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若然终于哭累了。母女连心,康妈妈到死放心不下这个女儿。流年奇怪自老太太殁他从来没有梦见过她。一次也没有。没来跟他互诉衷肠,也没来跟他横眉冷对。老太太活了半辈子,一切都通透了。她明白自己跟流年之所以有联系,全部是因为康若然。
如今康若然跟流年搞成这个样子,康妈妈更愿意让自己成为流年人生的局外人。有时疏远与淡漠才是最狠的指责,最平静的方式反而更有力量。
流年明白得太晚。
可人生在世你总要辜负,要么辜负自己,要么辜负别人。
流年悄然起身,见康若然不安的在床上微微动弹一下,她这阵子都睡不好,也更瘦了。自从来到美国,流年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枯萎,心里也不好过,他不知该怎样才能帮助到她,也产生过要逃的念头,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搞清楚自己流连在康若然身边究竟于她益处大还是害处大。
一个女人真的想得到一个男人,又明知得不到,那还天天让他面对自己来干什么呢?人要学会转身的啊,转过身也许康若然才会发现:我去,原来天下间黑压压的男人,一堆一堆,乌泱乌泱的。
人要学会背叛自己,跟从前的那个自己决裂。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于一个女人来说,这话说的是男人,说的是爱情,说的又何尝不是自己。
然而他像狼一样在康若然身边闻嗅,就是找不着下口的地方。他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目前康家出了这桩事,哪怕他从今天起再一次背弃陈莫菲选择跟康若然在一起,他和康若然,跟康家也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流年不知道究竟谁是始作俑者,究竟谁把事情彻底搞砸了。这局面实则让他束手无措。
叹息滑进黑夜,悄无声息。康若然的呼吸几不可闻,她是瘦弱得够戗了,如果康若然再有个三长两短......流年不敢往下想,那么他自己所谓的幸福就是带血的GDP,他和陈莫菲恐怕一生都会背上枷琐。
等看到康若然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神情平缓,流年这才重又起身,将室内灯光一一小心翼翼的关闭,他关灯按下按钮的声音都需要蕴酿,都屏住呼吸,因为好怕会把好不容易睡着的康若然吵醒。
流年熄灭这屋内的最后一盏灯时,看了看在床上蜷成一小团的康若然,巨大的床铺和被子把她圈在正中间,她显得又弱又小,像一只无家可归的猫。
他想,如果康若然是自己的妹妹呢?如果她是自己的亲人呢?流年蹑手蹑脚回到床边,坐在自己刚才坐下的椅子上,椅子底坐尚有他的体温,他几乎大气不敢喘,轻轻呼吸,守在她床边。
直到东方泛白,日出东方,阳光试图穿透密闭的遮光窗帘布,最终却发现干不过人类科技,于是徒劳放弃,流年早醒了,却不敢动,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床上的人熟睡。
睡吧。
流年想,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就特别爱睡觉。
流年将目光调向窗外,那还是在他刚刚搬到这里,刚刚跟陈莫菲分开的时候,晚上学完了习学到很晚,他趴到床上就去睡,他让自己没心没肺,强迫自己忘掉陈莫菲,可是他不时想像她寻找自己的样子,她流眼泪的样子,她失望的样子。流年给陈莫菲写信,一封又一封。
“亲爱的陈莫菲......”
他总是这样开头,可那些信无不一到“菲”字终止,他无力而烦躁不安的搁笔。我一无所有,我什么都给不了她,她一定恨死我了,我......
