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百尺高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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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私自下山有违门规,以小辈相威胁是为不仁。遥夜如水,月明星稀,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掩饰。

临衍将长剑一收,道:“砚之非我门中弟子,刀剑无眼,长老手下留情。”他此言甚是恳切,然而今日一出又一出的空城计唱得明素青警铃大作,明素青扯着许砚之往后退了半步,一腿迈在后山石阶梯上,一腿站在泥中,朗声道:“你现在过来认罪,此事还有回环之余地,若你执意要弃这首座弟子的身份不顾,弃你师父的清名不顾,我天枢门下,便再无你这般不忠不义之人!”

持火把的弟子一个个如临大敌,严阵以待,观众人神色甚是唬人。临衍一躬身,道:“非是弟子不愿,实是深有苦衷,此间复杂,一时难言,恳请长老看在我天枢门威名的份上,莫要伤了外人。”

这一句机锋一转,分明自己理亏在先,现下却成了明素青手拿小辈弱点,为老不尊。明素青大怒,道:“你此言何意?!”

“……孰是孰非,你先过来,我们容后再议。”松阳长老的这一个台阶递得甚是及时。然而众人心头明白,若当真如其所说,同他二人回到门中,往那刑罚堂中一去,到时遑论什么妖血之秘,便是先掌门的私密事都能给二人审出来。

“……你天枢一门小肚鸡肠有去无回,不论是非对错又不讲道理,能跟你回去才是有鬼!”许砚之此言却是戳中了在场诸人的怒火,明素青狠狠瞪了他一眼,朗声道:“你私自下山,不战而逃,难道不是罪?你堂堂首座弟子之尊,领着个不清不白的女人私逃,此一罪,你又如何说?!若你执意枉顾门规,我只得将此人交与刑罚堂,到时候孰是孰非,自见分晓!”

他此一威胁,听起来吓人,然色厉内荏,实在不靠谱。莫说许砚之一个外人,便是天枢门中之弟子,当真去刑罚堂领罚的那都是当真触犯门规之人,临衍一行这溜下山去未曾报备不假,但这不战而逃的罪是否成立,兜兜转转,还得看他的葫芦中究竟卖了什么药。

明素青这也是被气糊涂了,此话辅一出口方才反应过来。果不其然,只见临衍朝众人又一拜,道:“是,弟子罪大恶极,罄竹难书!恳请长老开恩,千万不要伤砚之性命!”

说来说去,罪在何处?众弟子虽不点破,内心也甚迷茫,大师兄素来光明磊落,今日他众目睽睽被外人重伤,你明长老两番带人,浩浩荡荡,又是探望而后断其后路,知道的说你铁面无私,不知道的还不知如何编排你欺负先掌门的小弟子。即便众人不作此想,明素青自己却不得不作此想。这一簇一簇的火把便是一张张的悠悠之口,一句又一句的先掌门克明俊德,先掌门魏晋风骨,他不知临衍几人究竟卖了个什么秘密,一时为难,进退维谷。

正犹豫间,临衍朝季瑶摇了摇头,后者会意,也将长剑一收,往地上一跪。挨打立正,认错坦陈,众弟子对视片刻,一窝蜂上前将三人擎了,明素青踱步上前,冷笑一声,居高临下,道:“你倒是坦诚。”

密林幢幢,树冠层层没顶压来,夜更清,天色被收作了林中一束光。

临衍半抬起头盯着他。此目光莹亮如星,不惨杂质,反倒看得明素青心头惴惴。他这是断定了临衍必有所隐瞒,这一闹,若果真闹出些惊天苦衷,他倒来了个里外不是人。明素青犹豫不决,松阳长老颤颤巍巍,站到前头,道:“既如此,你可敢将方才之话,在先掌门的牌位前完完整整说一遍?”

“是。”临衍朝山顶的方向磕了个头,道:“弟子私自下山,此罪板上钉钉。”

“……”这般一说,二长老一时没了后招,众人闻之,更表同情。

松阳长老一咳,道:“那你可愿同我们言明你的苦衷,我们一事归一事,一起将事情解决好?”

沉默片刻后,临衍道:“此苦衷,恕弟子不敬,当真说不得。”

“好,甚好,”明素青冷冷一笑,道:“你不信门中长辈,也不信门中规矩,若你此执意离去,这首座弟子之令牌,你不要也罢。”

众人一惊,临衍犹豫了片刻,将怀中一枚刻了银杏叶的铜制令牌掏了出来,捏在手中,道:“若我将此令牌归还门中,长老能否放了砚之?”

“……若这将首座弟子的名头于你甚是累赘,我又能否请问门中四长老,将你这首座弟子的身份暂且悬置?!”临衍还没答话,明素青话锋一转,道:“你可得想清楚,我天枢门之中不养弃徒,你甘愿放弃此名头,于理,也便等同于逐出师门。从今以后莫说你同先掌门再也毫无关联,便是同我天枢门,你也不过一个过路客,即便如此也毫无所谓么?”

松阳长老闻言,道:“此令牌从你太师祖手上一路传到了你师父这里,昔年你师父也正是拿着这枚令牌坐上的掌门之位,若这令牌另与他人,你这一辈子莫说在天枢门中抬不起头,便是在天下修仙者之中,都是一个弃子!”

