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云城大街。
一辆宽大板车缓缓自远处行来,车板和轱辘有节奏的出发吱呀吱呀的声音,车头挂着两盏昏暗的红纸灯笼,随着板车前进,灯笼也跟着左右晃动,映的赶车人的脸一明一暗。赶车的是个年纪稍大的中年男子,脸型圆阔,八字胡须,眼睛窄小狭长,披着一身墨色披风将身体严严实实包裹在内,只露出一颗脑袋,神色肃然高傲。护在车头,车身和车尾的是三五个青年小伙,个个身强体壮,精神抖擞,全都谨慎小心的跟在后面看护着。
一阵夜风袭过,顿时给寂静的大街增添了些冷冽的气息,护在车头的小伙不禁打了个寒颤,搓了搓胳膊,埋怨道:“不过就是一车酒而已,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看着吗?大半夜的还让我们换地方,这又不是什么宝藏秘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赶车的大叔脸色立刻就变了,严肃道:“别胡说八道!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这可是魅影领主为她弟弟大婚准备的喜酒,再过两天就是少主大婚的日子了,领主向来疼爱她这个弟弟,大婚事宜当然都要仔细筹备了。敢在背后说这样的话,要是让别人听到,你们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刚刚埋怨的那个小伙立刻捂住了嘴,左右张望了一圈,确定没有外人听到后才轻轻松了口气,点头哈腰道:“成叔说的是,小的记住了,多谢成叔指点!”
成叔斜睨了他一眼,从鼻孔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继续赶车。
车子走了一阵后拐进了大街尽头的一个拐口,拐口后面是一扇宽约五六丈的高大铁门。成叔靠坐在车上朝身边的小伙使了个眼色,小伙点点头,从腰间取下了一串钥匙,走到铁门前把门打开了。
大门甫一打开就传来了铁门靠墙的回声,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小伙摸索着靠墙往里面走,不多时,里面的壁灯就被陆续点亮了。成叔看到光亮,也从车上跳了下来,朝剩下几个人挥了挥手,吩咐道:“快!搬进去,动作都麻利点!”
几个小伙点头应是,跟着就手脚麻利的动起来了。这几个人倒真是手脚快,几个人进进出出几趟,整整一车的酒,还没半炷香时间就搬的差不多了。先前发牢骚的那个小伙将最后两坛酒放下,长舒一口气,刚要抬手擦擦汗眼前突然一黑,小伙心中一慌忙眨了眨眼再看,眼前却什么都没有了。
心中正奇怪,又警戒的左右张望了一圈,把所有的角落都看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看到,不由挠了挠头,嘀咕道:“难道是幻觉?”
“小六,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走?想在这过夜啊!”身后一个小伙急声催促道。
“我……我刚刚好像看到有人影从这里过去了!”
那人呔了一声,不耐道:“这鬼地方哪有什么人啊?连猫狗都没有一只,哪个脑子坏了大晚上来这里!我看你小子是怂病又犯了吧,胆子小的像个娘们!再不快走,你就一个人留在这里吧!”
“别走别走!来了来了!”小六应了一声,见也没发现什么,又怕真被他们丢在这里,便就急急的追出去了。
小六回到门外拉门上锁,身后几个同伴还在喋喋不休:“动作这么慢,里面是有姑娘还是有金子啊!耽误老子的时间,这鬼地方老子一刻也不想多待!总觉得阴里阴气的!”
小六一边锁门一边赔笑着点头:“是是是,我的错我的错,各位别生气,一会儿我请各位喝酒赔罪,就去怡香苑怎么样?”
那几个人闻言倒是不那么咄咄逼人了,低斥几声,又啐了一口,这才带着一脸淫笑离开了。板车的声音在夜风中再次响起,很快就渐渐远去,直至听不到了。
车声刚落下,拐角另一边就悠然走出了一个黑衣人。
此人身形高挑挺拔,一身黑色劲装英挺华贵,玉带缠腰,护腕揽袖,虽是武人打扮,可穿着却是一丝不苟,甚是讲究。面上覆着一块黑色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神采飞扬的亮目和微弯的性感薄唇,手上还执着一把黑色纸扇,扇骨上雕画的是各种上古神兽,复杂咒文和一些不知代表什么的图腾,虽然混合复杂,但拼放在一起竟然毫不冗杂,反而还有一种高深神秘的感觉。
上官羽转了转扇子,歪头看了铁门一眼,眼睛里闪着孩子顽皮般的光芒,忽而轻笑一声,下一刻就翻身越上了屋顶。
轻车熟路的翻开了屋顶的瓦片,上面顿时有了一个半个身子大的洞。上官羽透过洞看向里面,眼睛里的光愈加兴奋,同时还带有几分自信和得意。轻轻一跳,他竟然就真的从这个半人大的洞轻松的进去了,碰都没碰到边缘一下。
甫一落地,他就从旁边酒架子上顺了一坛酒,将鼻子凑到酒封处闻了闻,先是面露惊喜,可跟着又皱起了眉,盯着手上的酒点了点头,道:“果然是魅影的酒,都是上品,就算是找遍整个仙魔道恐怕也找不到几个能和它相提并论的了,不过比起杯雪还是差了点,但凑合着喝也还可以。”
他又四处搜刮了一圈,把每种酒都打开尝了一遍,不过片刻地上就滚满了各式酒坛和酒封,他来回找酒的时候还好几次差点被他扔在旁边的空酒坛绊倒。
几十个酒坛前,上官羽盘腿而坐,左手抱着一坛,右手拎着一瓶,腿上还放着一壶,左喝一口又喝一口,好不满足。那样子就像是一个吃到糖的孩子,开心的有些幼稚。
“好酒!看来魅影这次是真的花心思了,她倒是够疼她弟弟,只是没想到到头来便宜了我!哈哈……”
话音一落,他又昂首饮了一口,可是这口酒还没咽完,他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猛地一变,一口酒卡在喉咙里马上就把他的脸憋的通红。
“噗……!咳咳……咳咳……”
上官羽捂着嘴咳了好一阵才缓过一口气来,一边给自己舒气一边愁眉苦脸道:“她的酒被我喝了,她一定会发现的,到时候岂不误了大事?”说着作势抽了自己一嘴巴“一时贪嘴,差点坏了大事,看来这酒真该戒了!”
