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分不清是睡着还是清醒,只知道自己双目紧闭,似是熟睡,偏是那二人声音都在耳中脑内听得清清楚楚,听到先前那呵斥的人低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向着谁说,道:“瞧你干的这件好事。”
花三只觉得鼻尖发痒,随后脸又有些疼,似是有东西在她脸上抽打一般,将醒未醒之前,只听得那呵斥的人与那女子道,你这符咒,除非那施咒的人死了才能解,届时你便能得投生。又听他问那女子那秀才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人士,身形面貌可有什么特征没有?
花三只来得及听女子说了“是砦北的李俭”这几个字,脸上火辣辣一疼,比先前那几下抽打痛上许多,大惊大痛之下即刻醒了,睁眼只瞧见自己靠在乱葬岗之中的一棵柳树之下,矮树上蹲着一个矮小的花白胡子花白头发的白面老头儿,手里持着一根柳枝,枝条端还带着柳叶,严肃低头看着她。
花三大梦初醒,冷汗连连,口干舌燥,四肢沉重得很,一时并无半分起身的力气。
那老头见她如此,手中拿着的柳枝便又往她脸上抽来,花三大惊失色之下花了大力气抬了双臂遮了脸,想她这脸上已有一道刀疤,若是再多上几道划痕,日后寻到亲人他必不能在疤痕之中将她的脸面认出来。
那老头见她遮面,手里的柳枝不肯落空,换了个方向往她身上抽打起来,边打边念念有词念叨着花三听不懂的字眼。
花三被抽得身上各处火辣辣地生疼,但嗓眼仿佛有团棉花堵着,叫她出不了音。大约被打了二十余下,身子倏地一空,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急速褪去了,人突然一轻,花三这才得喊叫出来,“哎哟”叫着:“老人家,你可要打死我花三了!”
那老头吹胡子瞪眼“哼”了一声,仍旧蹲在那矮树上,看花三利落起了身,将身上各处尘土拍打干净,也不招呼也不寒暄,直愣愣地没头没脑与花三说一句“将那东西给我”。
花三将身上拍打干净了,打一声响哨,不见有鸦应,伸了几下懒腰活动了一下手脚,看那天色已黑,乱葬岗各处冒出幽绿鬼火,是多年来在此处乱埋的尸骨所发的磷光,在这小小地方竟有上百丛之多,将四周照得虽不若白日或是有满月的时候亮堂,但也能看得清眼前四周。花三此时站着,那老头在矮柳树上蹲着,树倒也不高,人倒也如矮树般矮小,蹲成一团如同一个孩子的身姿。此刻二人平视。花三见那老头白面白发白胡子,也说不得是人是鬼,贸贸然出口问人是人是鬼,又显得缺乏教养,便先问那老头道:“给你什么东西?”
那老头用下巴一指花三脚边,道:“那个。”
花三低头看去,脚边是昏睡之后脱了手的断风,上头盖了一层黄土,也不知是不是她昏睡之时起了大风带来的,将刀都半埋了。
花三笃定了那又是一个想要夺刀的人,也不俯身去捡断风,将双臂一抱,颐指气使与那老头道:“你倒是自己拿啊。”
那老头一愣,面上神情闪烁,随后又气呼呼与花三道:“我若是拿得动,何至于将你叫出来?”
这一句话倒是叫花三摸不着头脑,弯腰将断风拾起,拍掉了刀鞘上的土,将刀往他那处一递,看他犹豫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探身伸手要来接,在他指尖即将碰到断风之时,花三又倏然将断风往自己身后一收,不给了。
那老头急了,恼怒起来,嚷嚷道:“你这人!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花三看他这被激怒的样子,像只暴躁叫嚷的老猫,只会炸毛又不敢挠人,觉得单纯有趣得紧,与那老头道:“白白给你,我可不干!”
那老头面上有些不甘,眼巴巴看着花三身后露了一截刀尖的断风,道:“那你想要什么?我跟你换就是了。”
花三见他这般老实,更是觉得有趣得紧,眼珠转一转,想了半晌,想到方才昏睡之时做的那个梦,与那老头道:“你去给我取一样东西,取回来了,我就将这个给你。”说罢,背在身后的手将断风摇一摇,看那老头目不转睛顺着断风刀尖的摆动转着那对大黑眼珠,只觉得倒像是一只猫。
那“猫”道:“你不诓骗我?”
花三看他那又渴望又委屈又不敢轻易相信的模样,惊奇笑道:“怎么的?之前曾经有人诓骗过你么?”
那老头恨恨的,道:“有两个,一个叫我拆了吞到肚子里了,另一个叫他逃了。”罢了从喉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妖精鬼怪。
花三立马指天起誓,一堆掷地有声的话,不外是天地可证明月可鉴若有食言永世不得超生云云,曾经在徐仙的江湖话本子上看过的,这下子倒用得上了。
大概是花三认真发誓的模样叫那老头信服了,那老头问花三道:“你要我去取什么东西?”
花三道:“我刚才在此处做了一个梦,不知真假,说是有个姑娘遭恶人封禁,在此处日日受苦,不得托生。”
那老头也不惊奇,点头道:“此处确实有这样一个女子,是桐城唐姓人家的女儿,二十年前可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儿。”话锋一转,突然扬了声音,谨慎问道,“你提她做什么?她在此处二十年,早就无师自通炼成了老鬼,方才就是她用鬼烟昏的你,叫小鬼压在你身上,若不是我用柳枝将小鬼抽走了,那个东西也护你不得,等到天明你就必死了……也说不得是死了,反正你也没有心。”
说罢一双大又圆似猫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几番花三,似乎觉得花三没有心不过是一件平常的事情。
花三惊奇,问道:“噫!老人家,你是个什么鬼怪?你竟能看出人有没有心?”
那老头傲娇道:“我可是这山间的鬼,最爱吃人的心,人有没有心,我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花三便想,她的心果然是被李长安挖走了,也不知徐厚后来去追李长安,是追查到了没有,她没了心却还能行走,以及当夜里有人塞了一块石头到她胸腔里头的事情,看来也不是梦,是真是的,那她现在岂不是一个行尸走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