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难舍故人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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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三想信,又不敢信。

她一剑刺穿他的心,看着他咽气,抱着他的尸身呆坐四日,他不可能没有死。

执杀冥只是在诓骗她。

花三这样忿忿想着,心底又涌上一些不甘。她想着湘地奇异草木层出,奇人异事曾也是不少。

若说李容治死了又活过来了呢?

像婉瑜一样,吃了一口长生肉,死了二百余年了又活过来了呢?

想着这种可能,花三有些欣喜,有些盼,但随即又陷入更深的绝望中。

她没有脸面见他。

他若是活过来,她没有脸面见他。

湘地被灭尽了。他重视的,他珍视的,他倾尽所有全力维护的,在始元四年的那场大火里,全数焚尽了。湘民被屠尽,房屋被烧毁,李氏的祠堂只剩下断砖残瓦。

湘地没了。

这几年也无人新迁进去,这样的湘地,已经是一块死地。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如那些湘地余民所说,如那些江湖人所说,如今日执杀冥所说,全都是因为她么?

如坊间传言,因为对李容治求而不得,索性一剑杀之又请了朝堂灭之么?

这几年过去,大家好像都只看到了她,将她看做李容治的红颜之祸,确定了湘地被灭全都是因为她,笃定了若是没有她,五庄不至于引起祸端,朝堂不至于派兵镇压、一夜屠城。

天下人为什么都没有看到,李容治屯兵屯粮、欲夺尊位的反心呢?

李氏一族有反心,她理该如此,他们理应得此下场。

李容治,便该死。

执杀冥此时道:“我费尽心力,追了你四年,老天有眼,叫我在不兰城截到了你。那瓶毒酒没将你毒死,是老天叫我要亲手血刃仇人!花三,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我湘地一万两千六百六十五人的仇,今日由我执杀冥来报!”

说罢先发制人,脚一跺,船身晃动起来,一把剑自执杀冥脚下蹦出。

是个机关,藏着的那把剑也是执杀冥常用的。

花三记得,曾经被这这把剑死死钉在了李容治房顶梁上,鲜血如注沿着穿过了胸腹及梁木的剑身,喷涌而出,在房内的地板上流成了一条小河,淌到李容治的脚边。

今日再见,仍旧是惊惧,一个闪神,剑袭面门而来。慌乱之中,花三抽出断风,在执杀冥刺来的剑身上连敲三下,将剑敲偏至自己耳侧,躲过了来势,又顺势侧身贴往执杀冥身上,以肘作击,狠打执杀冥胸口,将执杀冥打得闷哼一声,往后退了半步,一脚踏在了船沿。

花三本要再顺势将手里的断风送上执杀冥颈侧,并再用力一划。

谁曾想执杀冥腰腿用力,蹦上船篷,使力摇晃船身。老鸦被惊起,仗着双翅能飞的优势,围绕着执杀冥以尖喙和利爪攻击。

一人一鸦在船篷顶上对击,船身晃动得更厉害。

花三站不住,单膝跪地保住平衡,这一跪刚巧就看到船篷中的周生为止在为怀中的婉瑜细细把脉,眉目微锁,有些忧虑。想到方才执杀冥说给她的毒酒,怕就是她给周生为止用在婉瑜送服长生肉的那壶,从怀中取出徐厚给的解毒丸,往周生为止那处一抛,看周生为止单手举高接妥了。

尚来不及交待,执杀冥击退了老鸦,自船篷跃下,立在花三身后。

花三慌忙转身抵挡,一时过下二十余招,期间急急与周生为止高声交待道:“服一颗,半时辰后再一颗。”凝神全力对执杀冥。

大公子曾说,以快制慢,以动制静,以击作防,才是兵家制胜的法宝。

花三一向使的也是快刀、重刀。

但船身晃荡,花三已将一大半气力花在稳定自身上,实在已无多余心里将断风的力道控制好。击出去的力道若是过大,与执杀冥一对碰,船身就晃动得更厉害。击出去的力道若是平平,又抵不了执杀冥,还差些叫执杀冥取得先机。