上官羽垂眸想了想,片刻后眼珠一转:“有了!”
喝都喝了,想要再给她装上酒是不可能了,但是装水还是没问题的。虽然最后也会被发现,但是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她发现也没关系了。
上官羽四处看了看,发现里侧墙角处还真放着一个水缸,暗道真是天助我也。拎起腿上的酒壶就往水缸走去,左手往嘴里倒着酒,右手就把水缸盖给打开了。
水缸盖才刚开了一条缝,他嘴里的酒都还没来得及咽呢,水缸却突然震了一下!
上官羽双目猝然睁亮,迅速撤了手,与此同时一阵阴风从屋顶上的洞灌了进来,上官羽只觉背后一寒,整个人不禁打了个寒战。风刚落下,外面顿时又响起了树叶摩挲的沙沙声,还有夜风掠过的呼呼声,阴诡邪气,久而不绝。
上官羽将腰间折扇抽出向上抛了两转,侧头看了看上面的洞,又左右环视了一圈自己身边缭绕不停的阴冷寒风,神色有些深沉。
这股邪风看似平常,普通人或许只认为是夜间寒风,可仙门中人却能一眼看穿其中暗藏的杀机,其中的戾气和血气异常深重,能招来这股邪风的必是个难缠的非人之物。
砰!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又传来了石锤砸地的砰砰声,声音频率很慢,停顿均匀,好像有千斤巨鼎一下一下砸在地上一样,震的酒窖里的地面都有些震颤。上官羽警戒的听着外面的动静,未敢擅动,才听了没几声,脚就已经被震麻了。他正讶于这东西竟然这么重,声音就已近在咫尺了。
这东西既已到了门口,不妨就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上官羽步履轻快的移到门前,轻轻将门推开了一条缝,凑到跟前往外看去。
只见门前大街上正站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赤脚老人!虽然看得出他是个老人,可他的样子实在不像个老人。此人白发稀松,腰背佝偻,体态异常高大彪壮,足有两人高,身上的肌肉一块一块的凸起,而且不像活人的肌肉一样均匀分布,倒像是在肉里裹了什么东西一样,圆滚圆滚的,一个“球”挨着一个“球”,搞的四肢像个巨大的糖葫芦一样!双脚异常大,每走一步就在原地留下一个深约三四寸的脚印,地上的尖锐石砾也同时被他赤足踏碎,碾成了沫!这人不光体态畸形,神态也呆滞木然,一双瞳孔里俱是眼白,眼珠虽还在,却也是微乎其微,马上就要不见了。一张死灰色的脸上颧骨高高突起,从额头向下爬满了裂纹,一直延伸到脖颈。除了他本人的样子可怕以外,更让人诧异的是他背上还背着一口棺材!
背棺老人!
他怎么来了?
上官羽突然身体一凛,紧紧盯着背棺老人,表情有些严肃。
背棺老人是鬼域令主炼的一种尸傀儡,是他的心爱之物,也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这种尸傀儡因为在炼制过程中被强行注入了异物,所以体态畸形,杀伤力也随之增强,通常是“人”的几十倍!而且这东西无痛无伤,据说已脱离了肉身凡胎,血肉发肤都被生生炼成了钢筋铁骨。最重要的是他没有意识,完全就是个死工具,十分容易被主人控制,是个最顺从,最得力的宠物。至于其炼制过程,外人则是一无所知,这样狠毒残忍的炼尸手法也只有鬼域令主一人会用,所以这背棺老人便成为了鬼域令主的专属象征。
眼前这个背棺老人双瞳中仍有黑目,应该是刚炼化不久,还没有完全蜕化。按理说背棺老人这种级别的下属是不会被轻易派出来的,但凡派他出来必是遇到了极为重大且棘手的大事,而且必少不了一场血腥杀戮!眼下这东西竟然出现在了这里!他不过就是来偷个酒,都能遇上这种东西,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就在上官羽出神的时候,门外的脚步声突然停了。耳边突然清净了下来,他的思绪也跟着被打断了,声音突然停了,难道这东西走了?上官羽正觉奇怪,刚抬头要看看怎么回事,谁知这一抬头正好撞上背棺老人的那一双鱼目!
