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凌赋拿起案几上的茶盅,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道:“奎琅殿下,不,本宫现在该称呼殿下为妹婿了。看妹婿容光焕发,想必是心想事成了!”他语气中透着深意,“这是刚上贡的雨前龙景,本宫就以茶代酒恭贺妹婿了。”
“多谢三皇兄。”奎琅也端起茶盅朗声道。
这一句道谢不只是谢这杯茶,更是谢韩凌赋助自己娶到三公主。
奎琅仰首将茶水一饮而尽,然后随手把茶盅放在了一边。
韩凌赋慢悠悠地啜了一口热茶,心里只觉得奎琅果然是蛮夷,这上好的龙井竟如此茹毛牛饮,真是浪费了这好茶!
但自己为了大业,也只有和奎琅这等粗人合作了。
奎琅定了定神,有些急切地又道:“三皇兄,皇上虽然答应了我会借兵给我复辟,却未明言何时,此事需要三皇兄帮我推波助澜才行。”
“妹婿勿要心急,我们大裕有一句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韩凌赋不紧不慢地道,“既然父皇都把三公主嫁你为妃,还亲口同意了借兵,剩下的都是迟早的事。本宫会见机行事的。”
奎琅心中暗恼,又不是他韩凌赋在别国为阶下囚,他自然是不急。已经一年多过去了,时间过得越久,努哈尔的政权就越稳固,那么对自己就越不利。
虽然心急如焚,但奎琅也知道他需要借助韩凌赋的地方还有很多,这个时候可不是得罪韩凌赋的时候!
奎琅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沉声道:“多谢三皇兄,只要我将来回了百越,一定不会忘了三皇兄对我的恩德,来日必定助三皇兄‘一臂之力’!”他这句话既是表态,也是提醒,提醒韩凌赋只有自己回到了百越,成了百越王,才能更好地帮助韩凌赋登上大裕的至尊之位。
韩凌赋微微眯眼,若非为此,他又何必大费周章的与奎琅结盟呢。
韩凌赋沉吟一下,也是提醒道:“妹婿,你若是想要心想事成,那就对本宫的三妹妹好些,让父皇看到你的诚意……”
他没有把话挑明,但是奎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唯有血脉可以把两国系在一起,也唯有血脉才可以成为信任的基石。
奎琅若有所思,沉默了好一会儿,抬眼看向了韩凌赋,问道:“多谢三皇兄的提点。”顿了顿后,他的眸光变得意味深长,“那么三皇兄你呢?你何时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韩凌赋瞳孔一缩,奎琅这是在说让他给摆衣一个孩子?!
见韩凌赋若有所思,奎琅缓缓地又道:“三皇兄,唯有血脉才可以让我们之间羁绊变得更为紧密!”
韩凌赋没有答应,奎琅也没有再催促,正堂内静悄悄的……
看时辰差不多,奎琅唯恐自己在三皇子府待久了,引人疑窦,便和三公主一起告辞了。
奎琅走了,可是韩凌赋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孩子,又是孩子!
最近崔燕燕的娘家开始对他推三阻四,越来越不愿意为他做事,崔威这莽汉甚至直言说他该有一个嫡子了……
现在连奎琅也提起了孩子……
一个孩子又能保障什么?!韩凌赋心里嗤之以鼻,可是如果一个孩子就能让崔威尽心尽力为自己办事,一个孩子就可以让奎琅助他夺嫡,那么……
韩凌赋一边走,一边想着,心里一阵犹豫、挣扎。
“殿下!”
这时,一个熟悉的女音传入耳中,韩凌赋循声看去,只见一道月白色的清丽身形映入眼帘,夕阳的余晖柔和地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白皙如玉的小脸仿佛在发光一样,一双清澈的眼眸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绽放出动人的光彩。
“筱儿……”韩凌赋脱口而出,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来到了白慕筱的院子。
白慕筱还没注意到韩凌赋的不对劲,笑吟吟地走上前来,对着韩凌赋福身行礼,心情显然不错。
“殿下,奎琅和三公主回去了?”白慕筱含笑地看着韩凌赋,自信地问道,“皇上他怎么说?”
“筱儿,一切如我们计划般。”韩凌赋缓缓地说道,唇角勾出一个清雅的笑意。
一切如我们计划般……她就知道他们的计划会成功的!
