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年夜饭是林瑶一家吃过,最索然无味的年夜饭。
晚饭后,一家三口坐在堂屋里等待春晚开幕,趁着这个空档,林瑶说起了工作上的事。
等到她说到自己工作越来越忙,林云两口子却对她越来越不满,还要削减她的工资时,文女士的眉头已经皱成了川字。
“瑶啊,你这话,不对吧?”文女士提出了质疑,“前段时间,你不是说,你老板给你一大笔钱,让你去买房子,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抠门?还要减工资?
我活这么多年,只听说过多劳多得,还没听说过做得越多,工资越少的呢!这完全没有道理,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林云向来都是花钱大手大脚的典范,她去饭店吃饭,不管想吃多少,都必须把所有招牌菜、热门菜全都点上;她去逛个街,随随便便能买上千块丝巾;她去迪拜那次,直接买回来三大箱,预计几百件夏装。
她这种随手花出去几十万、上百万,连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的人,怎么可能忽然变得这么斤斤计较,还说要减工资?
不怪文女士会怀疑,连她都觉得这话听起来像是胡编的。
然而事实如此!
林瑶一点都不想在过年的时候和父母说起这种糟心事,要不然她也不用专程跑那么远去接林云的电话。
不料隔墙有耳,她那个电话竟被越越妈妈给听到了。
现在的情况就好像在隔壁埋了个炸弹,随时有可能引爆的炸弹,她不提一下肯定是不行了。
林瑶沉吟道:“原来的老板是很大方的,对我也挺好,可现在她不管事了。
换成她老公来管公司,而她老公一来觉得我工资太高,想减掉一些,我觉得他这么做实在没有道理,所以和他们吵了一架。
现在他们两口子对我意见很大,明年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呢。”
文女士听了这话,顿时就火了。
她两眼一瞪,大声斥责道:“你长本事了是吧?居然敢和老板两口子去吵架?我说呢,怎么好端端要扣你的工资。
换了我当老板,遇到你这种做啥啥不行,脾气不好,还要顶嘴的员工,我也扣她工资。扣一半算什么?我要是真生气了,直接能把你工资扣完了!
你要知道,他们才是老板,你应该听他们的,而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再说了,你现在买房子了,每个月要给银行六千多呢,你居然还敢和老板吵架?我都不知道你这脑子里面装了些什么!”
林瑶哑然,她是有心避开那些不堪的部分,例如秦弈试图潜规则她,又例如她出差回来后,发现自己桌上的东西什么都不剩,连电话机都被拆走了。
她走的时候,林云和秦弈原本打算一分钱提成都不给,她只得据理力争……
林云昨天还打电话来,口口声声说她拿了文先生的二十万押金,让她去向文先生道歉!
林瑶受了莫大的委屈,可是到文女士口中,这都成了林瑶的不是。
因为她是员工,人家是老板,员工就该听老板的,要是不听,就该扣工资,扣完都活该!
这样的话,就像有刀子往她心上割!
林瑶不得不承认,和凌云闹成这样,自己也有部分责任。
她身为内勤,却锋芒毕露,业绩比其他十几个业务员加起来还多得多!
这就难怪会引起同事们的普遍不满,更引起老板的关注和忌惮!
华国的传统文化中,很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是中庸,其核心内容是不功不过。
不要逞强,因为木仓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譬如她和简雯这样的,就属于出头鸟和出头的椽子无疑了,她们不遭殃谁遭殃?
不要太弱,因为软柿子总是被捏,是包子不能怪狗惦记!譬如李仁海,他太好说话,结果秦弈得寸进尺,拿他当家奴使唤,就连白丽红都敢期负他!
保持中庸是最安全的,几乎不用承担任何风险,还可以坐享其成。譬如小张等人,她们自己没有做出任何业绩,简雯走的时候,她们是赢家,郑玉宁、沈晶晶走的时候,她们还是赢家,林瑶走后,她们依然是赢家!
林瑶都知道,可她不想这样!
她有能力做好的事情,为什么要不做好?
难道只为了和其他人步调一致?
