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亮口中只道“不可不可”,脸上却又露出一丝松动来。底下有人看懂了这表情,立刻起身自告奋勇去请珠大爷来,不等贾亮阻拦,早有人出了祠堂,直奔直节堂而去。
贾亮又推脱了一会儿,估摸着路上的时间,等贾珠差不多快到了,这才对众人道:“头里也跟你们说了,这按着族法是万万不可的。否则二弟性命不报,还会连累珠哥儿。你们也多想想法子,看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得了教训,日后不会再丢人现眼。”
贾珠正走到门口,听见里头伯父的话,心头不由一暖。父亲做出此等恶事,伯父还要考虑自己的前程,这怎能不叫他感动。
可再一想,若是父亲继续留在家中,日后少不得还要出这样的事情,到时就算自己的职位能保住一时,也保不住一世。
加之上午他的折子也写好了,早做好了准备,这头他也定下心里,站在门口就大声道:“伯父此言差矣,父亲犯错并非一日两日。早先他宠妾灭妻,已是大罪。伯父三番两次劝诫,他全然不听。后将赵姨娘放至家庙,他更是没有死心。
“这回竟把庶弟交给姨娘抚养,便已是第一桩罪。后又出言顶撞伯母,甚至拔剑想向,这是第二桩罪。方才来的路上,听闻他在祠堂也没有反省,反而在祖宗牌位前睡觉,此乃大不孝,是第三桩罪也。
“我虽身为人子,子不言父过,可我久读圣贤之书,又乃朝廷命官,本该遵纪守法才是。父之作为,违礼违法,我又怎能包庇?否则岂不辜负圣上重望,辜负家族栽培?
“今日伯父伯母皆要饶他,却不知他本性难移,饶他一回,便有二回三回。长期以往,族中子弟有样学样,家中必然大乱。还请伯父撇下骨肉亲情不说,严格执法,按着族法,依律判罚。”
贾亮心里一震,昨晚和邢霜商量时,他们觉得贾珠这里才是最难说话的,所以一切细节都是以给贾珠心里暗示为主。
邢霜的想法是,贾珠既然是贾家日后的领导者,那么在贾政这件事上,一定要先拉贾珠站在他们这边。
因为贾珠是个很守礼的孩子,他们夫妻俩是可以主动下命令,贾珠也不会反对,可心里总会留下疙瘩。所以邢霜从动杀心起,便在想要怎么不给以后的生活惹麻烦,这第一步就是给贾珠洗脑。
没想到贾珠出乎意料,清醒的比他们预想的早得多。这里头有多少李纨的功劳,他们并不知道。
而贾亮听到贾珠的话,还推脱了几句,直到贾珠急了,跪在贾亮跟前道:“请伯父三思,昨日之事若无惩处,我们通家都逃不过圣人的惩罚。
“俗话说隔墙有耳,便是我们不往外说,迟早这事儿也要被人知道。到时若父亲还相安无事,陛下必会震怒。到时,我们家能承受得住陛下的怒火吗?”
贾亮抽了抽嘴角,应该差不多了吧?妻子只说,要让贾珠心甘情愿惩罚贾政,这会儿贾珠都跪着求他了,他也不必再装了。
于是贾亮扶起侄子,叹了口气,转向众人:“既然珠哥儿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只有按着规矩来了。不过这法律也不外乎人情,他虽犯错,可好歹是你父亲。为了你的前程着想,好歹也要减上几分才行。”
众人皆道:“唯族长之命是尊,还请族长发落。”
贾亮这才把妻子想好的对策,慢慢说了出来:“按着族法,此等大逆不道之人,该剥除本姓,驱逐出家门。可珠哥儿声誉不能被他连累,是以我觉着,对外称他抱病,先为他辞了官位,再遣他回祖宅,为祖宗们守墓。只要他不到京城来,不为非作歹,他这性命便可留着。”
贾珠倒是惊讶,要知道这法子倒是比他想过的任何一种结果都要好得多。自己都做好心理准备,觉得父亲不死至少也要迁徙了,没想到只是回金陵老家而已。
“伯父此言当真?”
贾亮看向贾珠,叹了口气道:“这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还是昨夜我和你伯母商量了一夜才想出的法子。本想着集思广益,看能不能想个更好的法子出来,可其他人也说不出什么一二。”
贾珠感激的热泪盈眶,想到父亲不但能保住一命,还只是回老家那么简单,心中对伯父伯母越发感激了。
“多谢伯父伯母!”贾珠一撩袍子跪了下来,不管旁边的人怎么扶他,都不肯起来:“日后侄儿必定尽心竭力为家族牟利,绝不辜负伯父伯母的期望与厚爱。”
贾亮叹了口气,对他道:“你记住你伯母的好就是了。”
说罢,贾亮再亲手去扶,贾珠这才顺着伯父的手站了起来。
处理完贾政的事后,伯侄两个送走众人,从祠堂出来。回来的路上,贾亮又对贾珠道:“你伯母也是真心疼爱你了,为了给你日后的爵位铺路,硬是不肯让琏儿高你一分,甚至连殿试都不让他参加,还把他送去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英吉利。”
贾珠第一次听闻这事,大为震惊。几番追问之下,这才得知,去岁三月,二弟竟不是去了姑苏,而是奔赴远洋去了英国。
贾珠顿时泪如雨下,再次哭得泣不成声,贾亮几番却说都停不下来。
贾亮没法子,只能带着贾珠去了荣禧堂,等他哭够了,停了下来,这才问道:“不哭了?”
贾珠面红耳赤,一面因自己太过激动哭个不停而感动羞愧,一面又因伯父一家都对自己这般支持,甚至二弟连一丝怨言都没有,心感不安。
“伯父……为何……为何你们都只看好我?二弟其实也很好,他聪慧过人,并不在我之下。”
贾亮笑了起来:“他虽聪慧,却只是小打小闹。且他志不在此,你不必放在心上,让他同你一般天天在翰林院里坐着,他只怕要闷得撞墙了。”
贾珠心道这必定是伯父安慰自己的话,心里对伯父一家愈发的敬重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