白慕筱释然地长舒一口气,嘴角的笑意更深,她和韩凌赋殚精力竭,才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只有他们彼此知道为了这一步他们耗费了多少心血才成功与大皇子结盟,又顺利地让奎琅娶到了三公主,然后到今日皇帝终于同意出兵百越!
这步步艰辛,只有他们俩才知道!
“殿下,我刚才做了一些消暑的甜汤,您可要进屋喝一些?”白慕筱挽着韩凌赋的胳膊问。
“本宫自然要尝尝筱儿的手艺。”韩凌赋表面上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在犹豫着。
他曾经允诺过白慕筱,就算是娶了崔燕燕和摆衣,也决不会与她们俩以及别的女子肌肤相亲。
他的心里只有白慕筱,也只会和白慕筱在一起!
现在的他也没有变,可是——
韩凌赋眼帘半垂,眸中闪过一抹复杂,一抹纠结。
如今他的至尊之路上障碍重重,如果想要清除那些障碍,如果想要赢得更大的支持,他就必须做出某些妥协。
无论是崔家,还是摆衣背后所代表的奎琅,与双方有血脉关系的孩子将是一种让彼此的关系系得更为紧密的纽带!
哎——
韩凌赋看着白慕筱笑吟吟的样子,暗暗地长叹了口气,心头有些沉重。
筱儿什么都好,就是在这些小事上总是想不透彻,想不明白。
待奎琅和三公主安稳的回了公主府后,立刻便有人去御书房禀了皇帝。
官语白也在御书房里,君臣二人正对坐在棋盘两侧,皇帝手执一枚黑子,久久没有落下。听了禀报,他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目光依然不偏不离地盯着棋面。
棋面上,黑子已经陷入困局,难以脱逃。
皇帝思忖了许久,终于哈哈一笑,投子认负,“朕又输了。语白啊,也就只有你敢赢朕,所以朕哪怕每次都输,还是最喜与你对奕。”
官语白欠了欠身,含笑道:“皇上承认了。”
皇帝看着棋面,头也不抬地说道:“语白,此困局你可能解?”
“可解。”官语白告了一声罪,执起一枚黑子,轻巧落下,紧接着,就是第二子,第三子……原本已无生路的棋面随着他落子的动作渐渐豁然开朗。
一条生路悄然出现。
皇帝一直沉默不语地看着,直到此时方才连连点头,称赞道:“还是语白你看得通透。”
“皇上,困局并非死局,只需要找到了生路,自然可解。”官语白状似无意地说道,“就好比奎琅,于是他而言,在百越新王登基后,他便就在困局中,然皇上愿意出兵助他,那就是他的生路,困局自然就解了。”
提到“奎琅”,皇帝不由眉头一皱,说道:“朕其实有些担心……”
官语白一边若无其事的收拾着棋子,一边说道:“皇上可是担心南疆。”
皇帝叹了一声道:“还是语白你最了解朕的心思。……此番,朕若是出兵必然会惹来镇南王的顾忌,万一惹得他心存反意,反而对大裕不利。可若朕下旨让镇南王领兵攻打百越,朕担心……朕担心镇南王会与努哈尔结盟。……如今,助奎琅复辟势在必行,可是镇南王实在让朕伤透了脑筋。哎,若是父亲当年没有册封藩王就好了。”
这话也是说说的,皇帝也知,若是当年没有老镇南王镇守南疆,恐怕大裕朝会动荡难安。
官语白赞同地点头道:“皇上所虑甚是。”
皇帝有些忧心忡忡,“朕也想过,是不是该把阿奕叫回来,但来日对百越一战还是得靠阿奕。不然,凭镇南王这糊涂的东西,恐怕百越没有打下来,南疆反而危矣。而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制衡南疆呢?”说到这里,他有些期翼地问道,“以语白之见,朕该如何?”
官语白平静地说道:“……皇上可有想过送一位监军去南疆。”
皇帝若有所思:“监军?”
