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已过,冬天的黑夜来的要早一些,杭州城的天也渐渐暗了下来。
李泌府上,郭晞和安崇文二人,在夜幕初降的时候,便已经来到了李泌的房间。桌上摆着几碟小菜,一壶暖酒,三人一人端着一个酒杯,都是一饮而尽。
“李泌兄长,不是让我们来正事儿的吗?怎么喝起酒来了?”
郭晞嘴上虽这么说,可手上却丝毫没有慢,一杯酒下了肚,赶紧又给三人倒满。
安崇文看着郭晞一边倒酒一边吃菜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赶忙调笑道:
“大哥,你若是觉得喝酒不妥,你倒是慢一点喝啊。”
三人相视一笑,又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泌兄长,你今日才受了伤,少喝点酒,不要影响了恢复伤口……”
安崇文和郭晞关心道。
“不碍事,少喝两杯不耽误养伤,也不耽误正事。”
李泌摆摆手,继续道:
“今天的事儿,你们怎么看?是否觉得事有蹊跷?”
屋内的小火炉煮着汤菜,咕嘟咕嘟的想着,安崇文和郭晞其实都有一大堆推断,只不过没有一个让他们觉得靠谱,所以都没有说。
“崇文先说吧,我先听听你的意见。”
李泌夹了一口菜,笑道。
“好!那我大胆一点。”
安崇文放下手中的酒杯,整理了一下语言才开口道:
“从今天的事情来推断,我们首先排除一些势力。第一个排除的便是烟雨楼,我们就按照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烟雨楼无论是否会谋逆,但一定犯了祸及满门的罪,结合各路信息以及嵩山武林大会的事儿,他们在等一个机会……”
顿了顿,安崇文又继续道:
“或许是在等挑唆的吐蕃,又或者虎狼组织与他们暗中就有勾当……无论是哪一种,他们现在绝对承受不起朝廷的怒火,而杀掉李泌兄长您,则是快速激怒朝廷的办法,若是你一死,结合之前的证据,圣人龙颜大怒,派兵横扫江南,雨家必亡……所以他们要做的是拖,若非我们逼急了他们,他们只会拖延时间而不会派刺客杀人……”
郭晞和李泌都是点点头,表示他说的有理,并等着他继续。
“第二,我们可以排除鲁擎苍,本来这种可能性就不大,再者今日行刺之时,刺客是真的想过要他的命,若不是兄长及时踢了他一脚避开要害,现在鲁大人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再者今日是我们临时去找鲁大人的,我们很早便和他在一起从未分开,他没有时间改变计划来刺杀兄长。”
见安崇文说到这里,李泌轻声接过话来:
“崇文,你说的我都同意,那么排除了明里暗里的敌对势力,你认为还有谁呢?”
“我不确定,但我有些想法。”
安崇文其实来的时候,就已经犹豫了半天,那次在苏州的匆匆见面,父亲安敬之就告诉过他,虎狼与烟雨楼意图谋逆的事儿息息相关,可自己要不要说出父亲的行踪?安崇文一咬牙,还是决定都说了:
“哎,郭晞大哥,李泌兄长,我还是和你们说实话吧,我认为这件事是虎狼组织做的。并且,我在江南见过我的父亲了,我把二位当做我最亲最信任的人,才会说出此事。”
郭晞与李泌对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李泌笑着对安崇文道:
“崇文,我们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郭晞也是坚定的拍了拍安崇文,低沉却坚定道:
“你放心,崇文,你的秘密大哥死也不说。”
“嗯!”
安崇文又端起酒杯,这一次他没有敬谁酒,而是自己有些感动的一饮而尽,继续道:
“首先就说这几个刺客的武功,他们全部身手矫健,功夫都在水准之上,一下能拿出这样阵容十多人的,江湖上也只有些大门派,即使放在军中也不容小觊。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视死如归,最后城防军来了,他们刺杀无望,受了伤的人宁愿自焚,也不愿意留下一点证据,甚至连全尸都不留,这两点结合在一起,放眼整个大唐其实也没有多少势力能够做到,而虎狼就是其中之一。”
“崇文,你先等等。”
李泌抬手打断了他,轻声道:
“让我先说吧,朝廷关于虎狼的资料属于绝密,除了圣人,只有骠骑大将军和他手下的神武军精锐知道,另外就是你的父亲安敬之了,就连圣人最重新的右相李林甫和卫国公杨国忠都不知道。我与太子殿下都是因为某些原因才知道了一些,今日我就说给你听。”
安崇文和郭晞见李泌认真起来,也纷纷放下手中的酒杯和碗筷,认真的听了起来。
“根据朝廷刑部,大理寺,吏部,兵部,边防军,神武军以及你父亲做暗桩调查的所有资料汇总来看,虎狼这个组织最早出现在二十多年前。但那时候他们只是在边疆打扫战场,与现在的影宗差不多……十多年前,虎狼开始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儿,比如绑架富商勒索钱财,转卖贩卖军资,但是他们一来行事诡秘,二来出现的时候太少了,经常一年才行动一次,实在不好抓他们的证据,直到十一年前。你们或许都听说过,十一年前洛阳迎仙宫失窃,羽林军内部参将联合一股神秘势力监守自盗……当时坊间传说著名的、藏于迎仙宫内的三大至宝,有两个重新现世,分别是神龙剑和推背图……”
“什么,神龙剑和推背图是真的?”
