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只听得,在门口乱成了一团的那些人终于进来了。
既见人来了,那苏奴立马就放开了箍着她脸的手,恭敬退到一旁,垂首站立。
花三半趴在床,脸朝着外侧,觉得自己真是像一尾死鱼,半丝力气没有,口鼻里头的血暂时流得缓了些,心里头气血不畅,疼得要紧,但也没有力气将那梗着的一口血咳出来了。
先是徐怀恩急急扑到她这头,小心翼翼掰过了她的脸,被她一脸血大大震惊了一下,失声叫了一声:“三姑娘!”并用力摇晃她起来,像怕她要死了,这么用力前后晃着就能叫她不死了。
再是苏木易震怒高声斥着:“这是怎么回事?!”
花三脑子里头嗡嗡的,听得那苏奴平声解释道:“听见三姑娘在房里咳得厉害,突然又黑了烛火没了声响,以为是有贼人进去了,便进来查看。谁知姑娘将我当做了贼人,我将姑娘当做了贼人,打斗了一番,方才知是姑娘。只是下手重了些……”
“胡闹!”苏木易斥道,将苏奴斥得往地上重重一跪,头低垂伏地,也不说什么求饶的话,只是那么跪着。
花三费尽全力抬手止了徐怀恩的摇晃,虚弱道:“徐怀恩,我没叫苏大人一掌打死,侥幸活下来了,你这样晃我,是想叫刚出去的牛头马面再回来收我么?”
徐怀恩又哭又笑,起身拧了布巾,给花三擦净脸上的血。
花三方才听苏奴那话,心里头倒也没什么感觉,左右那是她自己拿捏不好力气,硬撞出来牵引出来的,好像也怪不得别人。现下趴在床上,力气都没有一些,眼睛闭起来也不看人,好似要睡了,又好似要晕过去了,等到徐怀恩将那冰凉的布巾覆上她的脸,她才发觉自己脸面是肿起来了,一阵一阵火辣辣的,低喊了一声:“凉……”
徐怀恩急急收回了那布巾,靠近她耳边问道:“三姑娘,我去给你热些水,你先忍忍些。”
花三眼睛还是未睁,屋内的人好像也不敢给她轻易翻身的样子,她能感觉到除了徐怀恩也没人敢靠过来。
花三想,自己现在这满脸血的死气模样,大概确实叫人害怕得很的。
又想着不知道大公子走远了没有,若是不放心她又回来查看,看到她现在这种样子,心里头不知道该是什么滋味。
大公子用尽了所有,只为了她能活下来。
他常常说的,活得难看些也无所谓,只要能保住一条命就好了。
他嘴上虽然是这么说,可是看她要行自己不愿行的事、杀自己不愿杀的人、受了伤挨了刀,又或是在五庄内小心翼翼残喘苟活,处处当心别人设下计谋,疲于应付外头那些因莫名其妙传言要来夺刀的人,他看她的时候也会露出痛心的神情。
她曾经是那么骄傲的,那么令他骄傲的,如今沦落到必须苟延残喘的地步了。
不知道她爹知道了,是会痛心疾首到痛哭出声,还是会暴跳如雷,嫌她仍旧是个不争气的?
她确实是有些不争气了,不争气到很想睁眼,低声下气求一求苏奴,若真是将她认出来了,求一求他什么都不要说。
不说,天下太平。
说了,又生波澜。
她这么多年厚颜苟活,不过是为了不叫苏木易找到她,不过是为了苏地太平,若在此功亏一篑了,不值得。
不值得。
苏木易方才将苏奴斥责了一番,说的话很重,但在花三听来,像是故意说给旁人听的斥责一样,并不太走心,只是为了保苏尊的一个威严,免得叫人家说他宫里头的将一个女子欺负了罢了。
苏木易大概还带了奴婢来,有姑娘轻声说话,像是端来了热水,交待了徐怀恩。又有人四处走动着。有些瓷器碰撞的微小声音,像是药罐被揭开又被合上。
还有老鸦在房外要进却被拦住了进不得的不满叫声。
她还听得到苏木易的忿忿叹气,苏奴伏在地上平稳均匀的呼吸声。
真是好笑,醒着的时候她耳不聪目不明,等到将眼睛闭起了,人也将昏睡了,一切才都清明起来。
徐怀恩新拧了个热布巾,覆在她额上,自上往下轻轻给她擦净脸。
花三闭着眼,低声问她道:“徐怀恩,我没听见江离洲的声音,他去哪儿了?”
徐怀恩先是顿了一下,答道:“他在房中的。”并将江离洲唤到床这边来。
江离洲执了她一只手,凑近她耳边,低声问道:“可是有什么要交待的事?”
花三一怔,闭着眼笑,虚弱道:“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的,还不到交待后事的时候。”说着费力咳了几声,将哽在心口那几口血咳出来了,叫徐怀恩又惊呼着着急忙慌地将她嘴角擦干净。
花三唤了一声江离洲,感觉鼻前有人的温度,是江离洲将耳凑近她嘴边了,便轻声道:“你将断风拿好了,收好了。”
只这一句,也没有别的话了。
但她知道江离洲懂。
房中有外人,她现在即将神志不清,断风若是流落在外,掀起了大波澜,她这些年的苟活便更没有意义了。
听江离洲应下了,又感觉江离洲俯身探到床里侧,将她的断风拿了,心里头更松了一口气,又更困乏了几分,觉得脑子如同要熄的烛,就要沉到黑暗里了。
周遭离得近的体温,就只剩下给她擦着不住从她嘴角流出的血徐怀恩。
有人离得很近地陪着她,叫她有些眷恋这暖意。想到了平平无奇的徐怀恩,想到了三番两次在她危难时候陪着的都是平平无奇的徐怀恩,心里暖得很。
但突然徐怀恩的体温离去了,另一个陌生的靠了过来,离她离得很近,嘴就在她耳边,低声道:“三姑娘,我明日就要回苏城去了。我走之前来找你,是想听一听瞳怪的事情的。”
瞳怪?
花三怔了一会儿,渐渐神思迷离,闭着的眼内隐隐约约看见前方有人持着一盏灯笼,好似《洛神赋》里头提到的“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一副林下生风的婉约姿态。
那人慢慢走,走到头了,施施然回头,嫣然一笑,柔声道:“言桑,你且先在这里等着。”
花三看着那人眉眼,恰似一朵空谷幽兰,清丽脱俗,是赏心悦目的,叫人如浴春风,自己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点头应了一声道:“好的,言葚。”
苏木易接过了徐怀恩手里的布巾,在给花三擦手,听见花三睡中低喃了一声:
“好的,言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