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世界乱极了也可笑至极,她朝那对购房男女走了过去。
“小票呢?”她问。
“什么小票?”那女人怔了一下。
“刚才给我转帐的凭证。”她说。
“啊啊啊。”女人的表情是恍然大悟,然后低下头奋力在口袋里面翻找。“找到了,在这儿。”她说。陈莫菲拿过去她的凭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跟自己的银行卡帐号核对。
“不是我的卡号。”她说。
女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化了,她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陈莫菲。陈莫菲再一次强调,“你转错了帐号,那不是我的帐号,你瞧,这才是我的帐号。”她说,说着把自己的银行卡递了过去,女人茫然的看着陈莫菲,然后转身看自己老公。那里是他们自己和父母支助他们的总房款,他们跟父母约定了的,每个月都往父母的帐号里存一些,供他们养老。
这笔钱来之不易。
“不可能!”男人抢过银行卡,然后又从女人手里飞快的夺过那张转帐凭证,这对小夫妻又一个数目字一个数目字的比对,陈莫菲发现男人的脸色也开始转变,变得跟对面的白色墙壁一样,惨白惨白的有点儿瘆人。
男人沉默着,女人也沉默着,没一会儿,女人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女人眼睛里流出泪来,她没有号啕大哭,男人朝陈莫菲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大姐,大姐,我们可是给了你钱的,我们刚刚转帐的时候你就在旁边,你就在旁边。
是的,她就在旁边,然而她在刚才那样关键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那是个无关紧要的骚扰电话,她很快就把电话给挂了,尽管对面那个业务员仍旧在跟她喋喋不休。也许就是那么个一分两分钟、三分五分钟的空档,她本来觉得这个电话无伤大雅,但对于一个惯犯来说,这时间足够了。
陈莫菲倒吸一口凉气,她拿出电话来,打中介那个女人的手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里面传出这样的提示音。一切都明朗化了。
“关机。她关机。”陈莫菲铁青着脸重复。女人停止了哭泣,男人抱着她双腿的手撒开了。***起来,“大姐,我们报警。”
是啊,可不是得报警吗?陈莫菲点点头,男人已经拨通了110的电话,三个人站着等着,期间陈莫菲开始了解详细的过程。
“那家中介公司,你们去过没有?”她问。
“去过,但就是一个铁皮房子。”
陈莫菲的心往下沉。
“那么多的大中介你们不找?”她明知道这时候出言责备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但她也需要那钱,而且是亟需,她已经把房都腾好了。男人一言不发,陈莫菲这才留心到这一对年轻人,都不过25、6岁的样子,都没多大,应该是都刚出校门没多久,他们哪有那个社会经验?
“刚才输帐号的时候你没有比对帐户姓名吗?”她又问。
钱是经由女人的手转出去的,女人抬起头来看着陈莫菲,女人的脸色白极了。
“我们看了,不一样。她说,你同意了的,说输吧,对。还拿卡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我们以为......”
这个骗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就偷梁换柱了。那钱是她找儿子的钱。
陈莫菲心乱如麻。
没一刻警察来了,陈莫菲抬眼一看,居然是个熟人,马国良。马国良看见她时也是一愣,马国良朝她走过来,这时男人抢先上前一步,“我们被骗了。”说完那男人就开始哭,把脸死死捂住,眼泪顺指缝流出来,“好几十万呐。”男人说。
马国良看了陈莫菲一眼,那眼神似在询问,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然而他还是转而面对那个痛哭流涕的男人。
“你报的警?”他问。
男人哭着点头,女人也哭了。
“怎么回事?”马国良问。
陈莫菲陈述了一遍事实经过。马国良又看陈莫菲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到最后他什么也没说。
“联系上了?”他问。
“联系不上了。”陈莫菲说,“我意识到了就马上打那个中介的电话,关机,一直到现在也联络不上。”
“去她店里没?”
