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愣了好一会儿,靠着门,就那样靠着,直到看天色越发的黑暗,对面阳台上次第亮起灯来,她这才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觉得整个人累得够呛,浑身都酸又乏,骨头架子像马上就要散掉。
饿吗?也许,但没有进食的欲望。生活好像一下子就被改变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准备好了,但似乎是没有。
一定是没有的。
陈莫菲重重将身体靠进沙发,这沙发有些软,让她整个身体都陷了进去。屋子很乱,那些脚印清晰的印在地板上,杂沓而纷乱,沙发旁边连带茶几上,还有那些散落的纸片,纸片已经被撕得稀碎,她坐起来,觉得有点气喘,于是尽量将腰背往上挺拔,两条腿分得很开,似乎这样坐才能让她觉得稍微舒服一点。
她拿起那些纸片,看见上面有字,又拿起另外一片,上面自然也有字,不过都是片言只语,没有办法把它们连字成句,陈莫菲看那地下,还有好多好多碎纸,她本来想将它们拼成一封完整的信,好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信息刺激了老太太,不过看那满眼的狼籍,他觉得有些失望,于是颓然将碎纸屑放了回去。
起身,先去了厨房。陈莫菲觉得自己的婆婆是个爱干净的人,厨房里一切纤尘不染,且所有杂物摆放井然有序,她翻开调料瓶,发现老太太其实在吃上很讲究,老太太的厨房里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调料,连味精、鸡精这些调料都没有,她拧开炉灶,在锅里放了一点水,刚才买了两包方便面,拿出一包来,后来想自己该是饿了,于是再拿出一包来,两包全部打开,厨房里柔和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倾斜,陈莫菲一直呆呆望着窗外,大脑则一片空白。
这样放空自己让陈莫菲觉得恢复了一些元气,直到锅里水哗哗的提醒她。
她掀开锅盖,往里放了面,接着是调料,煮了大约三分钟,捞出面,又浇上汤。本来是没觉得肚子饿,可一闻到方便面的香气,五脏庙直正抗议起来。
她端着那只大海碗,里面满满登登的面和汤,汤的热气扑面而来,调动了她的味蕾,陈莫菲快走两步,碗也开始烫人了,她迅速将碗放在餐桌上,然后用两支手的指肚捏着自己的耳朵,坐下,面因为饥饿而显得格外美味。
本来是想着吃点东西有了力量,才好做些家务----至少要把地板擦一下,除了地板其他的地方其实还可以,陈莫菲看出老太太是个略微有些洁癖的老妇人。也是,烟火灶台这种地方都能做到光可鉴人,其他地方自不必说。
吃过了饭,却又觉得身上懒得要命,听说怀孕的时候你总感觉到懒怀的极有可能是个女儿。陈莫菲单手抚上自己的肚子,拿眼睛询问肚皮里的那位:你呀你,究竟是个男孩儿还是个女孩儿呢?
陈莫菲对于孩子性别的兴趣不大,但仍旧保留足够的好奇,她还是十分想知道自己怀着这个小家伙究竟是个棒小伙子还是个小姑娘。婴儿用品她自己倒也买了一些,陈乔也帮着置办了一些,包括陈莫菲的老板娘,她也帮着划拉了一些。这些人都依靠自己的揣测决定了婴儿的性别。
像陈乔就买了小姑娘的装备,粉色系为主。
“我没能娶了你,将来让我儿子娶你女儿。”陈乔如是开玩笑。
陈莫菲说他这玩笑开得不太科学。
“我们的若是个女儿,你想,得比你儿子大几岁?你儿子可不想要个大老婆呀,哪个年代的男人都喜欢要年轻漂亮的。”
陈乔于此不以为然。
“可是不一定呢,你看谢霆锋跟王菲,现在流年大女主,男人都喜欢找比自己大几岁的。”
陈莫菲的老板娘则买来天蓝色系,说无论是姑娘还是儿子这个颜色都可以用。那时陈莫菲还不知道自己这老板娘这辈子都没法儿生娃了,老板娘不止一次提议,说等孩子生下来自己要当娃的干妈。
陈莫菲自己买的东西则随性一些,主要看实用。买这些东西倒没什么套路,不过买来买去后来竟越买越多,小床,还有小玩意儿,花花绿绿的小玩具,都办下了不少。陈莫菲有时看那些东西,还是觉得有一点遗憾的,因为没一样是孩子爸爸出手买的。
