了饭桌,张浩天不知道该挑哪个好。刚起床的父亲在屋里咳嗽。母亲说:“你回来这几天,你爸的身体好了许多,可是想到你马上又要走了,他心里不好受!”张浩天突然没有了食欲,放下筷子看着母亲。母亲头发已经花白,看不出还有多少黑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像一张鱼网。手背上的皮松松垮垮,斑斑点点。母亲察觉到儿子的目光,不自觉地捋了捋头发,把皱巴巴的手放在桌子下面。张浩天又侧身看看还在抖抖索索穿衣服的父亲。父亲额头剩下不多的头发全白了,背越来越驼,腰也打不直。裤腿里的两只脚干巴巴的,像柴火棍,脸色蜡黄,露出病态。张浩天不忍细看,又打量着屋里的摆设。从记事起就有的高低柜不知道用了多少年,还是从前那样不黄不亮的颜色。墙上贴着自己和弟弟读书以来获得的奖状,依然方方正正、金光闪闪。小闹钟亘古不变地“滴滴答答”响,指针周而复始一圈又一圈……这些再熟悉不过的存在和过去没有两样,但今天却感到陌生而虚幻。

父亲走出来坐在饭桌前。张浩天没有和他说话,连眼皮也不敢抬,但是知道父亲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眼里一定是少有的温情和不舍。张浩天小心翼翼地夹着饭菜,害怕什么动静冲出来搅乱了心中的平静。张浩然说:“哥,再多呆几天吧?”张浩天说要早点回去,还有一个同事等他回去了才能回家。

吃完饭,张浩天拿起包。一家人把他送到门口,谁都没有说话。爸爸倚在门边,昏暗的灯光下留下他歪歪斜斜、模糊不清的影子。弟弟撅着嘴,一声不吭。只有母亲对他挥了挥手,含含糊糊说了一句什么。是“照顾好自己”还是“到了来封信”,张浩天没有听清楚。他想说“你们多保重”或者“放心”之类的话,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口。他低着头慢慢走着,拐过墙角却突然把行李扔在一边,蹲在地上抱着头,像个傻子一样哭了个稀里哗啦……

张浩天走进机场,突然看见蒋小娟走了过来,还给他带来满满一瓶红艳艳的相思豆。张浩天不想要,可蒋小娟掰开他的手,硬是放在他手心里。她慢慢握紧他的拳头,轻轻柔柔地重复着那句话:“我会等你的!”

飞机冲出黎明,转瞬抵达贡嘎机场。张浩天回到单位林江涛就告诉他刘信义死了,是心梗。张浩天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林江涛说:“你也许还不知道,长期在西藏待过的人回到内地,由于心肺功能的改变很难在短期适应低海拔的环境。都说三年一道坎,五年鬼门关!”张浩天觉得心口发堵,半天才说:“有什么工作交给我。”林江涛说等高原反应过了再说。

李小虎听说张浩天回来了,跑来帮他拿行李。他说:“回来也不说一声,一来就往主任屋里跑,啥意思?”路过办公室,张浩天扯着脖子往里看。李小虎说:“想她了吧?采访去了!”然后阴沉着脸说:“知道吗,‘一根烟’灭了!”张浩天没有说话,眼前再次浮现刘信义手握香烟的样子。李小虎说:“真后悔背地里叫了他那么多‘一根烟’。此时,很想站在他面前,认认真真叫一声主任!”

张浩天在宿舍躺了一天,头还是痛得像套了个紧箍咒,爬起来想找口水喝,暖瓶、水杯都是空的。他和小黄狗眼巴巴对视了一会,又回到床上躺下。想想妈妈不舍的眼神又想想父亲模糊的身影,想想喷云吐雾的刘信义又想想神秘莫测的高原病。不一会,迷迷糊糊睡觉了,醒来看见田笑雨正坐在一旁看着自己。他坐起来说:“原以为已经适应缺氧环境了,没想到还是和第一次来西藏一样难受。”

“都是这样的,过几天才会好。”田笑雨说。

“上次回来没见你反应啊,我们还去了公园。”

“怎么没反应,只是见到你兴奋,顾不了这些!”田笑雨把水杯递给他。张浩天很想说“谢谢”,但觉得和她的关系早已过了客客气气的初始期。他想说“下次跟我回家让妈妈看看”又觉得时间甚远。正犹豫如何表达,田笑雨问他想吃点什么。张浩天的思绪又转到食物上,“嗓子干得难受,想吃块冰。”田笑雨一笑,转身出门,不一会拿回来一个水果罐头。

田笑雨拿菜刀开罐头的样子令人胆战心惊。张浩天嘱咐她当心。田笑雨回头一笑:“晓得的,我已不是从前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姑娘了!”张浩天一口气吃了半碗,顿时感觉舒服多了。他把碗放在桌上,突然看见田笑雨正盯着床头的毛衣和相思豆。他说:“我想……”看得出,田笑雨纠结又失望,但她说出来的话却是:“不用解释,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好!”张浩天如释重负又满怀愧疚。

小狗摇着尾巴围着田笑雨转了两圈,突然跑到门边叫起来。李小虎推门进来。张浩天问他跑哪去了,连口水也没有。李小虎笑嘻嘻地说:“本来想去西平那里蹭一宿,让你们好好亲热亲热。”张浩天把枕头砸向他,“放什么狗屁!”田笑雨不好意思扭过头去。李小虎说:“不开玩笑了,我去看德吉了。”张浩天问他是否已经和德吉好上了。李小虎说:“哪有的事。今天是她的生日,她请了一帮朋友来庆祝。我本来不想去的,可是她哭哭啼啼求我,就去了。没想到这次是她喝醉了,吐得一塌糊涂!”张浩天说:“看得出,她真的喜欢你!”闲谈一会,田笑雨起身告辞。李小虎送走田笑雨,回头看见床头的毛衣和相思豆,问怎么回事。张浩天说:“碉堡,没有攻克下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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