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爹走在前头,关大人其次,举廉爹殿后,三人鱼贯而入,来到皇上的寝殿。
屋内烧着地龙,很暖和,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让整个大殿的气氛顿显紧张。
等给皇上见过礼后,皇上让人搬来的凳子赐三人坐下。这么多年,三人头一次被皇上如此礼待,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再看皇上一副病态,脸色憔悴不堪,无精打采、虚弱地斜倚在床头,就像被霜打过的庄稼,蔫得不成样子。
三人对皇上的讨厌不觉便减少了那么一些,毕竟他现在是个行将就木的病人,就宽容些吧。
落座之后,皇上首先问了问叛军的情况,得知叛军已经全部被收编,沈秋风的孙子主动交出兵符,且愿意为东原效力。皇上蜡黄的脸上泛起一丝潮红,连声说了几个好字。
虽然中途停下来咳嗽了几声,但一点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见他心情尚可,云霞爹和举廉爹趁机为沈维白求了情,又说沈秋风已经暴病而亡,所以请皇上免了沈维白以及沈家之罪,让沈维白戴罪立功。
‘皇上欣然同意,沈秋风虽然可恨,但他的两个孙子实则也是他的女婿,尤其是佩,对沈维白这个驸马很上心,所以他本就不想给沈家兄弟治罪,鉴于沈维白能及时悬崖勒马,又愿意将功赎罪,他便做个顺水人情。
但是死罪可免,惩罚难逃。
云霞爹他们对皇上提到的惩罚没有意见,给沈家人一个教训也好,还可以警戒那些有异心的人,算是一举两得之事。
这件事说妥之后,皇上真心实意地向三人道谢,感谢他们三人挽狂澜于既倒,拯救了东原危局,为东原百姓能继续安居乐业立下了汗马功劳。
他还感叹道:身为天子,有三位爱卿这样的贤臣能将,何其有幸。朕宣布,即日起,三位爱卿均擢升一级,再给丰厚的赏赐。
说完之后,皇上特意让太监记下来,以便及时兑现承诺。
下完命令,他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照例吐了鲜血,脸色跟着变得难看,血色尽失。
但咳嗽停了,皇上缓了一会儿之后,又大肆夸奖表扬了他们一番。
云霞爹三人悄然交换了一下眼色,看来皇上临死之前倒是显得清醒明白了很多。但皇上不停的夸奖,还是让他们无法适应,三人待皇上停顿的时候,齐齐表了态,说他们只是做了应尽之责,当不起皇上如此夸奖。
“当得,当得!”皇上急切道:“朕以前有对不起三位爱卿的地方,希望三位爱卿看在朕是将死之人的份上,都忘记了吧。
朕接下来有重要的事情托付三位爱卿,尔等万勿推辞。”
皇上的神色遽然严肃起来。
云霞爹他们也坐直了身子,纷纷郑重表态,若是分内之责,定当尽心竭力完成之。
咳咳,咳咳咳,皇上剧烈连咳了几声后,用手帕擦了嘴,又把手帕团成一团攥在手心里。紧接着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朕就知道,三位爱卿定会为东原社稷和苍生着想的,朕先谢过三位爱卿。
朕要宣布的第二件事是,朕百年之后将传位于先帝之子,今后三位爱卿便是新帝的辅政大臣。”
皇上陡然来这么一句,把云霞爹他们全都惊住了,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苇杭的存在?但是苇杭的身世只有几个人知道,且保密一直做得很好,他不应该知道啊。
不过短暂地惊讶之后,云霞爹恢复了常态。
他清楚,皇上突然来这么一说,他们绝对不能自乱阵脚,也不能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泄露苇杭的秘密,必须冷静下来,沉着应对才是。
“禀圣上,请问您所说的先帝之子在哪里?”云霞爹想了想,率先抛出了这个问题。
举廉爹和关泽俨然是错愕的表情,关泽尚能维持着他的坐姿,举廉爹已经身子前倾,快要扑下去了。
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简直无异于大晴天突兀地响起一声惊雷。
皇上没有回答,因为他又开始咳嗽了,这次咳得很厉害,根本无暇顾及他们。
三人总算暂时有了消化皇帝抛出的惊天大消息的时间,虽然不能商议,但通过眼神交流暗示,大家悬着的心心慢慢沉下来,趋于安稳。
举廉爹看着二哥和关老弟都很镇定,便在心里调侃自己上不得台面,遂也重新调整好坐姿,端正坐着,等待皇帝接下来的解释。
折腾了好一会儿,皇上才平息下来。
他蜡黄的脸因为咳嗽涨红,此刻继续发烧,发烫,说话的语气也带着明显的愧疚,他说得很缓慢,目光却罕见地坦诚:“李爱卿所问问题朕马上会讲到,现在朕要先跟你们坦白一些事情。
不瞒三位爱卿,朕做错了好几件事。朕现在很后悔,所以,朕想在死前纠正自己的错误。
说纠正也不准确,因为朕的行为已经给皇嫂带来了无可挽回的伤害…那只能叫做弥补吧,多少弥补下朕对皇嫂和皇侄的亏欠。”
云霞爹他们三人均未说话,房间里很安静,就是落针都可闻。
虽然他们心中急切想知道皇上所说的先帝之子是谁,在哪里,但是皇上显然要长话慢说,他们也只得按捺住着急的心情,等皇上自己道来。
甚至怕此时说话会打断了皇上,或者改变了皇上倾诉的意愿,三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泥塑般的状态。
皇上顿了顿继续往下说:“朕从小就在皇兄的庇佑下长大,皇兄对朕疼爱有加,处处关心爱护,实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兄长,朕对皇兄也是尊敬和爱戴的。
只是朕初次见到还待字闺中的皇嫂时,就一眼入心,一见钟情,从此深深爱慕,不可自拔。但是皇嫂心悦的是皇兄,他们郎情妾意,心心相印,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过上了鹣鲽情深,琴瑟和谐的幸福生活。
朕那个时候就应该及时收回对皇嫂的心思,可朕没有,此为朕所做错事之一。”
把隐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话说了出来,仿佛卡在喉中的一根刺终于被弄掉,皇上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再加上尘封很久,不敢与他人言说的秘密被揭开,皇上的顾忌也得到彻底释放,接下来说话就比先前更加顺畅了。
“朕做的第二件错事是酒后失言,让西戎王得知了朕对皇嫂的心思,西戎王以此为威胁,逼着朕收回了攻打西戎的命令,未能替皇兄报仇,导致朕经常夜不能寐,心中煎熬,终身抱憾。”
说到这里,皇上闭了闭眼,眼角滑落了一滴泪。
云霞爹几人以前虽然猜测过皇上不愿意为先帝报仇的原因,却怎么也没有猜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他咬了咬唇,站起身跟皇上施了一礼:“禀皇上,臣还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与否?”
“爱卿尽管问。”皇上睁开眼,点头允许。
云霞爹问出了大家都想问的问题,那就是先帝被害皇上是否参与。
当然,他问的比较有技巧,是问皇上什么时候得知先帝是被西戎人害的?怎么得知的?
皇上却难得精明地听出了他的话中话,也没有恼怒,还很有耐心地进行了解释:“皇兄不是朕害的,朕还不至于做出弑兄这般违逆人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