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看上去是解释来意给顾若明听,可实则却是在告诉他,如果他能够倒戈相帮魏彬,那么张扬和郑铎这边靳永则不会再发力,甚至可以说,视情况放了他们。
他们居然在策反他,让他掉过头来帮魏彬?
如果是在袖手旁观的情况下,季振元声势与段仲明他们不相伯仲,那他私心里当然希望魏彬入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既然上不能上下不能下,那他就只能图在中间混个如鱼得水。
可是他们竟然让他插手,那他就不干了!
他若插了手,那就是背叛,季振元是不会放过他的!
他哼笑道:“谢公子可真敢说。连我都不得不佩服公子了。”
谢琅没作声。
他身后的庞白道:“不是我等敢说,实则是大人不敢想。”
顾若明眼神凌厉望着他,“悉听阁下详解。”
庞白道:“大人既然细查过谢中允的背景来历,那么想必也知道魏家这事实则是桩冤案。大人如果禀公替魏大人洗清冤屈,那么护国公与靳大人他们都会揭过参张阁老和郑大人此事不提。大人身在大理寺,不必我说自然也知道有些时候莫须有的罪名其实也蛮烦恼的。
“郑家最怕在此事上沾惹是非,如果托大人的福能够从这件事里摘出来,郑家会感谢您,郑侧妃和皇次孙殿下也会感激您。而张阁老也必然会记住你这份好处——明人不说暗话,毕竟此番想要推张西平入阁的人是季阁老而非张阁老。张阁老无端被卷入其中,他心里会舒坦?
“说到底,大人只要劝得季阁老权衡利弊,把这个位子让出来,既不会担干系,又能够赢得这么多人情,何乐不为?”
顾若明听得庞白开口时,先有些不以为然,可是渐渐听着听着,就不由自主地动容了。
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如果能走季振元的明路,那他自然就不会对他怎么样了。而季振元他们就是借的扶立殷曜的名义树立自己的权威,如果他能够得卖个面子给郑家,自然在季振元面前地位又不同。
顾若明想到这里,已经接受了八九分。
不过,他们既然是为魏彬而来,那么怎么说也是他们的敌对方,这事他就算要办,也不能就这么白白帮了他的忙。
他捏着杯子,笑了下,把身边人除了胡赠以外,尽都挥退了下去,然后道:“二位的来意我明白了。季阁老那边我可以去劝退,不过,我又怎么相信二位的诚意呢?”
谢琅听闻,遂与庞白对视了眼,说道:“不知道顾大人想看到什么诚意?”
顾若明仰靠在椅背上,望着他道:“一万两银子。买魏彬入阁。”
谢琅笑了下,撇过头来。
顾若明道:“阁下若是不答应,那就当今儿没这回事。”
“顾大人,”谢琅笑着道,“您确定付了一万两银子,魏彬便一定能入阁?”
顾若明正色:“我敢担保,下次朝议上,我手下的证人会反转供词替魏彬澄清罪名!”
谢琅点头,叫道:“吴兴!拿我的私章,就近去瑞丰钱行取银票!”
等吴兴拿了章子去,他又站起来面向顾若明,“大人快言快语,在下十分钦佩。不过,我的诚意到了,万一大人的诚意没到呢?”
顾若明蹙眉盯着他:“那你想怎么样?”
谢琅道:“自然还得请大人立个字据,证明有这回事才好。要不然明日若我钱也给了,魏大人还是戴罪落选,那我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顾若明蹙眉思索,胡赠从旁见了,于是凑过来小声地道:“大人若是担心怕担干系,何不跟他们换个别的名义书写这字据?聚福米庄不是他们家的么?你让太太出来,就以他们为拿下府里粜米的生意,私下给太太的孝敬便就是了!”
顾若明两眼一亮,频频点头,然后转过来,说道:“这字据若是照实写来,对咱们双方皆有不利。不如这样,这字据让我夫人来写,就说收到了你们一万两银子便是。来日若是传了出去,便说是你们为揽生意而给我们的回扣,如何?”
