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城内府衙。
此刻的杭州府尹李文知正在审理一个街头斗殴的案件。这类案子在偌大的杭州城每日都会发生,府尹大人也不会事事亲为,只不过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一个看似富家公子模样的人带着几名家丁,和一个武功出众的胡人打了起来,砸坏了不少东西,而那个店家,则是江南赫赫有名的烟雨楼名下,也是杭州最高长官鲁擎苍大人的姻亲。
李文知不太关心双方是谁的责任,他要做的只有两点,首先确认富家公子的家世背景,是否惹得起,第二就是让他们承担了这家店铺的损失,不让太守大人和烟雨楼不开心便好。
“堂下双方都是何人,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和户籍。”
李文知坐在高堂之上,审视着堂下的双方。
那胡人大汉冷哼一声,率先答道:
“小人汉名叫做杜炎,幽州人士,是一名商人,但自幼跟在乾天寨门下练习武功。”
郭晞见堂上的府尹大人望向自己,便故意装的有些漫不经心,有恃无恐的样子:
“郭晞,长安人士,家里情况不便透露,只希望大人秉公执法,商铺购物价高者得,他出不起钱还要和我动手,简直可笑,大人在看看我这几名家仆,都是身强力壮,经过粗略习武之辈,竟然被这蛮子打成这副模样。”
李文知听完两人报上的信息,总算放下心来,两人都是外地人士,那就是没有惹不起的主儿了,既然如此只需要吓吓他们,让他们赔偿烟雨楼名下商铺的损失,再把他们扔进大牢关几天放了便好,说不定那长安来的富家公子还能出点儿钱把大事化小以免牢狱之灾。
再看看堂下的几人,多少都有受伤,尤其是那富家公子手下几个家仆,都是伤的不轻,李文知心中已有思量,当即用力拍了一下案台,高喝道:
“杜炎,这位郭公子说的可是事实?”
“回大人。”
明叫杜炎的胡人不卑不亢,高声道:
“并非如此,我与店家已经谈好买卖,正欲付钱,可这姓郭的小子横行霸道非要加价购买,还出言不逊让手下仆人动手打人,才被我出手教训了。”
李文知听完双方所述,又看向堂下站在一旁的瓷器店掌柜,用稍微缓和一些的语气轻声问道:
“陈掌柜,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那名掌柜点点头,开口答道:
“倒是与这位杜炎客人说的相似,只不过一开始郭公子有好言相劝希望可以多出些钱购买他看上的那个瓷器,并赔偿杜炎客人的损失,双方才起了争执。但无论怎么说,这些争执之下,我们店可是无辜的,这个损失不能由我们承担,烦请大人做主。”
“嗯!”
府尹李文知点点头,突然面露凶光,大声对着堂下高呼:
“当街斗殴,毁坏他人财物,按照唐律当处以杖刑,关入大牢之内并赔偿店家损失。当然,若你们主动承担损失,可以免除杖刑,牢狱之灾也可减轻。”
郭晞毕竟还是高官子弟,见惯了官场的虚假推诿,当这府尹大人的话一出口,他便能猜到这李文知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府尹大人,你都不需要再查查是何人过错,只需要我们赔偿店家损失既可?莫不是这店家的老板就是大人您的亲属朋友?”
在公堂之上,竟然被堂下要审的犯人当面指责,李文知为官数十年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侮辱,当即暴怒道:
“大胆刁民,本官念在你们都是初犯,又是背井离乡并不容易才出此策,没想到你竟然敢在高堂之上目无法度,当堂撒泼,来人……”
李文知听了陈掌柜讲述事情的缘由,本以为这位郭公子是个人傻钱多的主儿,只要吓一吓他,不仅能赔偿店铺损失,说不定自己还能捞上一笔,却没想到……
“喏!”
左右衙役听到府尹传唤,高声答道。
“给这个刁民上刑,既然他胆子如此之大,敢目无大唐法度,蔑视朝廷命官,我可要好好惩治一下这样的凶徒败类。”
“你敢私自用刑?”
郭晞见左右衙役当真靠了过来,立刻高声道:
“按照唐律,我们并未犯任何大罪,斗殴毁物均不在用刑范围,李大人你敢如此的话,恐怕要小心你头上的官帽难带。”
李文知听到这些指责,却并未有一点害怕,只是冷笑一声,看着衙役继续靠近那大胆的少年。郭晞眼见两名衙役拿着刑具和手链走到自己身边,怒从心生,当衙役伸手准备给他戴上刑具时,他动了……
郭晞左手击出一拳,打在一名衙役腹部将他撂倒,又赶忙后退一步躲开另一名衙役的攻击,并反手将他擒住。
“大胆刁民!竟敢在公堂之上对官差动手,你是要造反不成?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随着李文知的一声高喝,府衙内外立刻冲进来了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一脸戒备的盯着厅内几人,随时准备将他们擒获。而郭晞的几名随行亲卫,本来受伤就是多有伪装成分在内,如今见了这些府衙的士兵围了过来,纷纷冷笑着收拢将郭晞围在中间。作为东宫卫率,平时一起训练的都是圣人面前最精锐的龙武军和神武军,这些普通的士兵又怎会被他们放在眼里。
郭晞见周围的士兵只待一声令下就要扑过来,当即笑道:
“你敢私自严刑逼供?还敢在公堂上滥用私权?你可知道今天的事儿若是传了出去,你头上的这顶官帽可是保不住了。”
“看样子唐律倒是懂得不少,但你少和大人我来这套,敢在公堂上袭击官差,今日不死也要你扒层皮。”
李文知显得无所畏惧,左手用力一,所有的士兵立刻如饿虎扑食一般冲了上去。
“太守鲁大人到。”
就在双方就要交手的一瞬间,大门外的守卫突然高喊一声。而他话音刚落,杭州太守鲁擎苍便一马当前出现在公堂众人的视野之内,而他身后紧跟着的则是苏州太守鲁擎宇、李泌以及一干随从护卫。
“怎么把太守大人给惊来了。”
李文知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容,站起身来朝门口一阵小跑,还低声对堂内的士兵下令道:
“给我把这几个刁民看住,不要在太守面前闹出笑话来。”
待府尹大人跑出大厅外,方才看清楚来的人可不止自己的顶头上司,久在江南官场围观,鲁大人的胞兄苏州太守鲁擎宇大人他自然也是认识的,而他们两人都只是分列左右,那中间的这个少年?莫不是近几日相传来到江南的长安特使李泌大人?
