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为止见花三从腰侧暗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不过三指粗长,小巧玲珑一只,上头并无绘有图案,白瓷类冰,光洁如玉,色泽更胜雪,可谓是瓷器中的佳品。只怪在两头都有盖口,以红漆简单封严实了。
那一头,花三将瓷瓶自腰侧暗袋取出了,又踌躇着是不是真的要给。几只指尖捏了暗袋一阵,想着这本是要给花四的,连这腰侧的暗袋也是花四给她缝的,听闻她要出远门,前一日差人来取一套她常穿的衣服,说要给她缝补缝补,又说要用上那块肉,请她和衣服一并送过去。
她在庄内的时候其实有徐仙在身侧伺候,衣裳一类的一向是徐仙负责打理的,实在也不需要劳烦到五庄的四主。但花四既差人亲自来取了,她也不好不承这个情,就把要穿的一套新衣裳略略撕破了一小口,送过去了。
要出庄的一早,衣服送回来了,她有意撕破的那处被花四缝好了,还给她做了一个暗袋,将装有长生肉的小瓷瓶及底下挂着的小香囊装好并缝死了。
花四还在暗袋四下缝了些不打眼的花线迹,针脚密实得很。
她先前为了取香囊这样一拆,花线迹都被拆毁了,现在这样看,又可惜了一番痛心了一番。
毕竟花四才是她找长生肉的初心,将得之不算易的长生肉给他人用,原本就很对不起花四了,现下又将花四连夜赶制的暗袋给弄坏了,花三心里不免充满了愧疚。
但看那玉套棺中的女子,又看那死意已决的周生为止,再想到若是渡师堂散了,苏地鬼魅大乱……犹豫半日,仍旧是将香囊拆下了,将瓷瓶递给了周生为止,说道:“虽名头说是长生肉,我其实也拿捏不好是不是真能有活死人的用处。但我在苏城时,见过他用血治好了人,花四的病也是喝了他的血有好转的。这女子,反正也已死透了,周生大人不如死马……死人当做活人医,不妨一试。”
周生为止捉住她话里的把柄,反问:“是苏城的哪位能用血治人?”
苏涣治人一向隐秘,并无多少人知道,这也是当日她与苏涣约定好的,不会将苏涣一事往外说。便支吾了一阵,打定了不将苏涣透露出来的决心,倔道:“问这么多做什么?你拿去便是了!”
周生为止不接,沉声问道:“你可知苏尊在寻长生肉?”
花三觉得好笑,反问:“难不成周生大人是想将这长生肉献给苏木易?”
周生为止不答,直视她,算是默认了。
花三觉得周生为止真是愚忠,白白活了这两百来岁了,便冷笑着“哼”一声,道:“已经化成灰的白骨,怕是肉不起来了。”
周生为止见她这咬牙切齿的,平静说道:“并未化成灰,苏尊已寻到苏暖遗骸,白骨完整,一寸不少。”
寻到了?!花三吃了一惊,脱口便道:“不可能!”
话音落了突觉有些突兀,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怕周生为止要误会了。
果然周生为止低头审视看她,目光里满满探究,仿佛已经猜到她果然是谁,低声呢喃,偏又要叫她听清,“难怪我总觉得你有些面善,你与苏暖确是有些相像”
花三便知道周生为止果然是误会了,摆手澄清道:“我是听说……哦!我家花主当年也在场的!说是刑架之上,那个女的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苏木易在城楼上连射了三箭,一箭在腿,一箭在腹,最后一箭是穿心而过的,我家花主还说,荣家的叛军见无利可讨,一把火将那个女的给烧了,烧之前血早流光了,人也死透了。怎可能现在寻到了白骨,还完完整整,还一寸不少的?”
本想绑人作筹码胁迫苏尊的,没想苏木易心狠手辣,对将成自己尊后的女子也下得去手,接连三箭射死了,又领着众将将犯到苏城脚下的叛贼杀了个片甲不留。
周生为止凝视她,一双细长丹凤眼半眯起来,“荣嗣内叛后三年,你就从子虚洞里走出来了。你领着的那些大鸦,我在苏暖身旁见过一次,你喜爱穿红衣,苏暖也喜爱穿……”
花三好笑打断他:“周生大人!我是花言桑,五庄花主花黍离是我大哥,花茂是我爹!你怎么能将我编排成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天下爱穿红衣的女子多了去了,难不CD是苏暖不成?”
周生为止平声道:“我从来不相信你是五庄的三主子,从来都是花黍离说你是五庄的三主子,自小养在庄里不给人知的病弱三妹妹,天下人便信了你是五庄的三主子,是花黍离的三妹妹。但究竟花黍离是不是真有一个三妹妹是你这样的,谁又能知道真假呢?”
花三一时哑口无言,想起自己肘内的刺青,索性将右手袖子一挽,举高给周生为止看,“你看,你看吧。”
花家的刺青只有各主子有,刺法独特,甫一出生就要抱到这一代当家的家主那里,由家主用世代传下来的特制颜料刺制而成。奇特在会随人生长,婴幼儿时刺的一朵瑾莲花苞,会随着年纪慢慢长开、张开。花三肘上的那一朵,现如今正是半开的模样。
周生为止并不看,说:“这刺青,虽说是花家独有的,但若有心要仿制也不难。你说你真是五庄的,你倒是说说看,你与你妹妹是双生,听闻病根也是一样的,怎的你就好了?如何好的?你家里照着治你的法子再治一遍不就好了?”怎的一个生龙活虎在江湖里折腾杀人,一个还在闺阁中一日日虚弱等死?
花三见周生为止仍旧不信,因这番取闹气极,反而笑出了声,说道:“周生大人,江湖里传言我年幼时被一个得道高人掳走了的。我年幼时确是被我师父掳走了的,我师父也确实是个不出世的高人,他自有医我的办法,但将我送回五庄不久,他便死了,医了我的方子自此以后就遗失了,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花三觉得这么争下去,怕是到明年也说不清了,想着方才还觉得将这长生肉给周生为止用,还愧对花四,没想到周生为止不打算承她这情便罢了,还疑心她是那个死了的人。
这周生为止,总是想一出就是一出,绕来绕去的,都不知是怎么从长生肉绕到了她是不是五庄的人这上头的。
花三觉得好气又好笑,便不想与他争了。
心内暗忖,说是两百来岁人了,却未对世事看通透,还不如我师父,还对苏木易如此愚忠,莫不是他诓我,说自己两百来岁不过说着好玩罢了?
因这一暗忖又突然想到周生为止也是长生不老身一事,惊叫道:“周生大人!周生大人也是长寿不死之身,难道不能起死人肉白骨么?”
话音方落,周生为止一脸茅塞顿开,反应极快,抽短刃在腕上用力一划,鲜血一淌,先自己吮一口,再以口哺到棺中女子口中。
花三礼貌撇开眼,又忍不住以眼风去觑。周生为止哺了几次,仔细擦干净了女子唇边血迹。二人在棺旁静静等了约莫半柱香,那女子却并无反应。
周生为止便自嘲起来:“也是,我这阳寿本就是逆天生抢来的,并不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体质。”
花三便默默递上了那小瓷瓶,道:“那……便还是将这个试上一试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