林瑶无奈道:“妈,你要知道,现在的问题不是我对老板两口子有意见,更不是我不肯忍他们,而是他们嫌我工资高,想直接减掉我一半多的工资。
我要是不和他们吵,他们会先减我一半的工资,过段时间再给我减我工资,直到我混不下去。
因为从社会上招新员工,工资会低很多,所以有很多公司就是用不停地招新员工换掉老员工的方式节约成本!”
文女士似乎没想过这种可能,她愣了一下,说道:“你肯定没把话说完全吧?
要是你真像你说的那样,做得那么好,替老板赚了好多钱,老板为什么减你的工资?这根本说不通!”
听起来很让人匪夷所思,但事实就是这样。
“老实说,你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还不肯承认?”文女士觑了眼她,又道:“人家毕竟是老板,你应该态度好一点,好好说话,等到老板的气消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老话不是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林瑶诧异地挑眉,“妈还知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文女士嗔怪道:“我虽然读书少,但我每天看电视,哪能什么都不懂?再说了,你妈当年,又不是学习不好不去上学,而是因为你的小舅生了大病,所有的医生都说他没几天好活了。我舍不得弟弟,所以不去上学,每天带着弟弟到处去玩……后来你小舅渐渐好起来了,可是我已经离开学校好些年,干脆不去了。”
其实林瑶不是在说文女士读书少的事,而是说她的脾气特别暴躁,从来就没见她忍过谁,这样的人居然会劝自己要忍,这真是很让人意外。
文女士不知道,林瑶原本就在竭力忍耐和讨好老板了,只是无济于事。
林瑶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息,她顺着文女士的话说道:“我知道您当初为什么不上学,您没上学还不是把家里家外都弄得好好的吗?还把我和爸管这么好,人家上了学的人都做不过。这些我们心里都清楚,别人也看在眼里,现在多少人羡慕我们家?
我只是跟您说一下,明年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您可别和其他人说起我工作的事。”省得被打脸。
文女士气呼呼道:“大过年的,都不让人省心!”
这就是听进去了的意思,林瑶松了口气,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点到为止。
至于明年,她很有信心,自己一定会找到更好的工作!到那时,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林瑶抱着文女士的胳膊撒娇,“妈,您放心,接下来,我会越来越好的!我要让你们都享福!”
文女士本想板着脸再训她几句,却还是绷不住,笑了,“行行行,我等着享你的福!”
远处传来阵阵爆竹声,屋子里原本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大年初一,天未全亮,外面已经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老林家的院子里,文女士和老林已经开始忙活。
大年初一,是走亲访友的好日子,每年的这一天老林家都会有几拨亲朋好友到访,而且一般都是踩着饭点来的。
然后文女士施展才华的时候就到了,她烧的菜总能得到亲友们的交口称赞!
长辈们和往年一样,喜欢围着林瑶问长问短。
“听说瑶瑶在单位里表现特别好,都升职加薪了?现在工资有多少?”
“瑶瑶连房子都买了,工资一定很高吧?”
“瑶瑶过了年都二十岁了,怎么还不带对象回来?”
……
这些都是林瑶不怎么想回答的问题,不过,她现在脸皮厚,倒也能应付自如。
“我待的那家是个小公司,升职没什么可稀奇的,表弟上的可是名牌大学,到时找的工作肯定比我这个强得多!”
“我那房子是小户型,按揭买的,这不是有压力才有动力嘛,我买个房就当每年强制攒钱了。”
“我的对象还在天上飘呢,找好了肯定先带回来给大姑把关。”
三姑六婆都被她逗得笑哈哈。
直到文女士把菜烧好,端上桌,大家坐下来一起吃饭,有说有笑,和乐融融。
似乎有什么不同了,又似乎仍和以往一样。
吃完午饭,大家就陆续散了,初一这一天,他们往往要赶好几家去拜年。
老林家除外,老林的本家在邻县,离得不太远,但是他们这一支已经很多年没有和本家来往了。
林家是个大家族,定居在这一带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人丁兴旺,人才辈出。
这一切都已经和林瑶他们没什么关系,毕竟林家人丁兴旺、人才辈出,而他们一家人,实在太不起眼了。
事实上,要不是林家房大最大,文女士厨艺绝佳,未必能有这么多亲戚朋友过来。
午后,林瑶闲来无事,出去走了走。
她得把昨天放出去的话再圆回来,以免她不在的时候,老林和文女士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昨天晚上她已经想过了,这个问题最好的解决方式,不是给文女士打预防,让她在外面避而不谈,而是从源头入手,彻底解决!
