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晓东摇摇头。
陈乔碰了他一下。
“想什么呢?”他手一抖,长长的烟蒂落在手指上,他想躲,却没躲开,烟灰烫得他猛然缩了一下手指。
“没,没有。”丁晓东将烟蒂抿进烟灰缸。
“昨天康若然没找我?”陈乔又碰了一下流年。流年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手机卡。
“换号儿了?”陈乔问,说着拿出自己的手机来,“新号码告诉我。”
流年拿过陈乔的手机,将自己的号码输了进去,拔通,两人十分默契的拿过彼此的电话,将号码存妥。
“陈乔,你得出面。”丁晓东说,“总公司再找不着你很可能会诉诸法律,到时候你就被动了。”
陈乔低头不语。
三个大男人把屋子抽成了大烟馆。
“这事儿不能再拖了,听说总公司的人已经启程。我劝你最好在对方飞机落地之前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按照程序,开始一定先是启动内部调查,如果总公司对内调的结果不满意,一定会启动法律程序。”
“他这种情况,他也是受害者。对方是有预谋的、有组织的,本人已经在逃,涉事主已经报警,警方已经立案,对他的处理结果能太严重吗?”
丁晓东透过薄薄的烟雾看流年,点点头。“你说得对,所以我才要他提前做准备,把这件事儿交代清楚也就没什么事儿了。如果他这样一直不露面,怕集团会多想,把本来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陈乔,那这样,你先跟丁律师回去。大不了内部处分呗。”
陈乔点点头。抬头看了一下钟表,见时针走到十点半,他开了手机,手机里涌进来大批信息,陈乔直接全部忽略,不想看。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流年送到门口,拍了拍陈乔的肩膀,“我在这儿等你。”
陈乔没点头,头也没回,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后,待没有人,流年拿出另外一张电话卡,他思量着要不要把那电话卡重新安在电话里。倒不是怕别的,怕她去找陈莫菲。得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流年打定了主意,将卡对折,然后扔进了垃圾筒。
这时有电话进来,他一看,是陈莫菲。流年不由嘴角含春,也不知怎么了,看见她的号码都能让自己整个人变得柔软。
“莫菲。”他声音低低的。
“流年------”陈莫菲的声音戛然而止,但是他可以听得见对方的喘息声。流年坐正身子。
怎么?她出事了吗?她在跑?
“你怎么了?”流年问,声音急切。
“流年。”呼吸声穿过女人的喉咙,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声音,隔着电话他都能听得那样清晰。
“往家里打个电话。”
往家里打个电话。
往家里打个电话。
流年忽略了,他只觉得脑袋轰然一响,仿佛有个地方轰然间倒塌。
“我正往陈乔家里赶。”她说,但是流年并未听得十分清楚,他挂断电话,手哆嗦着,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他可以,能听得到,心脏在他的胸腔里鼓噪,仿佛要一跃而出。
仿佛要一跃而出。
电话只响了一声,有人接起来。
是流年妈妈。
“流年!”老太太隐忍的声音,“你知不知道------你快回来吧。你爸出事儿了。”
流年放下电话,往外跑,出了门,陈莫菲的电话又进来了。
“莫菲,你留在陈乔家里等陈乔,你跟我一起去我不放心。”
女人还要再说些什么,但是流年没听,他满耳全部都是风声,只有风声,风声鼓满他的耳膜,他觉得自己两手冰凉,风灌满她的身体,四肢百骸,血管里流的不再是血,是风,是风。
他想起康若然在美国问他的那句话:如果我死了,你会后悔吗?如果她死了呢?如果你家里人全部都死了呢?你还不后悔?
他敢说不后悔?
不。他不敢。他不敢说不后悔。
他不敢。
他被什么绊了一跤,可是并不觉得疼。流年踉跄间爬起来,抬起头,他看见陈莫菲,陈莫菲看着他,四目相对。她没哭,她眼睛里没有眼泪,但流年却从那双眼睛里看出疼来。
我没事儿。
他想说。
然而刚一张嘴,发现自己并不能发出声音。
都怪我。
陈莫菲说,其实不过摆了一个口型。她没说出口。可是流年听到了。
不是。
流年说。
都怪我。
流年朝陈莫菲走去,扶住她的肩膀。
“等我。”他说。
陈莫菲点点头,男人从她身旁走过。
她听得见他的声音,知道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他走了,会不会再回来?一定会的。一定会的。但是别人走了,陈莫菲不敢想像流年回到家时看到的一切,他一定会后悔,他会后悔跟自己在一起,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他一定会后悔,她想哭,便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
她错了吗?