年轻时爱上一个人总是毫无顾忌,直到真正搞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又开始忐忑不安。
有时早晨流年起床前会想,让我一直这样睡吧,睡过去,再也不醒,再也没有一个姑娘的眼睛,一个姑娘的喘息,一个姑娘的脸在深夜里,在半夜放学回来的路灯下,在他上楼的楼道里,在他学习时偶尔抬头看的窗台外面折磨他。
思念一个人,成灾,成疾,流年从前没尝过相思的味道。不知道什么叫相思,真知道了,才知道那不是相思,那是旅人掉进盐海,开口闭口都无可救要的啊。
于是他疯狂学习,他成为学霸,所有人都以他为榜样,说,瞧,新转来的那个孩子,听说家里还突逢巨变,人家都能那么优秀,你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流年听他们在背后赞扬自己,觉得心虚。只有他自己知道,有时人努力真是需要一个理由的,而不努力则无需理由。人们一直都搞错了,真的。
床上康若然像个软体动物一样轻轻蠕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流年坐直身体,康若然如释重负的睁开眼睛,纤细的手指拔开自己的头发,她看见流年。
“老公。”流年喊。
这一声,流年差一点儿从椅子上掉下去,但他及时安抚住了自己呼之欲出的心。
流年没说话。
康若然没动,仍旧维持上一秒的姿势,虚弱的笑容先从唇角开始,一直到眼睛结束。
“你一夜没睡?”康若然问。
“不是。”流年这才从椅子里站起来,睡得好累,浑身的筋骨都好累,他活动了一下近乎僵硬的骨头。
“又做噩梦了没?”流年问道。
康若然摇摇头,没说话。
“想吃点儿什么?”流年问,“我过去给你做,你再躺一会儿,缓缓。刚醒,别急着起来。”
康若然笑了,手指恋恋不舍的从头发上移开。她看着流年。
“你说,如果不认识我们,看见早晨这情景,会不会有人以为我们就是一对恩爱的新婚小夫妻?”
这又是一个没有办法回答的问题,流年最近学会了避重就轻。
跟女人相处是门学问。女人们都天生神经细腻又敏感,读不懂女人的男人们喜欢说女人不可理喻。
“我去买点儿新鲜的食材。”流年从前不下厨房,自从跟康若然来到彼邦,厨艺突飞猛进,心情好时,康若然不免出口称赞。流年也高兴,喜笑颜开。
然而康若然后一句话破坏了和谐友好的氛围。
“我知我就是个白老鼠。你努力的动力,你所有的优秀其实都与我无关。”
女人也好,男人也罢,不能太过聪明,慧极必伤。什么都一眼看穿,又不懂得自己骗自己,不懂自己给自己找个好台阶下,人生和人性都一目了然,人生没乐趣是小,没悬念是大。
有些人喜欢一眼能望得到头的人生,说那样平稳、安定,有些人喜欢每一步都是未知,步步惊心,烧脑又烧心,但人会感觉自己活着。
感觉到自己是在活着,热气腾腾的活着。
康若然就是聪明的女人,陈莫菲也是。两个女人都是。区别在哪儿呢?陈莫菲可能当初也会恨,便她更知爱与恨都只是其人生的一部分,并非全部,她知自己再爱再恨前提都是先活着。而康若然不一样,她的爱与恨似乎都更为强烈,她瘦弱的身体里似乎蕴藏巨大的能量,说她能量巨大是因为那能量近乎是核.武器,原.子.弹,杀伤范围太大。
有些人的爱在毁灭自己的同时会毁灭周围的一切。
但流年怀疑当康若然得知这个情况,她一定会把所有罪恶都怪在他头上。流年耽心康若然会做出更为极端的事情来。
然而眼下,填饱肚皮成为首要任务。
出去买了新鲜的食材,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康若然胃口不大好,便想给她熬个粥,再炒个小菜,两个人吃刚刚好,不浪费,这地方中药材不大好买,不然流年想给给康若然煲个药膳粥,据说刚刚怀孕的女人内分泌失调,基本上都会变得有那么一点儿不可理喻。倒没听陈乔说陈莫菲那人现在已经变得面目可憎。不过人体构造都差不多,更何况自己跟她相隔那么老远,等自己做得好了,要把食谱给陈乔,让陈乔帮陈莫菲做。
他朝家里走去,经过康若然门口时想要进去,后来没有。
也许她又睡着了。还是把饭菜都做好再叫她起来,到时让她过来到这边吃,亦或我把所有东西都帮她端过去都好。
流年打开房门,就见到康若然端坐在自己房间的客厅里,那是一室一厅的小房子,空间不太大,客厅朝西,所以早上起来,客厅的光线并不好。
流年奇怪康若然是怎样进来的。但是他识趣的闭上了嘴巴,没有问。客厅的小几上有流年的笔记本电脑,上面的对话框还没有来得及被关上。
那上面有他和陈乔昨天晚上的对话,后来他歪在沙发上睡着,再后来被康若然的吵醒,于是直接跑到康若然家里。
流年尽了自己最大努力去回忆昨天晚上他都跟陈乔说了什么。
然后,他一点一点的想起来了。
现在跑到康若然面前去关掉电脑似乎已经来不及。但,总要做点儿什么。流年朝康若然走过去,放下手里的蔬菜和水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