林瑶刚出门,后头越越妈妈也打开门,走出来了。
送走了中午这一拨客人,傍晚那一拨还在路上,这时候大家都比较闲,最适合找个人多的地方,晒晒太阳、说说八卦,这八卦的对象自然是各家的小辈们。
既然要说八卦,肯定要踩一踩别人家的,再捧一捧自己家的。
越越妈妈看到林瑶就两眼发光,兴冲冲地走了过来,“这不是瑶瑶吗?回来几天了?”
林瑶含笑看着她,“年二十九回来的。”
越越妈妈笑得意味深长,“瑶瑶在杭州工作很忙吧?听说你连房子都买了?”
越越妈妈是故意到林瑶面前来说这个的。
县里的房子都好几十万起步,杭州的房子得多少钱?
那个姓文的怕是连杭州的房子多少钱一平米都不知道吧?
就爱吹牛!
林瑶也朝她笑了笑,坦然自若,“当然忙,我做外贸这一行就怕不忙,越忙赚得越多。我要是不忙,怎么买得了房子呢?”
真买房子了?
老的爱吹牛,小的也学会吹牛了?
她必须拆穿她们!
越越妈妈脸上的笑容一僵,继续道:“杭州的房价不便宜吧?你毕业一两年就能买房,肯定赚不少了吧?”
林瑶语气淡淡,“杭州总体工资水平就还可以,加上做业务有提成。我工作时间短,攒的钱有限,只能买小套,不过我爸妈平常不怎么去杭州,我一个人住住够了。”
真的赚钱买房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
越越妈妈酸了,她不怀好意地问道:“我那天听到,你在和谁打电话,好像说谁被开除了。”
林瑶就等在这里,她叹了口气,“您都听到了还问,不是有句老话说嘛,树大招风,公司里就属我赚得最多,说我闲话的人自然最多,骂我的人也多,老板天天说要开除我,这都是没办法的。”
关键是赚得最多……
就算真被开除,那也是赚到了买房子的钱后被开除的。
杭州的房子动辄几百万……
他们全家人不吃不喝都攒不下这么多钱!
越越妈妈想笑又笑不出来,她换了个话题,“这倒也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在外面漂着也不容易,对了,你找对象了吗?”
林瑶扯了扯唇,这种问题,她一天要应付十几二十次,“大城市都结婚晚,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年轻人都还没开始找对象呢。我一个女孩子要是急着找对象,会让人看不起的。”
说得好像她着急了似的。
越越妈妈的脸色变幻不定,“那倒也是,你都在杭州那么多年了,肯定按杭州那边的来,你爸妈不急吗?”
林瑶无所谓道:“我爸妈不操心这些事,也还没到操心这些事的时候。”
越越妈妈还想说点什么,却是说不出来了,因为文女士双手叉腰,趾高气扬地站在路口看着她们,仿佛一只时刻准备应战斗鸡。
要是换了平常,越越妈妈肯定想刺她几句,现在她却完全没有那个心情。
老林人如其名,木头木脑的,偏偏他运气好,做什么都能赚到钱。
文女士整天和人吵架,嘴巴还挺厉害,越越妈妈和她吵架输多赢少。
而眼前这个林瑶,越越妈妈原本以为她和老林一样木,结果她真的和老林一样,运气特别好,毕业一年多就能买房子了!
老天真是不长眼,什么好事都落在这户人家头上了!
林瑶该说的都说了,目的已经达到,便和文女士一起回家了。
越越妈妈愣愣地站在原地,她依稀听到那边的母女在说话。
文女士语气不满,“你和她有什么好说的?”
林瑶笑嘻嘻地说道:“左邻右舍,相互关心一下,搞好关系是应该的。”
什么搞好关系?
谁稀罕来和她们搞好关系了?
没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