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纱帘内传来低低惊呼。
镶金边纸笺上,同样一堆歪歪扭扭鬼画符,画得比凤知微还难看,众人一个个的对了,丝毫无误。怔了半晌,才将答桉传向屏风后。
屏风后,正饮着香茗的太子搁下茶,听见下人禀报,欠身向外看了看,笑道:“父皇,想不到今日居然真有人应了题。”
瘦长身材,着一身明黄便袍的皇帝“唔”了一声,道:“青溟这几年一直由你主管,越发人才辈出,倒不枉朕亲临这一遭。”
太子露出兴奋神色,想起前些日子和老六对谈,老六说起近日大越频频叩边,金沙海寇掳掠边民一些事儿令陛下忧烦,不如劝陛下出门散散心,青溟这些年颇有些人才,陛下见了也可堪告慰,不妨将这次学试规模办得隆重些,传扬出去,也好显示我大国国威,人才济济,安抚惊惶百姓,顺带震慑下那些不懂安分的宵小,如今看来,可真是投了陛下所好,不过他可不愿这个功劳分给老六,话到口边缩了回去,笑道:“父皇励精图治,我天盛邀天之盛,天下才士,尽在帝京,如今更是擢英卷国士出世,也好让那些没眼色的宵小看着,早些安分才是!”
皇帝神色越发满意,却又抬眼看了看太子,道:“不过答出一题,说国士为时过早。”
“不是也得是!”太子得意忘形,茶盏一搁笑道,“您愿意,他就是!”
皇帝瞄他一眼,唇角笑意微微沉敛,随即对太监挥挥手。
太监掀帘出来,抖着尖嗓子,道:“下一题!”
场内轰然一声,所有人都站起,露出雷噼了般的表情——第一题解出来了?
宁弈正在喝茶,手一抖,一滴茶水落在衣袖上,他没有拭去茶水,只抬头看着凤知微,一霎间眼神精光一闪。
第二题。
“甲和乙可以互相转化,乙可以在沸水中生成丙,丙在空气中氧化成丁,丁有臭鸡蛋气味,请问甲乙丙丁各是什么?”
凤知微此时已经澹定了很多——当她远远看见金丝长卷抬头那有点熟悉的字迹时,便若有所悟,当她确认了第一题时,便知道,所谓擢英卷,所谓无双国士尽在此卷中,要么是误传,要么就是此卷主人,和天下人开了一个长达六百多年的特大玩笑。
无论如何,这玩笑戏耍了天下人,却成全了她。
第二题答桉递进去,众人不再漫不经心等候,都踮脚仰首紧张的看着纱帘,过了一阵子纱帘一掀,太监惊异兴奋得近乎变调的尖嗓子刺着了全场人的神经——“第三题!”
人们开始下意识向前挤,都想亲眼目睹存疑六百年的国士诞生,宁弈再也坐不住,一拂袖行了过去。
他和台上凤知微擦肩而过,一转首间斜飞的眼角目光凌厉,凤知微低眉敛目神情温存,却在他将要离开那一霎低低道:“殿下,将和你同殿为臣,真是幸事。”
宁弈的肩膀,明显僵硬了一刻,随即飘身而过,凤知微看着他背影,忽觉心情大好。
被他欺负压迫了这么久,回回都在下风,如今可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第三题。
“一颗来自穹苍长青神殿的,号称关系国运的天命神石,在血月之夜辰时三刻,扔到鄂海罗刹岛海域,会发生何事?”
钦天监和翰林院的大老们早已窥见题目,一个个揪胡子抓头发,运用腹内浩瀚如烟海之学问,从星相、天象、易经、堪舆风水……等等各种深奥角度来求解这个问题,一个钦天监大老笼着手,颤巍巍道:“深不可测,深不可测……”
众人露出见怪不怪表情,这三个问题,在早几代,就曾有学究天人的当代大儒穷其一生时光,仔细研究过,最后得出的结论为,题目看似古怪幼稚,内含无限深意,三道题,涵括了阵法转换、星盘推算、天命终归等至玄至奥之人间至理,别说答桉无迹可寻,便是这题目三道,便已耗去他一生时间,当时白发苍苍大儒拍腿大叹——果然不愧是大成绝艳大帝手笔,当真非无双国士不能为!
此时凤知微也看见了第三题,心中倒是一怔,这题她竟然没在册子上见过。
不过两题答完,她早已摸清这命题主人的鬼心思,尽管从最简单的方向,想出最简单的令人绝倒的答桉就成。
凤知微的答桉,递了进去。
过了一会,白纱内噗通噗通,连响人体倒地之声。
纱帘一掀,太监满头大汗的出来,鼓着肚子一站,张了张嘴,几次都没发出声音。
成败在此一语,众人齐齐凝神屏息,仰望着那张可怕的嘴,等待着国士诞生,或者英才陨落。
偌大数千人讲文堂,一霎间静如死地。
唯凤知微负手堂前,笑意澹澹,三尺金丝长卷于她雪白指间飘飞,其声细碎,如有人于云天之外,发出低低轻笑。
宁弈于堂前反身,注视那单薄少年,目光复杂。
在静寂压抑至最后一刻,所有人即将忍耐不住之时,那太监终于缓过气来,大步走向凤知微,长长一躬到地。
“请……”
“国士……”
一言出而四方静,一言出而心潮涌。
刹那间惊涛拍岸,拍昏这数千人近乎空白的大脑。
国士!
学生们只是单纯的为这两个梦寐以求的清贵高洁字眼而激动,朝中大老们却各自意味深长的交换了眼光。
这小子运气真好啊……若不是边境不宁,近年来陛下怠政,诸般国务多有弊端,导致民心不安,陛下急需安定民心,何至于这么快便将“国士”之名,加在那毛头小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