当然,她也理解他,相当长的时间里,他糟心的事儿也实在是够多。
身体越来越沉,电视被她打开,这屋子里没电脑,唯一能出动静的也就电视了,陈莫菲虽然习惯了独居,但一个人在公婆家里呆着还是头一次,出点儿动静仿佛能壮她的胆。人还是群居动物,有个伴儿心里踏实,这也是走到最后大多数中国家庭夫妻感情分崩却仍旧可以貌合的基本原因所在,或者有些家庭主妇跟自己的子女格外亲近,不见得心理变态,不能处理好分离或者彼此的角色,可能只是需要一段安全的亲密关系,简言之,一个伴儿。
眼皮渐渐发重,直到被一个冗长而奇怪的梦吵醒,陈莫菲陡然间睁开双眼,客厅里的灯仍旧明晃晃,四周有喧嚣的电视声响,地上仍旧一片狼籍,她从沙发上摸起电话,看了下时间,竟然是下半夜两点多了,她想起来,厨房里有支碗还没洗,她刚刚吃泡面的碗,还有地板上那些脚印,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心里极度的不舒服,但是她却将身体更深的朝沙发里缩了缩,并且将脚也缩进沙发里。
灯也没关,电视也没关。
如果睡不着就起来,如果睡着了,一切等到第二天再说。
沙发里面的填弃物是海绵,越睡越热乎。没一刻,陈莫菲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再做的梦零散而纷乱。
这一天晚上,流年一夜没合眼,他总是刚想盹一会儿,老太太便在那头用语焉不详的声音呼唤他,他便坐到她床前,握住她的手,但她面部显示出极大的痛苦来,且显然不愿意再像从前一样忍耐。
“流年。”她喊,然后抬起眼睛来看他,她头上缠满了白色纱布,头顶有个引流袋,鼻子里下了鼻饲管,这些东西都一定让她十分难过。她食指夹着一个夹子,护士告诉他时刻要监控老太太的生命指标,包括她的呼吸、心率、血压。
她血压不低,流年尚不能体会高血压会带给一个人怎样的觉受,而且她呼吸有时会停,并且她不睡觉,最痛苦难受的时候她便一声接一声哀嚎,那些声音把流年的心给揪起来。
流年想,原来人为了活着竟要遭这么大的罪。
此后许多年,流年看了一部话剧,那剧挺有名,主题也很鲜明,就是-----就这样就此死去,还是遭好多罪、受好多苦再死去。
这是个没有办法让人正视,也没有正解的在于人生的大哉问。
话剧的作者跟导演也没能给出最终的答案,旨在引发讨论或者思考。
但谁又能真正思考出这问题的答案来呢?
老太太痛苦挣扎,流年其实有些手足无措。看生病的亲人在床榻上缠绵受罪,感情浅还好,浅情深真正受不了。病苦,是你再爱一个人也没办法替他觉受的,这跟父母看子女有异曲同工之妙。父母看子女,见她跌得头破血流,却不能扶他一把,心里痛得什么似的,束手无策。
流年母亲的意识尚算清醒,还知道在难受的时候找大夫,大夫来看了一回,说也没别的办法,都是这样挺过来的。
流年就想,人生其实残忍的呀。跟这病一样一样,要挺过来,要能捱得过才好。
送走医生,他看见母亲的眼睛骨碌碌的乱转,他觉得那样的眼神让自己感到陌生,仿佛母亲被什么附体了,她抬眼紧盯流年,骂他不肖,让他再出去帮他找大夫,她是觉得太痛苦了,那痛苦她有些觉得捱不过,可是又只能捱,她希望有人给她救赎,医生是她唯一的希望。
然而她不知道医生也有太多解决不了的人的生理性的痛苦。
中医、西医发展了这么多年,简单的一个女人的痛经至今仍旧悬而未决,更何况是像老太太这样的情况。
他眯缝起眼睛来看母亲,怀疑自己所作的每一个决定。不及时下葬爸爸是不是对了,妈妈之所以弄成今天这样是否跟他有有直接关系,及时回去救了母亲对她究竟是好是坏?
他蹲下来,膝盖半跪在医院病床的地面上,那凉透过裤子纤维传递上来,他握住妈妈的手,哭了。
母亲却茫然的看着他,她眼睛里没有眼泪。她或者并不能理解自己的儿子究竟在哭什么。她只是觉得痛苦,她单纯的想从那痛苦中解脱出来而不能。这让她感觉如此绝望。
“别哭了,哭啥呀,快去给我找大夫。妈要死了呀!”
她努力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那手被儿子握得更加的紧了。
“去找大夫,窝囊废!”
她从来没有如此刻薄的骂过自己的儿子。
流年抬起头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