郭晞小声惊呼,就连安崇文也忍不住张开了嘴,只不过最终没有发声。
“你先别急打断我。”
李泌继续道:
“当日的刺客盗取了神龙剑,以一己之力击杀了超过三十名羽林军精锐,最后是因为在羽林军的团团围困之下,以长弓和劲弩乱箭射死的。若是正面交锋,只怕那几个刺客就可以手持神龙剑突破重围。”
安崇文弟兄俩对视一眼,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在他们眼里,“飞雪剑”“沧澜剑”这样削铁如泥的宝剑就已经是人间至宝了。
“当时负责清理现场的参军叫做乌丸,是已经入了羽林军十年的老兵,他趁着事后清点迎仙宫之便,归还了神龙剑让大家放松警惕,却偷偷盗走了推背图……你们都应该听过推背图的传说吧?”
“嗯!”
安崇文和郭晞都是点点头,他们的父辈都是大唐高官,对于这样一个传说都是听过,一本传说可以预测未来的,由李淳风和袁天罡写的旷世奇书。
“推背图却有存在,不过却没有那么灵……当初太平公主与当今圣人争权,她就曾拿出推背图的预言,告诉先帝玄宗皇帝会弑父背祖,然后死于谋逆的乱军之中。可先帝不信,一怒之下将推背图送返迎仙宫,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可他们说?推背图预言了武帝陛下,成为第一个女皇帝,又预言了神龙政变,先帝会夺回政权。”
安崇文接话道。
“那不过是武帝陛下的计谋。”
李泌在二人吃惊的表情下继续说:
“当年二圣临朝,后来高宗皇帝身体不好,逐渐变成武后大权在握,可她毕竟是个女人,若是登记为帝只怕遭到天下反对,虽然她的权势只比皇帝差个形势,可这个形势就是关键。武帝陛下聪明绝顶,将太宗时期的推背图稍加修改,让它成功的预言了已经发生的事儿,又把自己未来登基等事情写在其中,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她甚至在推背图的后面几章给自己写了一个被他人夺权的结局,一旦有人夺权,她可以凭借推背图的预言告诉那个人,她在预言里不至死,杀她有违天意。”
“武帝陛下,真是……”
两人找不到好的形容词,但文头武略惊才绝艳肯定不足以形容。
“所以,之后的神龙政变又正好被预言,才有了推背图的神话……”
“既然推背图是假的,那盗走了就盗走了啊?”
郭晞不解。
“如果推背图预言大唐要灭亡呢?如果推背图预言某某会登基成为新帝呢?如果这样虚假的预言在坊间广为流传呢?所有大唐百姓都相信,惶惶圣唐,千秋万代,如果信仰破灭了呢?预言是真是假不重要,当你的信念破灭了,百姓没有信仰,军队没有士气。而谋逆者是带着天选之人的预言降世的,你会更相信谁?”
李泌越说越可怕,不禁擦了擦自己的汗。
“推背图在我手上,我根本不需要看它的内容是什么,有了这个天命所归的预言,只要你们信了,它便是真的,那我就是真的天子,天下归心……他们输一百次,只要不死,而我大唐只要输一阵,就会兵败如山倒。”
“推背图,有……有这么恐怖吗?”
郭晞结结巴巴,他不相信一本书有这么大的力量。
“恐怖的不是预言,而是信仰和士气,为什么高力士将军没有公开追捕盗走此书之人,因为不能有人知道,推背图被虎狼的人拿走了。”
李泌轻声道。十一年前,安崇文正好在东都洛阳,他还因为此事,从皇城门口被劫进了血刃堂,父亲也是在这件事发生后不就接到圣旨参军的,现在一切消息都对上号了,迎仙宫被盗,推背图失窃,虎狼其心可诛,父亲临危受命……
“那件事之后,虎狼又做了许多,让我一件一件说给你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