谢琅看了眼庞白,庞白也知道这字据不是那么容易要到的,左右能让他们留下个收了钱的凭证便是,便就点了点头。说道:“那么就请夫人移步到堂前来,亲笔写下这字据,然后当面摁个手印,我们依照大人的吩咐也决无怨言。”
顾若明虽然略觉郁闷,但一想到等会儿即将到手的一万两银子,也就忍下了,与胡赠道:“去请夫人。”
顾夫人正在内宅准备歇息,听说老爷请去前堂,只好又重新把衣服穿好,整齐地来到堂前。
见得还有陌生男子在,她立刻往后方退了退,胡赠与她低声说了句什么,她才又迈出步来。顾若明忙道:“夫人过来写个字据。”然后简单地同她耳语了。
顾夫人听说有一万两银子可收,顿时也顾不上避讳不避讳,立即把字据写了,并按了指印。
这里写好,吴兴那边也就把银票拿来了,聚福米庄是钱庄的大主顾,因为有时码头赶货,随时要用提钱,因而有这样随时提钱的待遇。
谢琅把银票给了顾若明,对方则也把字据递过来。谢琅仔细看过,递给庞白,经庞白看过后表示没有问题,便与顾若明拱手道:“那么,在下就悉听大人的好消息了!”
顾若明亦拱手:“下次朝议,定见分晓!”
谢琅这里出了门,没隔多久顾若明便去往季府不提。
这里谢琅与庞白回府后把来龙去脉一说,谢琬却拿着那张字据笑了笑,细心地揣进了怀里。
这顾若明是只奸滑的老狐狸。明明此事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损失,偏偏也不让人称心,硬是借机敲诈了她一万两银子。不过也不怕,都在京师里混,只要眼下这事顺利过去了,区区一万两银子,她总有机会讨回来的。
顾若明这夜在季振元府上说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外人只知道翌日早朝后季振元便又急传了谢荣到府,而之后不久,谢荣则再度脸色青白地从季府出来。
如今两党都在为内阁之事闹得面红耳赤,就是有些异样的动静也是常理之中。
而两日后便又是朝议内阁补任,许多人竟是比平日到殿更早了几分。
然后一进大殿就有人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比如说季阁老的气势不如上次那么高涨了,谢荣不如上次那么愤慨了,虽然仔细想来又觉得没有什么特别出格的地方,可是这样的细节对于一些敏感的人来说还是捕捉到了的。
果然,接下来皇帝便将手上张西平贪墨的证据递给了举荐人杨鑫,张西平被定罪。而顾若明带去的证人在魏彬逼问之下终于招架不住,也承认作的是伪证,朝廷一夜之间风向大变,皇上连连质问了那几名证人许多回,全程下来居然都没露丝毫破绽。
魏彬澄清污点,季振元躬身请罪。
皇帝虽然并不喜欢被愚弄,但是季振元是刚上任的首辅,太让他下不来台也于朝政不利,于是便就趁着有人求情时趁机下了台,免他无罪。而张西平贪墨之事却不能放过,是以当场把张西平贬去云南辖下任知州。
放掉一个张西平,这对季振元这边来说倒也不算什么大的损失。
至于谢荣,却是在季振元的慷慨陈词中被无视了过去。虽然谢荣的确有教女无方的过错,但毕竟当时他的确不在府里,硬要给他安上个罪名也不恰当。再加之,谢荣是詹事府的人,如今太子监国,如果说他出面来为谢荣求求情还好,偏偏他无动于衷。
皇帝思虑了片刻,居然就准了季振元的请求,把谢荣的罪给免了。
接下来的事就很顺理成章了,护国公请求允准魏彬入阁,右丞于士林、内阁段仲明、沈皓率十数人附议。皇帝当廷下旨,此事议定。
大好消息很快就传出了宫外,魏彬这方大胜,从此之后内阁之中也有了谢家兄妹的力量。谢琬听得传话并不过瘾,好在晌午就接到了魏夫人的帖子,邀请过府叙话,这才又赶忙梳洗换衣赶过去。
而这边厢下朝之后,季振元也传了谢荣进府。
两个人在后园子凉亭里面对面坐定,谢荣神情木然,举起面前的茶连喝了两泡。季振元看了他一会儿,说道:“这次虽然兵部侍郎的位置不再属于你我,但是老夫承诺,两个月之内老夫定把你调进六部,这点,老夫还是可以做到的。”
谢荣看着石桌,唇角微动了下,说道:“多谢恩师。”
季振元神情黯下来,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不过是些小小挫折,你就这般灰心丧气了不成?”说完他放缓语气,叹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与魏家的事情闹出来最后却还是没能把张西平推上去。
“可是此次我若不抛掉张西平,张阁老会被拖进去不说,郑铎也会被连累,到时坏了七先生的大事如何是好?霍达那边这次突然捉拿骆七,很明显早已经盯上了他,为了顾全大局,偶尔我们也必须得丢卒保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