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之夜，三更刚过，山里凉气逼人，花三与喜莲前头又有一个至阴的女子魂魄身辐射着冻人的阴气，花三一时只觉得如坠冰窖之中，口鼻呼出的气都起了白雾，便不自觉后退了一步，离那花四远一些。

出乎意料的是，这回那花四的魂魄身并不随她移动。

花三讶异，又往后退了一步，见花四确实未跟上，便又再退了一步，觉得终于是走出了花四那阴气包围圈，离阴气足够远了，才启口与花四喊道：“四主，天色不早，你这牵魂回身耽误不得。不知四主肉身在何处，花三帮你带出来。”

此处是相山之下，周遭也无人，花三自觉离花四远，便高声了些。话出口时，曾察觉远处林木丛中有声音异动，似是被她声所惊扰，似鸟拍打翅膀的声音。

花三说完了，不见花四有回话，想她一个魂魄身，大概是说不了话，是以一路上净是无言。便与喜莲打了个眼色，要她去听花四，自己打了个响哨，唤了老鸦。

哨声尖啸，似刀似剑破了相山之中的宁静，哨音刚落，相山之上四处传来鬼哭狼嚎及兽叫鸟啼。

花三有一瞬间惊诧，想到此前九天落下的钟曾涤净此处，叫此处有过几个平静日子，没想到六月初一那场大雨竟将那些邪祟带回来了么？

又想到徐厚去之洲岛之前曾跟她说，六月初一当夜那场大雨来得甚是蹊跷，庄内有夜能视物的庄仆见着雨中有异景，不敢告诉别人，过了许多日，大概心里实在是憋不住，才敢来找徐厚，与徐厚说了一二。

说是当夜大雨里头唯有落在相山上的雨是更密急的，雨如钢针打在相山之上，将雨起之前迅速升起笼罩相山的白雾打得是七零八落，随后便开始从天上一朵大黑云之中落下邪祟异兽，随着雨势重回相山。

徐厚那时道：“姑娘，相山这一争，大概是天人之间的事情，天人斗法，与我们凡人无干，能避则避，恐遭祸及。”

花三现在想想，天有九天，九天各有天人，五山这一处，在苏地之上尤为奇异，天人相争这一处，也不算稀奇。

正想着时候，老鸦落在她右肩，低下头用爪子挠了一挠尖喙，憋了半日，终于打了个喷嚏，这喷嚏大得叫老鸦自己都往后飞去几尺，又扑哧扑哧自己飞回花三肩上。

花三觉得好笑，挠一挠它的肚子，低声问老鸦道：“你可知花四的肉身在何处？”

老鸦鸟头左右转了一阵，随即在她肩上跳着转了个身，尾羽狠狠一扫花三的侧脸，冲着身后那处，叫唤了几声。

这一叫唤，引得藏匿周遭各处的百鸦也跟着叫唤了一阵。相山之上原本在林中窸窸窣窣动弹或是叫唤的邪祟兽等，听这鸦啼，突然一静，并再也不出声。

花三身后那处是来时的路，老鸦对着的那个方向，是帅山之上的五庄。

花三一蹙眉，因老鸦向来很少失误，并不怀疑老鸦判断，只在心道：肉身若是在庄里，花四带她来这邪气相山脚下做什么？

一手握紧了断风的刀柄。

皱眉问愣愣看了花四半日不言语的喜莲：“听了半天了，四主是说了什么？”

喜莲被她一惊，面色苍白，怯怯看了花三一眼，嗫嚅道：“四主说……四主说……说……”

说了半日，也说不出下文。

花三也没什么耐心，喝了一声，道：“说啊！”

那喜莲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哭着与花三磕头哀求道：“三主，您救救四主吧，四主不想活了，四主不想活了啊！”

花三一愣，有些糊涂，问喜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二人在这夜里到这处来，不就是要牵魂回身叫言葚起死回生的么？”

喜莲面上哀哀切切，与花三抽抽搭搭道：“四主说……四主说，她本就不该在这世上活着了，不如就趁此机会叫她烟消云散而去。四主请三主再往前走，山脚下有一大丛杂草的地方，下头有块石板，石板后是一条地道，地道穿山而过，可通往山外，不必经过兵卒道。四主请三主就此离开五庄，往日所行的事情不要再行了，在外头寻个地方躲避几年，隐姓埋名快快乐乐过日子，不要再参与到江湖中来。”

花三听着又一愣，此处竟也有一个穿山而过的道可出五山么？又是谁挖出来的？将山与相山两山之间也有隐蔽小道，还是青石砖铺就的，庄里寨里的竟然都不知道，那又是谁做出来的？

想想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下是花四的牵魂回身之事要紧，便呵斥道：“这是什么糊涂话？凡人都想活着，哪有人一心寻死的？！”

说着几大步便往前，竟能靠近花四了！

便枉顾那扑面逼人的阴冷，要抓花四的胳臂将她强行往回带，却忘了这乃是花四三魂七魄凝成的魂魄身，有形却无实体，活人不能触碰，这急急的一抓，只抓得一阵湿冷的空气，五指从花四胳臂穿过，叫她手指骨被冻得一痛。

花三只觉这场景似曾相识，面皮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背心一寒，急速往后退了两步。

她记忆里头，这等穿了魂魄而过的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喜莲道：“三主，四主说她意已决。她这一生活在药汤之中，过得甚是苦痛，请三主放她离去。四主唯有三主一事放不下，惟愿三主牢记自己身份，离开花家，潇潇洒洒快快活活过日子去。四主说，什么江湖、什么朝堂都不必再管，若是他们只愿三主活下去，三主便只管活下去就好了。”

花三心里一惊。

牢记自己的身份？

花四知道了什么？！

嘴上呵斥道：“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你快些随我回庄里去，若然你这魂魄一散，将是永世不得超生了！”

说罢又想去抓花四胳臂，心下也知这是徒劳，但总想尽力试一试。

恰那时，老鸦在旁嘶哑警示一叫，随即百鸦齐鸣。花三偏头看去，只见身后二十步开外的黑暗里头立着一个人影，上身肥大歪斜，肩上竟长了两颗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