“没有,我没去过。这对小两口去过,不过就是一个铁皮房子,都不知道有没有营业执照。几十万到手了,估计那人不会再回去。”
马国良没作声,旁边一个随行的警察作着笔录。
“警察同志,”那男人止住了哭声,“发通缉令吧,现在马上发,不能让骗子跑了,如果骗子跑了,我们的钱就打了水漂了,再也找不回来了。这要是让我爸我妈知道......”他又开始呜呜呜的哭起来。
马国良皱了皱眉,“距离她走现在多长时间了?”他问。
“一个半小时。开始她说是去卫生间,我们就在外面等,这个过程就有半个多小时,后来我去卫生间找她,没找到,我意识到出问题了。那时候已经就有四十多分钟五十分钟了,再后来我们双方又沟通了一下当时的情况,然后就报警,等待你们来。怎么也得有一个半小时了。”
马国良略微思忖,这个时间不堵,这个时间骗子如果选择出城,人一定是一去如黄鹤了。但是他知道这件事儿对当事双方的意义,尤其是陈莫菲,他感觉这女人的点子也实在是太背了。家里刚出那么大的事儿,现在又出这么一档子事儿,难为她还能镇定得住,一般的女人早疯了。
“谁有她的身份信息,我先发协察通告。”马国良说。
这时陈莫菲跟那对男女面面相觑,到底还是陈莫菲先想起来。
“有。我们签合同的时候,她作为第三方提供了自己的身份证原件和复印件。”
陈莫菲把合同找了出来,确实有那女人的身份证复印件信息。马国良马上核对,结果显示那女人的身份证信息有误,那是个假身份证件。那对青年男女呼天抢地,陈莫菲只觉得两耳有风声,呼呼的,要把她带到什么万劫不复的地方一样。
一行人跟警察去了警局,落案,落笔录,这一套程序她如今熟得像几进宫一样。落完了笔录,两个年轻人开始咨询马国良,他们是把马国良叫到一边去的,陈莫菲听见那男人问:怎样?那房是我们的还是她的?我们付了钱的。万一她跟那中介是一伙儿的呢?
陈莫菲听着,脸上没动声色。人性多么丑,丑到她是颇有些不知所措的。
“嗨,”她叫住一个警察,“有烟么?”她问。她想抽支烟,人间寂寞,那样多的苦处不能对人言,也不可对人言,然而日子一点儿也不跟她网开一面。那警察看了她一眼,又朝马国良看一眼,然后说没有,说这里不让吸烟。
“嗯。”她点点头,把后背靠在墙上。
“这事儿我们已经管不了了,你们得通过法院裁决。看法院怎么断。不过没有证据表明人家是一伙儿的,一般情况下法院不会支持你们的主张。”
“怎么会那么巧?警察,先把她扣起来,审她。她肯定是个突破口。”
陈莫菲感觉脊背有些个凉,把她整个人都凉得透了一样。她听见那个叫做马国良的男警察轻声笑出来,说,你们以为我们没有证据敢随便拘人?你们也受过高等教育,一点儿不懂法?
什么叫法呢?每个人心里对法都有个尺子,一人心里一把尺,每个人心里的法便不同了。陈莫菲又朝那对男女看了看。那女人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老公,房产证已经是我们的了。房产证上已经是我们的名字了。”她眼睛闪亮得,像天上的北极星,陈莫菲长长吁出一口气,据说,北极星在晚上最亮。那女人的眼像北极星。
他们像得到尚方宝剑,终于不再执着于陈莫菲跟那个女中介是否是一伙儿的。他们不过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是没有是非观念的,同情心?更是奢侈品。她低下头,露出一小段洁白而光滑的颈,她还是想抽一支烟。
人为了减小自己的损失可以枉顾事实,可以不顾别人的死活,随手就能拉来一个垫被的,这是种下意识的无耻和自私。然而谁又说过人间即天堂?人间从来不是天堂。可能她曾经对人间有误解。
马国良笑笑,“如果人家能提供出证据来,没有收到你们的房款,你们的交易还是存在争议的。人家只要不搬,你们还是要经官。”
马国良这句话说得很大声,似乎专门想让陈莫菲听得清楚。陈莫菲听清楚了,向他投过去一瞥,那目光平铺直叙,没感激不尽,也没千恩万谢。好在马国良也没朝她看,马国良夹着个本夹子离开了,让协警送他们出门去。
陈莫菲决定不把钥匙交给两个人。那钱她是寸土必争的,那是她找儿子的钱。她一步都不能让。
那对青年男女拦下她的去路。
“陈小姐,”那女人说,“房产证已经是我们的名字,法律意义上讲,那房已经是我们的了。等警察把那个骗子找到,钱就能追回来给你了。”
陈莫菲笑笑,她说的话她自己信么?然而她期待陈莫菲相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