官语白不疾不徐地说道:“皇上可以以协助镇南王攻打百越为名,派人前往南疆,行监军之事。”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道,“皇上,如今可是绝佳的机会。”
皇帝思忖片刻,不禁恍然了。
官语白说得对,这是绝佳的机会。若是往常,自己没有任何借口派监军去南疆,可是现在,有攻打百越为名,自己都不派兵了,而是退一步派一个监军前往,想必镇南王也无话可说。
“语白。”皇帝有些急切地问道,“你觉得何人合适。”
“孤臣。”官语白毫不迟疑地说道,“皇上您唯有派去一位孤臣才最为合适。”
孤臣……皇帝若有所思。
朝中上下虽然皆乎万岁,个个都说对自己甘脑涂地,皇帝却也明白,这谈何容易,他的那些臣子们,哪怕再如何的忠心耿耿,都免不了会被家族、权势、党朋、富贵等种种所左右。要说孤臣……
皇帝忽然神色一动,看向了官语白。
官家唯有官语白一人,家族不会影响到他;
安逸侯乃是二品军侯,除非封王,权势已然顶天;
官语白自幼在边疆长大,回了王都后更是罕少踏出安逸侯府,从未听闻朝中有谁与他交好,更无结党营私之举;
至于富贵,当年西戎为了拉拢官家,许下了无数金银,足可以敌国,却没有起到丝毫效果,这才会让拉拢变成了陷害。
如此之人,想必不会轻易被镇南王所收买和驱使。
再者官语白足智多谋,又曾是一员武将,虽现在不能再上杀场,但有他在南疆,与百越的一战也势必会更加稳妥。
如此说来,官语白果然是最佳……不,是唯一的人选!
皇帝心有意动,但不禁也有一丝疑虑,官语白在这时提出“孤臣”,莫非是他自己……
“咳咳。”
这时,一阵闷咳响起,就见官语白正侧身用一方青色帕子捂着口唇吃力的咳了几声,见皇帝正看着自己,官语白欠了欠身,声音有些不稳地说道:“臣君前失仪了,请皇上恕罪。”
皇帝忙表示不在意。心想:果然是自己多虑了,官语白身子虚弱,又怎会想去那苦暑之地呢。可是,如今自己除了他也无合适的人可用……只能辛苦一下语白了。
想到这里,皇帝不禁正色道:“语白。朕问你,你可愿意为了朕,为了大裕,去一趟南疆。”
官语温润的面上露出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讶,他微微垂眸,似是思索了片刻,站起身来,躬身作揖道:“臣遵旨。”
……
三日后的早朝上,皇帝下旨命镇南王出兵百越,匡扶百越正统,又命安逸侯官语白前往南疆宣旨,并襄助镇南王征伐事宜,即日启程。
皇帝会出兵百越并不稀奇,朝中上下早就知悉,不过是在等一个时机罢了。可是,让安逸侯去南疆襄助镇南王……这是何用意?
朝野之中,不禁为此掀起了一波风浪。
不过,这股风浪现在还未波及到南疆,此时的南疆,还处在炎炎苦夏中。
费了几天的工夫,朱兴终于又找到了一家靠得住的药铺——德济堂,南宫玥让他们试制了一次后,便认可了。
很快,依着新方子制出的第一批解暑药终于好了,朱兴去军营见了田禾,解暑药在第一时间被送往了惠陵城。
南宫玥总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嘱咐三家药铺以最快的速度继续制药,价钱也给的很充足。
解暑药好了,接下来就是解瘴药了……
此时,距离南宫玥执掌镇南王府的中馈已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上上下下都料理得极其妥当。那些管事嬷嬷们有些已经顺服,更有一些还在蛰伏,蠢蠢欲动。
南宫玥并不在意那些嬷嬷们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只要她们安份守己就是。
南宫玥此刻正要操心是另一件事,镇南王的四十整寿快到了。
这是南宫玥掌管王府中馈后府中的第一件大事,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必是要办得妥妥当当的。
南宫玥特意询问了一番镇南王的意思,就开始准备起来。眼看着自己的生辰终于有人操办,镇南王实在满意极了,自打小方氏被夺了诰命后,王府就再没有正式的宴过客,前两个生辰都是府里自个儿过的,现在有了世子妃果然是不一样了!