船又太小了,断风又长又宽,使得不若在宽广平地上顺畅,执杀冥以短制长,以近制远,将花三逼在他与船篷之间连连击杀。

花三进退维谷,一时之间也讨不到什么便宜,臂上及腰侧还分别被划了两道,忍下了疼痛,人却焦躁起来。

执杀冥这计划果然是个万全的计划,花三惧水,船上空间又狭小,断风难施展开。这世上,得知这两点且仍在世的,除了五庄的花黍离,怕就只剩下执杀冥了。

执杀冥更逼近了些,二人相距也不过一丈,将剑一横,往花三这处狠扫来。

花三反应极快,反手竖起断风隔档在身侧,顺势将断风一挽,缠着执杀冥的剑顺着执杀冥的右臂往前刺,欲取其心。

执杀冥手一松,弃剑,侧身,左掌一拍船篷一侧,手上突然多了一把剑。

花三看清了那剑。

剑气如虹,剑行似龙。一枚白玉悬在剑柄,打在剑身,叮当作响。

那是李容治的剑!

她用过的,用它将李容治刺死了,听说后来被花黍离扔进了湘江里了。

怎么会在此处?!

花三吃惊,分了心。

执杀冥趁着这一刻,将剑往前用力一刺。

剑穿胸腹,灼烧剧痛。

“抬手!”

花三听到身后低喝,依言而动,双臂一举,带得心腹上的剑一动,又穿入了一分。

同时右身侧一阵杀意十足的寒风,周生为止的长枪自她腋下穿出,直刺执杀冥胸膛,并且一击即中,枪头深深没入,大概也是穿心而过。

执杀冥脸上有些难以置信,手里的剑想再拼死往前送。

花三被剑贯穿的地方又是一阵撕裂疼痛,如火灼烧,又如寒冰侵袭,额面上一阵暴起,疼得眼里的泪都要流下来。

周生为止此时将手中的长枪用力一推,执杀冥残喘一阵,手中剑一松,软软倒下去。

剑上阻力一无,花三也瘫软下来,原地坐下来,倒在急急来扶的周生为止身上,看着那面对面斜趟在船尾的执杀冥,一双眼忿忿不甘盯着她,仇恨满目,遗憾满目,嘴巴一张一合,反复地说着什么。

花三只看得清“少主”“湘地”几个口型,见他提到了李容治,有些焦急,哑声喊起来,“周生大人!周生大人!他在说什么?他在说李容治?他是不是在说李容治?”

周生为止借了肩膀给她靠,双手自她身后绕到身前,一双手握了执杀冥插在她身上的剑,姿态近似将她拢在怀中了。见她这样激烈低喊,胸腹上的伤渗出的血又更多了,轻声安抚道:“三姑娘,你冷静些,这剑未及心,我要将它拔出来,可能略微痛些,你忍一忍,你忍一忍。”

花三耳里什么都听不到,眼里只有执杀冥一张一合的嘴,是在说什么?少主没有死么?还是少主还活着?少主在湘地等你么?

分辨不出,心急难耐,别无他法,低声痛哭起来。哀求周生为止:“周生大人,你快帮我看看他说的是什么?他说的是不是李容治没有死?他说的是不是李容治没有死?!”

周生为止手起,带着李容治的剑。

花三剧痛一袭,脑子里渐渐难清明。

断风落地,一声呜咽。

昏死过去前,花三听到湖上有歌声袭来,那该是往日在湘地时听到过的,唱这歌的人应已经死了,火龙肆虐,满地灰烬,无人能存活,不该还能在此处唱歌。

可是那歌声清晰得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后来仿佛在她耳边了。

郎从何处来,迢迢入我心,不知湘江水,奔到哪一头?

郎从何处来,迢迢入我心,江水有休日,情无不老时。

郎从何处来,迢迢入我心,难舍郎君意,妹不敢无情。

郎从何处来,迢迢入我心,好日披嫁衣,一双共白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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