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已经不太愿意去回想,她是在何时、何地、为何从何人手上接过的断风。
她从记事开始这断风便在她手上。
它陪伴她,经历了起落沉浮,看着她自一个懵懵懂懂的长成了一个被沦为棋子的。
它有异象,是个妖异的事物,除了她,还没人能将它掌控好,没人能控制它,没人能不被它伤害。
她用它来杀人,那些会危害她的、危及苏地的所有危机。
她用它来除掉那些危机。
她知道断风也在找它的主人。
她心里隐约晓得她并不是断风真正的主人。它只是认可她掌握它罢了,它只是暂时没有对她造成危害罢了。
它的主人,不是周生为止的挚友。
也不会是眼前这一个。
是更古早之前,被记载在典籍深处里的那一个。
那个人没有名字,所有典籍里,都只称呼那个人为那个人。
那个人自流空之地而来,所经之处草木荒芜,战火连天,饥荒不散,四季无常。
眼前这一个,也是流空之地而来的。
大概,是来把断风带回流空之地的。
她逃了八年,托了一个五庄三姑娘的身份,残喘苟活。八年里没人能找到她、认出她,她以为她成功了,她以为她安全了。
但这个觉得她该认出他的,从流空之地来的,竟然找到她了,并且看破她的身份。
她不记得他。至少现在不愿意记得他。
但他却准确地喊了八年前周围人唤她的那一声,二姑娘。
那人道:“二姑娘,断风是我送给你的,你仍旧不愿意记得么?”
花三心里一震,一手成拳,另一手将断风握紧了,使尽了所有力气克制自己,身子一阵一阵地颤抖。
不是冷。
是害怕了。
莫名的兢惧揪住了她的心,她有种无所遁形的不安感,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已经织好了,悄无声息冲着她一撒,天罗密布地慢慢收紧。
花三没了先前凶狠的底气,惶惶问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将这断风拿回去么?那你拿走便是了。拿走了,我与你再无交集了,你不必再来纠缠我,我也不会再去寻你。你我二人,就此了结。”
那人道:“我只是想来找你。”
花三语气中已经有些凄然了,像一只惊弓之鸟,眼神闪烁着,并不知道该如何自处,问他:“你找我做什么?”
那人道:“找你,问你,当年你说的那些话,还算不算数?”
花三垂头,像全身所有力气都被抽走了,身子软软的,提不起一丝劲,无力道:“我不记得我答应过你什么。”又急急补充道,“若是有,也是那个二姑娘答应你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大火一焚,尸骨都没有了。”
那人定定看她,眼里有惋惜,“是我去得晚了,你那时那么小,我该护你周全的。”
花三蹙眉看他,额前一阵阵疼痛,乱七八糟的事情堆在脑子里,想不清楚也理不明白,突然生了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冲动,狠声道:“我不记得你!不认得你!你若非说我是那个二姑娘,你今日便休想出这道门!”
说罢提了断风欺身而上,热血一冲脑门,也顾不上心口心腹那几处大伤撕裂开的疼痛了,以快打快,转瞬几个劈刺横扫先袭过去,将那人打得节节败退,后退了好几步。
那人看她咬紧了牙发狠发狂的模样,有些震惊,有些不敢相信,又不肯还手,只是虚虚格挡着。
花三打出二十招,脚底下步子变化莫测,二十招后,人已在门后,最后一刀劈出去时候,人冲着那人冷冷一笑,以背撞开门,高声叫了一声:“老鸦!袭!”
叫完了眼前一暗,星星白点又自眼底冒出来。花三听见老鸦鸣叫破空而来的声音,甩一甩头,强迫自己清醒些,不敢怠慢,快步后退,脚下台阶一空,跌在院中,眼里的白点之中隐约见着那人在与老鸦缠斗,陆续又有几只鸦加入进去,又好像看到了小祸害霍如海那矮矮胖胖的小小身影。
花三尚不敢松口气,再高声叫到:“徐怀恩!徐怀恩!家里有贼!叫江离洲回来!”
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不远一声瓷器碎裂的声响,有人急急奔到她身后,双手自身后环抱了她的腰,硬是将她从地上半拖了起来,并且一直往后拖,要拖到自己认为更安全的地方。
花三低头看那双手,有些胖,手指头有些短,十指粗糙,像是长期干活造就出来的,虎口还有握剑的茧,一点不似寻常富贵人家小姐指如葱根的纤纤玉手。
偏头一看,那平平无奇的大脸小眼,果然是那平平无奇的徐怀恩。
花三心里头突然有些劫后余生的欣喜,认识徐怀恩几日来第一次觉得徐怀恩比庙里的菩萨还要美艳上几分。
想到了这个便想调笑一下,但来不及说话,喉头先涌上一阵火热血腥气,张口便是一口暗血咳出去,溅在徐怀恩脸上。
弄污了徐怀恩,花三有些歉意,但看那徐怀恩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瞪大了小眼看着她,着急忙乱的,嘴唇一张一合,还带着些颤抖。
花三心里便有些嫌弃,暗道,是欺负她受伤了还是怎么的?此刻竟然跟她开玩笑,玩说话无声让她猜口型的游戏么?
来不及斥责,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再醒来,又一个白日过去了,房中灯火大燃,江离洲靠坐在她床头,闭目小憩的样子。
花三挣扎半起身,环视了房里一阵,将江离洲惊醒了,伸手来扶她。
花三抬手挡住了江离洲来扶的手,认真仔细巡视了房里一阵,除了趴在床前小桌上呼呼大睡的徐怀恩,没有第四个人了。
花三问江离洲道:“那人呢?你可将他杀了?”
江离洲另抱来一床棉被垫在她背后,叫她靠的舒服些,低声答道:“我回来时候,那人已经逃了。你的那只老鸦是只勇猛的,带着几只鸦将那人给啄得没有办法了,霍如山的弟弟又趁着鸦群的掩护连击了那人几处大穴,将那人给驱走了。”
花三有些失望,垂眼低喃,“没死啊……”
江离洲问她:“你可认识他?是花四院里的人么?”
花三默一默,答道:“不认识。”
江离洲还想问什么,花三掩面道困了,让江离洲与徐怀恩回自己房里睡后,自己翻了身面对墙,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
一夜无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