她已经无法再听到流年的声音。
再也听不见了。她艰难的挪动疲惫的步子,电梯今天走得特别慢,但仍旧平安把她送到陈乔那一层楼,她拿了钥匙开门,依稀能想起来第一天来以这扇门前。
时光啊,她想穿越回去,也许那一天,那个女人没在这里,她委身陈乔,李乔,王乔,这么多年,什么乔她遇不到?
跟谁在一起不行?偏要等他。
偏要等他。
等到了,现在这结果是她想要的吗?她不能回答自己。怎样都不能回答自己。
这结果让她绝望。
进了门,好呛人,这么多的烟,这两个男人是抽了多少烟啊,她急走两步,去开了窗,饶如此,恐怕仍旧要好久才能把这些烟味放干净,好在不是冬天。
陈莫菲坐下,可是眼前却总出现那样的画面。
流年回到家,看到母亲,母亲迎上来,流年,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流年说。
我回来了。
“你爸在外面跟一个主妇,让对方男人抓住了,人家不要钱,把他脱光了游街。”
人家不要钱,把他脱光了游街。
寸缕不着,老人松驰的皮肉叠陈,冷风吹进他的毛孔,他瑟瑟于风中前行,男人不时踹他一脚,还有人录像。
老人回来一病不起,他跟老伴儿说自己没有。
“没有?谁信?你知不知道当年我们为什么那样狼狈从老家出来?你到底知不知道流年为什么到现在搞成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流年不喜欢康若然仍旧跟她在一起这么久究竟是为什么?你知不知道陈莫菲肚子里有流年的骨肉,可是我为什么连去都不敢去?”
老人嘴唇哆嗦,手也哆嗦,后来目光逐渐黯淡。
那天晚上,老太太听他说了半宿“我没有。”
等到她睡着了,起来,出门,投了护城河,他脱光了所有的衣服投了护城河,皮肤再也没有褶皱,虚胖着,白,乍眼的白,可是脸色乌青。
流年会伏在老人身上痛哭流涕吗?
会恨?还是会怨?
她不知道。
不敢想。
陈莫菲站起来,感觉肚子有点儿疼,丝丝拉拉的,孩子在肚皮里不安的动着。陈莫菲微颦眉头,扶住后腰,又缓缓坐下,随手在腰后面塞了一支垫子。
她不知道康若然也在现场。
康若然穿一条黑色裙子,面色苍白,但是她化了妆,尤其口红,颜色跟她很配,她依然那样美,尤其她面有病色,更显整个人弱风扶柳。
流年母亲帮她开了门,抹着眼泪说她有心了,还关切了她的身体。
康若然陪着落了泪。说真是多事之秋。我刚丧母,他这又失去了父亲。
父亲仍旧躺在殡仪馆,一切要及早处理。流年告诉母亲一切有他,事情太过突然,他谁也来不及通知,不过以他今时今日,也真想不到还可以再通知谁。
他驱车直奔殡仪馆,途中给陈莫菲打了电话,告诉她不要多想,也不要来回奔忙,他一切自会料理明白。陈莫菲不由哽咽,除了点头称是,她不知该怎样安慰自己的新婚丈夫。
老人盼了一辈子孙辈,现在终于有望,他无缘得见。最重要他的死法儿,实在不太光彩。
陈莫菲不知该如何安慰。
“老太太?”她问。她想过去陪陪。
“还好!”流年答。
也许真的还好吧,流年于当年的事情逐步有了脉络,父亲是在生活作风问题上犯了错,可能错误还挺大,所以才致仕途受挫,不得不携家带口远走他乡。
如今回忆起来,这些年来父亲在母亲面前都有些抬不起头来,他从前还不太理解,现在终于明白了。
殡仪馆不近,市内交通不畅,他开了近两个小时才到现场。听说这些都是康父着人安排的。康家反应倒迅速,不过也真亏了康家人,否则他不在,他老母亲能做的事毕竟有限。
他就快看到父亲了,父亲此刻正安静的躺在冻棺里。
流年说明来意,对方带他到了停尸房,里面温度不高,阴森恐怖,看门人把门打开,指引了他位置就出去了,他大力拉开,一股寒气,然后看见父亲那张让他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无法想像父亲已经死了,这让他感觉有些无法接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