临衍微闭上眼。总有这样一些不起眼的选择决定了一个人接下来的一生,决定了他生而为谁,临衍忽然想,若是先师在此,他会如何做?昔年他明知妖族大军压境,一身孤勇偏向死边去;昔年他将宗逼退到了断潮涯边,宗以吴晋延一双幼子的性命相要挟,山石道人无奈退避,纵虎归山,未将宗赶尽杀绝;昔年庄别桥曾同他说过,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固有之,弗思耳矣。

“好。一言为定。”令牌落地“当”一声轻响。许砚之腿一软,连滚带爬挪到几人中间,心道,不就是个铜玩意儿,你若想要,我开个模给你们成批定做去。

众人闻言大惊,明汐在一旁也看得愣了,道:“大师兄你……”你此一举,坐实了枉顾门规,私自下山,弃首座弟子之名于不顾之实,门中明素青长老权势滔天,此一行,若拿到长老会上议论,怀君长老独木难支,未必保得下你。

“好,甚好。”明素青气急而笑,道:“明汐,将那令牌捡起来,供到太极殿中。明日他们演武之时,恰好可以选一个有德有能之人,将此令牌另异他主!”

朝华等人这才反应过来,无论明素青此言是威胁或是事实,此令牌一事,当真并非儿戏。

“如此,长老可能放弟子等离去?”

自是不可。松阳长老见这首座弟子之名都奈何不了他,情急之下,忙道:“即便如此,你们方才一路行来,想必也伤了守夜弟子。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们都得将此事解释清楚,门规之事,不可儿戏-明汐,我瞧你方才来得早,你可有看到路边的两个守夜弟子?”

明汐盯着临衍,临衍凡盯着他,二人一时无言,四目相对,甚是波涛汹涌。

“……看到了,在林子中。”他硬着头皮,顶着恩师的目光,道。

“他们方才可有伤人?”

临衍目光坦诚,明汐被这一束目光看得喉咙发紧,头皮发麻,道:“不知道。我跟得远,没看清。”

明素青冷哼了一声,临衍心下长叹。看来若非硬闯,几人当真插翅难飞。临衍忽又朝明汐看了一眼。此一眼甚是有趣,大师兄跪在泥泞的土地上,靠近密林,身量高大却也渺小,天枢门众弟子白衣长剑,手持火把,与他相对而立,静默不言。他站在二者中间,忽觉得师兄待他无足轻重,却又觉得这一眼仿佛在透露些许隐情。

到底是何隐情?究竟是如何惊天之秘,令师兄宁可不要首座弟子令牌也要将之吞到肚子里去?他又为何瞒着自己,只因自己身受重伤,武功低微而不可信么?

他看到临衍的嘴唇一张,似是一个“跑”字。紧接着,方才被许砚之丢到地上的那个曼陀罗花瓷罐子忽然烧了起来,原来曼陀罗调香为假,里头的玉米粉遇明火易燃,不仅易燃,还能爆炸。

“砰”地一声,瓷罐碎了一地,溅起少量火花。临衍当机立断,撞开一个守夜弟子,拉上许砚之转身就跑。也恰在此时,一股熊熊的火墙自五人脚边蔓延而起,将四人与那被季瑶牢牢牵制的明汐同众弟子相隔开。许砚之目瞪口呆,正疑惑这曼陀罗怎的竟能引火,几人已来不及细想,一掉头便往林子中狂奔而去。

熊熊的火光映得明素青面色更为沉肃,沉肃且还带了些许愤恨。另一边的北镜也甚是沉肃,这般一个鸟用没有的瓷罐子自然不可能引起这般大的山火,此一场莫名的大火竟似以符咒引燃,但它究竟出自何人之手,她思前想后,实在没有头绪。待天枢门众弟子反应过来的时候,此一睹火墙已窜起了二人的高度,而几人也已潜入后山密林之中,再越过此火墙去搜寻几人,怕已是希望渺茫。

临衍也回过头看了一眼。天枢门高楼百尺,琼台阆苑,千丈的灯火都被树冠遮了个严实,窥不得一丝痕迹。也正因如此,当他回过头这遥遥一看的时候,忽有一种人生倒错之感。昔年他被山石道人捡回门中的时候尚在襁褓之中,这一去,从此天涯不归,也不知从今往后何处才是故园,自己又还是否有退路可言。

这一场大火的始作俑者正高坐在一方树干之上,一腿横在树干上,背靠树干,甚是逍遥。他身披厚厚的毛皮斗篷,半边脸隐在阴树冠阴影之中,若有有心人细看,定能看出此人便是那时在前山口出狂言的凌霄阁薛湛。

他的手上捏了一张符。

他远远看着这山火灼灼,薄红如血,仿佛又看到了凌霄阁被一举倾覆的那一个晚上,也是这般一场大火,由炼丹房而起,一路蔓延到山门处,将正门门口的石狮子都吞没殆尽。

薛湛同一个叫“哑先生”的人做了一笔交易。那人高鼻深目,瞳孔呈茶色,此人便是那在桐州之时庆王赵桓身边的哑先生,也便是朝华口中的神界旧人。他用一场从天而降的山火换取一个秘术,哑先生对天枢门之盛名或者仙家朝拜之盛事都没甚兴趣。哑先生想要朝华的神体,以及神体之中的那个天子白玉圭。

哑先生没有同他一起到林中来。连翘站在树影中,薛湛乐见其成,低头问道:“以我凌霄阁之薄名,哄天下道友入局怕是有些难度。小连翘,你可知先生给了我何妙方?”

“徒弟愚钝,不晓得。”

那日哑先生同薛湛说了一句话,只道:“长生不老之术,您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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