“下官李文知,见过两位鲁大人,以及这位大人。”
还没跑到三人面前的李文知已经开始一一行礼,倒是好一副奴才小人相。
“这位是长安来的李泌大人。”
鲁擎苍第一个走进大院,见到堂内一个身上有伤的年轻公子被几名仆人围住,地上躺着两名衙役以及散落一地的刑具,他们四周全是士兵刀剑相向,而旁边站的则是一个胡人大汉和一个秀气的中年男子,心中便已知晓这李文知闯了大祸,所以说话的语气也不那么友好。
李文知不解自己如何得罪了这位太守大人,却也来不及多想,立刻先给李泌鞠了一躬。
“下官杭州府尹李文知,参见李泌大人。”
谁知这李泌竟然根本没有理他,而是径直冲进朝堂之内,对着那名张狂的少年轻声道:
“郭公子,你没受伤吧?”
“这……”
李文知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突然被一个耳光打的头晕目眩。
“混账东西。”
鲁擎苍怒吼一声,又见堂内还有不少外人,才压低声音对李文知小声吼道:
“镇军大将军郭子仪的独子,不过只是当街斗殴,砸了点东西,你竟然敢在公堂上滥用私刑逼供,今天的事儿,我可保不住你。”
“鲁大人,鲁大人,下官不知,下官不知啊……”
惊慌失措的李文知赶忙跪着贴到鲁擎苍身边,却被鲁大人一脚喘开,低吼道:
“别给我丢人,好好把案子重审一遍。”
李泌把郭晞拉倒一旁,两人低声聊了几句,外人只看见李泌轻轻拍了拍郭晞的肩膀,又转过身来,对着李文知冷笑道:
“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府尹大人,断案只要出钱便可以免刑,若是不出钱的话,不是杖刑就是关进大牢,根本不问缘由,这杭州的案子都是这么审的?”
见李泌突然一改本性,耍起了官威,郭晞强忍住没有笑出声来。而并不了解李泌性格的另外几人,则是吓了一跳。鲁家的两位大人都对着李文知这庸才怒目而视,而府尹大人本人,就连站在那里都是有些瑟瑟发抖,站不太稳。
“下官……下官一时糊涂,这就重新审,重新审。”
战战兢兢、连说话都有些结巴的府尹大人李文知连滚带爬从地上捡起惊堂木,两步小跑回来高堂之上,刚想高喝一声,却见到堂下三位大人还站着,赶忙又低声道:
“还不给三位大人搬个凳子?不对,给郭晞公子一起搬个凳子来。”
接下来的案件审理又变得简单起来,向李文知这样的宵小之辈,得知了郭晞有如此深厚的背景,很快便定了那胡人大汉杜炎的罪,若不是三位大人在场,只怕他又要对那杜炎用刑出气。
在李大人的“用心审理”以及“四处取证”之下,胡人杜炎赔偿瓷器店的全部超过三千钱的损失,尽管他本人不服,但也没有任何办法。烟雨楼的掌柜倒也会做事,定案之后,他立刻把赔偿减少了一般,并将郭晞喜爱的那个瓷器让店内伙计双手奉上。
“李大人,郭公子,你们看这样可还满意?”
李文知虽然满脸笑意,但却问的有些诚惶诚恐。郭晞充分表现出了长安贵家公子的一面,只见他眯着眼睛淡淡道:
“我被这厮伤了几处,现在只想回去看看大夫,吃点东西然后好好歇息,你先把这厮关进牢里莫要放跑了他。”
李文知哪敢反对,见一旁的两位鲁大人都对他暗自点头,便马上允了下来。
“鲁擎苍大人,鲁擎宇大人,郭晞十分抱歉,让两位伯父看了一场笑话……”
虽然在外人面前嚣张跋扈,但面对太守这样的一方重臣,郭晞也是十分有礼貌的一一行礼问好,不然演的太过也不是什么好事。
鲁擎宇站起身来,对自己的弟弟轻轻使了个颜色,赶忙笑道:
“不碍事的,郭贤侄既然受了伤,便下去歇息好了,这袭人的贼匪李大人自己知道处理,是吧?府尹大人?”
此时的李府尹哪里还有半点傲气,赶忙连连点头道:
“下官一定处理好,下官一定处理好。来人,立刻给我把这个杜炎押进大牢,听候发落。”
“喏……”
一众士兵差点动手打了郭晞,也都吓得不轻,如今见自己的长官下了令,赶忙有些讨好似的赶忙擒住杜炎,将他压了下去。
谁都没注意到,被压下去的杜炎那嘴角的一抹浅笑。而李泌也在此时,借着郭晞受伤要带回去治疗为由,和两位鲁大人说了告辞。
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絮的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