被发现了!
刚刚还在想千万别跟这东西撞上,被他缠上了可就后患无穷了,这会儿竟然就真的被发现了!没他这么倒霉的吧?
上官羽猛地握紧了扇子,心道“先下手为强!”,举手就要砸下去,可是手刚落下一半就听到远处传来叫嚷声。
“快!这边!动静是从这边传来的!”
想来应该是这家伙走路动静太大,才把人给招来的吧。
上官羽果断撤了手,侧身隐于暗处,静听外面的动静。令他没想到的是,那背棺老人好像也怕被人发现,竟然也立刻逃之夭夭了,速度可不比他慢!这东西还怕人?什么情况?
脚步声很快就传到门前了,光听动静大约有四五十人,人群来到门前就停住了。
“刚刚就是从这里传来的声音,这会儿怎么一个人都没了?”
领队那人左右环视了一圈:“人一定没跑远,就在这周围搜,一定要把人给我找到!”
众人应了声“是”就纷纷四散而开,朝各个方向追去了。
人刚散去,一名小卒就上前道:“领队,这里是领主的酒窖,要不要……进去检查一下,以防有什么闪失。”
那领队好像听下属禀报完才想起这里是领主的地方,立刻神色一凛,道:“快进去看看!”
话音落下,剩下的人全都一股脑往里面跑,门打开的同时上官羽躲在酒架子后面纵身一跃,混在阴影里悄无声息的就从屋顶上的洞跃了出去。
搜查的人刚进去就看见满地的酒坛子全都歪七扭八的倒在地上,整个酒窖充斥着浓重的酒气,屋顶上的洞自然也没逃过他们的眼睛。
领队见了这副景象,像是受了惊吓,又急又怒道:“是谁那么大胆子,连领主的酒都敢偷!领主再三嘱咐过,这次婚宴要用的东西绝不能出一点差错,这要是让领主知道了,我们都别想活!”
下属也是惴惴不安,满面愁容:“领队,屋顶上有洞,想必偷酒人就是从那里逃的,我们现在去追,兴许还来得及将功补过,也许还能保下一条命!”
“那还不快追!都给我去找!找不到人就都别活着回来了!”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作鸟兽散,一下子就散干净了,都朝着四面八方有多快跑多快。
上官羽坐在屋顶上看着地上的人逃命似的四处乱跑,抬手抚了抚额,无奈道:“只怪我还没来得及把水装进去……”
确定四周无人了,上官羽又跳了下来,看了看一地的烂摊子,他这个罪魁祸首都觉得有些头疼了。余光瞟到水缸旁边还有半壶他刚刚喝剩的酒,这么好的酒可不能浪费,他又走回去拾起了酒壶。人都来搜过了,这下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了吧?他正好能踏踏实实的好好喝了,不用担心别人发现了,一撩衣摆就要坐到水缸上去,打算舒舒服服的喝完这壶再说。
他的手撑到水缸盖上,身体刚要靠上去,手下却突然一空,整个人差点栽进去,上官羽一惊:“今天怎么回事?连水缸盖都不结……”话还没说完,一道黑影就从水缸里窜了出来!
“啊!”
那道黑影似是受了惊,大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往外冲,还撞了上官羽一下,正好扑在他怀里。
上官羽刚要抓住他就听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暗道不好!原本他都已经躲过搜捕了,可偏偏就因为这道黑影,全都前功尽弃了!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右手成拳在空气里捶了一下,这种情况跑是不可能了,跑也没意义了,只能认命出去露个脸了,呼着长气就往外走。走到门外,整条街道亮如白昼,将近百人正举着火把,拿着剑等着他出来呢。刚才那道黑影也被他们给拦下了,正押在手下呢。不过这一停下来,上官羽才看清那道黑影竟然是个小姑娘。
这小姑娘长得十分瘦小,全身瘦骨嶙峋的,几乎只剩下骨架子了,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满是灰尘污渍,已经不能穿了,鞋也丢了一只,小小的脚上满是血污。这小姑娘似乎极为害怕,满是泥污的小脸深深低着,全身蜷作一团不停的发抖,却从未吭过一声。
“大胆贼人!竟敢私闯魅影领主的地方,该当死罪!来人啊!给我上!”
话音未落,人群便已躁动起来,纷纷举剑就要冲过去。然而还未等众人迈出第二步,一道清澈干净的声音突然传来。
“住手!”
人群后方缓缓走出一个少年,这少年面容白净,双眼清澈,俊俏的脸庞还稍显稚气,即便手持利剑,也让人一点都害怕不起来,因为他身上丝毫没有与刀剑相配的戾气和杀气,有的却是赤子的纯澈干净。也正因他气质太过纯净,所以配上他腰间的那把剑,反倒有些不伦不类了。
那少年走到前面,举起火把仔细看了看,须臾,又往前走了两步再次确认,惊道:“绝影哥哥!”
上官羽道:“花谢,是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