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以往听徐仙说看来的话本，里头多的是父亲为了钱财，或是仕途，或是家中无米实在活不下去了，将如花似玉的亲生女儿卖了出去的故事，故事里头的姑娘若是碰到一个热心的侠士，或是有钱的公子哥儿，或是虽则是买卖婚姻但往后能对姑娘好的丈夫，这故事便是皆大欢喜的喜剧。若是故事里的姑娘被卖到了青楼，或是娼家之地，或是曾虐死过几个老婆的暴躁男人家里，姑娘最后不得善终，死前立一个“永世不做女儿身”，死后因怨恨化成厉鬼，最后遭某个道士或者和尚收了去，化在天地间，连个投胎机会也再没有，更罔论“永世不做女儿身”的，这故事便是能叫花三偷偷哭几次的悲剧。

约莫五年不得见了，见了面皇吾问她的第一个问题，便是有钱没有。

皇吾要用钱。

花三脑子里瞬间浮起的就是皇吾落魄遭了难，无钱可用了，才想着来找她，若然怎的这么多年未曾现身，也不像是找过她的样子。

紧接着想的就是后者的悲剧，他当年能为苏地一时太平，将她指给流空人，如今若是没钱，大概也能叫她去哪家青楼做个妓家，舞乐悦人，赚一个快钱吧？她虽则面上有疤，但身段尚可，琴棋书画之类的是自小学的，糊弄那些混迹青楼又不知江湖事的纨绔子弟们应是不成问题。

只是若她真堕落至此，往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苏涣和江离洲？

徐仙又怎么办？总不能跟着她一般堕落到青楼里去了。

还有大公子，大公子惟愿她活着，总说着活得难看些也无所谓，能保住一条命就好了，可是自苏城出逃至今，中间也曾遇到过更不堪的境遇更艰难的时候，大公子也不曾动过行乞行窃之事的念头，他心内有个底线，不做下九流的事情。虽然她后来因前事不记得的混沌状态，流落五庄，成了一个杀人的人，但那还是在大公子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的。

花三如此这般想着，想得便有些多。

最最可惜的是青楼之身不能进法华寺，不能像以往一般去见苏涣了。

想到此更是沮丧，摸了一模身上各处的口袋暗袋，她这段时日都借住在江离洲那处，日常吃穿用度都由江离洲支出，江离洲前几日也给过她一些钱傍身，不多，白银几两而已，她今日里偏生忘了带出来。

但就算带了出来，几两银子大概也不够皇吾所需的。皇吾若是开口问她，要用的必是大钱。

她现在可穷得很了，吃住行都得靠着江离洲才得。

又恍然想到五庄她住的陶陶居那儿，这几年挣的银财此前因无处花，有意无意地都攒了起来，有了徐仙之后，徐仙更是在房中寻了一块地方，自己说是找人算过的风水聚宝之地，撬了地砖挖了洞，将她所得都藏在其中。等到大公子投了五庄，到了她门下，有了一个脱离五庄及寻人之后在别地隐姓埋名做百姓营生的计划，三人合力把那个地洞扩大了，所藏的东西这几年更多了起来，几十年吃喝是不成问题的。

更何况之洲岛的婉瑜之墓，在她授意之下，大公子正让九华山的人加紧处理着，并据九华山的师人回报说，婉瑜墓底下也还有前朝的大墓，其中所埋，若是全起了出来，说是富可敌国也是毫不夸张的。

想着便欣喜起来，她是个有钱的，虽然现下钱财都不在身旁，但皇吾若是要用，哪怕是买下哪一座城池，也是绰绰有余不必捉襟见肘的。

他们再也不需像那年在砦北一般，过得凄苦又凄凉了。

欢欣要抬了头跟皇吾说，眼前却突然被递来一叠银票，其中夹杂着房契等。

花三一愣，顺着那叠银票往皇吾手臂上看，视线直直落到皇吾脸上。

那人冷着一张脸，冷声道：“我就知道你没有钱，若是有钱，何苦在江湖里头厮混？！这些钱你拿去，自己赎身，往后舔刀口的事情不要再做。”顿了一顿，又加上了一句斥责，道，“辱没了家门的脸面！”

花三傻愣愣的，看皇吾不耐烦又将银票往她眼前晃一晃，呆呆抬手接过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又想哭又想笑，又畏惧他一张愠怒的脸，接过了银票，小心翼翼解释道：“我倒也不是没有钱……”

皇吾斥道：“没钱怎的在五庄里头？你难道不记得五庄是最后最不得已的选择？”又“哼”了一声道，“五庄花家的质子，本就是为了牵制五庄的野心，苏木易干的可好，放了一头野狼归巢！这钱够不够你赎的？这宅子后院有棵树，底下我还埋有一些珠宝玉石。”

花三喃喃道：“五庄……倒也不用我赎身……”

皇吾偏偏听到了，皱眉怒道：“不需赎身，你在五庄待多年做什么？”

花三喉间哽着，问他道：“你知我在五庄，怎的不来找我？”

我和大公子可是找你多年。

皇吾面上有些郁郁，又不肯放低威严，冷声道：“我脑子时而清楚时而不清楚的，只知道你在五庄，听闻有几次你险些死了，又听闻你在哪里哪里又杀了多少人。我猜要用钱才能将你从五庄买回来，本来去年就攒好钱了，谁知道遭一个人骗走了，若然我早就上五庄给你赎身去了。”

花三想一想，皇吾大概误会她是因没钱才沦落江湖，在五庄做一个杀人的人了。便道：“我也不是因没钱才待在五庄的。”

初初时候是混混沌沌的，不记得以往的事情，又没个地方去，得了花黍离的搭救，他那时候又诓骗她，说她是五庄的花三，偏她手臂上偏真的有花家的刺青，也不是新近纹上去的，她便信了。

后头渐渐记起了以往的事情，但那时候有些深陷泥沼，暂时脱不得身，又想着若是借着五庄花三那时候的盛名，有心的话自然能找到她。

这不就叫大公子找着了，又叫皇吾知道了她在五庄之内么？

但是一时半刻也跟皇吾讲不清楚。

只是好歹知道皇吾心里是记挂着她的，整个人就欢喜起来。

问皇吾道：“这么多钱你是从哪儿来的？”

皇吾道：“将自己梦中所见说了出去，就有人将钱财送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