在王都的时候,南宫玥便会时不时带着萧霏一起料理中馈,现在王府中馈基本已经上手,南宫玥就打算借着这次的生辰宴让萧霏也能好好锻炼一下。
不管日后萧霏嫁到哪家,作为一个手掌中馈的主母,大大小小的宴会都是必不可少的。
于是,从镇南王的书房回来后,南宫玥就把萧霏叫来了碧霄堂,问了她的意思。
萧霏欣然应下。
“世子妃。”鹊儿这时回来了,福身道,“这是王爷从前生辰时的宴请名单。”
南宫玥点点头,示意她放在桌上,随手拿起和萧霏一同翻看了起来。
萧霏心里有些紧张,现在的她早已不会认为中馈只是件无趣的繁琐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出了差事,父王会迁怒大嫂。
南宫玥一边看着名单,一边说道:“暂用这些作为参考,我们先把宴请名单定了,早些发帖子出去。”
萧霏见南宫玥不懂不忙的样子,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与她一同商议了起来。
百卉在一旁铺纸研磨,不多时,名单就已经大致定下。
南宫玥让人送去给镇南王,由他看过以后才算正式敲定。
说话间,一个小丫鬟步履匆匆地来禀道:“世子妃,大姑娘,乔大姑娘来了!”
乔若兰?!萧霏的表情一瞬间有些不太自然。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让她对乔大夫人母女实在没什么好感。
可是亲戚上门,见总还是要见的。
南宫玥点头道:“请表姑娘过来吧。”
丫鬟稍稍整理了桌案,不一会儿,就见画眉引着乔若兰来了。
乔若兰穿了一件月色遍地缠枝玉兰花夏衣褙子和莲青镶深边褶子裙裙款款地走进屋来,纤腰盈盈,清丽优雅。
“表嫂,霏表妹,”乔若兰笑盈盈地给二人福身行礼,开门见山地拿出了一张大红洒金帖子道,“三日后,我家要举办一场花会,还请表嫂和表妹务必要来。”
萧霏皱了皱眉,没有应声。
姑母和表姐如此人品,萧霏实在不想与她们相与,自然也不愿意去这个花会。
她半垂眼帘,掩盖住了那眸子中的幽暗。
南宫玥敏锐地察觉到萧霏的情绪有些不对,大概猜到萧霏不想去。实际上,南宫玥对乔大夫人母女也没什么好感,于是便婉言拒绝道:“兰表妹,这几日府里有点忙,我和霏姐儿恐怕是去不了。”
忙?乔若兰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眼中闪过一抹羞辱之色。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亲自过来王府送帖子,亲自来请人,可是南宫玥却这样下自己的面子。
什么忙?!
有什么好忙的,这分明就是借口!
乔若兰拿着帖子的指尖微微发白,而萧霏的双眸却是闪闪发亮,她知道大嫂是为了自己才出言拒绝的,果然!大嫂最在意自己了!
乔若兰的脸涨得通红,耳边嗡嗡作响。
继续站在这里,只会换来更大的羞辱!这么想着,她连客套话都没说,转身就冲出了屋子,气冲冲地离去,越走越快。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南宫玥和萧霏笑眯眯地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追上去的意思。
乔若兰愤愤地坐上了回乔宅的马车,越想越气,一炷香的回程非但没有缓解她的怒火,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一回府,乔若兰就直冲乔大夫人院子,委屈得两眼通红,泫然欲泣。
“娘……”
乔大夫人一见女儿两眼红红的样子,心疼极了,忙把女儿招呼到跟前,柔声问道:“兰姐儿,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去王府送帖子去了吗?”
难道是那个南宫玥欺负了自己的女儿?乔大夫人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乔若兰如乳燕归巢般飞扑到母亲的怀里,既委屈又愤怒地泣道:“娘,她们……她们居然都说不来我的花会!”南宫玥和萧霏都不来,自己又如何顺势去邀请傅云鹤呢!想到这里,乔若兰恨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她们?也就说南宫玥和萧霏都拒绝了女儿,不愿来乔府的花会!乔大夫人气坏了,额头上青筋凸起。她拍着女儿的背安抚道:“兰姐儿,别哭了。她们不来就不来,我们不稀罕……”
乔大夫人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了计较:且不说南宫玥,萧霏一定是在为那日自己教她规矩而迁怒到女儿身上呢!
她一个小辈倒是记起这姑母的仇了,委实是小心眼!她莫不是以为自己这做姑母的还会怕她这小辈?
乔大夫人嘴角勾出一个阴沉的笑,萧霏想跟兰姐儿争傅云鹤,那可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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