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肉切片,以花椒和生姜腌制片刻,糯米混白米,小火慢煮。临衍卷起袖子,露出的半截胳膊莹白如玉,肌肉线条流畅,腕骨凸出的部分精致有力。他舀了一勺大锅里的粥尝了尝,一抿嘴唇,又往锅里撒了些盐。这一番行云流水,朝华看得诧异,怀抱着双臂斜靠在门边,心道,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奇技淫巧?你可还有什么不会的奇技淫巧?
“前些年在外面风餐露宿,吃不惯,便自己琢磨着做。师叔说我手艺还行,我也不知是有意夸我或是……”他回过头,笑得颇有几分腼腆。朝华心下一窒,也笑道:“你这是嫌我做得难吃?”
何止难吃,简直惨绝人寰,人神共愤。然君子明德,这种话自需要粉饰,临衍想了想,问道:“你可有吃早饭?”朝华懒得同他计较,打了个呵欠,他便又翻箱倒柜,好容易从灶台一角的粗瓷碗中找了两个鸡蛋。“你吃不吃炒鸡蛋?”
朝华瞧得有趣,本想再逗他两句,诸如“若我说不吃你待怎么办”或是“吃些别的好么比如你可有听过一个词叫秀色可餐”,然看他这般认真,小心翼翼地将那鸡蛋打到碗中,又以筷子将蛋液搅匀,行云流水,游刃有余。她啧啧叹了两声,道:“好呀。”
“……将你手旁边的盐给我递一下。”临衍以手背擦了一把脸,君子远庖厨,然门外一束暖光洒进来的时候,将他的发丝照得纤细而根根分明,连睫毛都这般纤巧而温柔。朝华咳了一声,心道,克制些,莫要禽兽不如。她给他递过一个碗,碗中的白色粉末在晨曦的柔光里微微透明,临衍道:“……盐。这是小粉。”
“……”
“……算了。”他倾身上前,胳膊圈过朝华的腰,拿过一个碗。一触即逝,他的领子上是皂角与阳光的香,余韵悠长。临衍浑然不觉,低头将鱼片倒入浓稠馥香的白粥里,白腻的鱼片混在白米饭里,如霜泽月明,一派香软。不是璀璨华灯下的冷香,亦不是瑞脑消金兽里的馥郁甜香,而是滚在粥里,在此间方寸,在当时当刻,在泱泱红尘与烟火气中的早饭的一段香。
朝华的心头涌出一股难言之情绪,就如……她想不到以何物作比。就如母后将一束白玉兰放在她的床头即便她从未有生辰,九重天里也不曾长过白玉兰。
两碗鱼片粥,一盘炒鸡蛋,鸡蛋上撒了葱,油亮莹黄与点点翠意交相辉映。朝华尝了一口,心道,果然大不同;她又偷瞥着他的侧脸,想,如此这般,再禽兽些也情有可原。临衍不知其心头辗转,端庄而静默地吃完早餐,食不言,明明德,甚是骄矜。
朝华将白瓷碗中的粥都喝干了,又忽然想,再来一碗会否太过厚颜无耻。正想着,许砚之循着味儿一路摸到客房,见二人一人喝粥,一人端茶,心下一个辗转,面上笑出了灼灼桃花:“二位这琴瑟和谐……”临衍瞪了他一眼,许砚之忙一收,正色道:“还是你瑶姑娘厉害,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问出了好些事。”
“什么事?”临衍放下碗,朝华见之,虽痛心疾首,亦不得不一起放下碗。
“比如这青灯教原来并不来源于北方,而是来源于一个叫王旭勇的菜农啧,一个菜农,又不识字,到底这‘天降神罚’是哪里想出来的。总之,据闻他得了一件宝物,此宝物或可使人在其中得见已逝之亲人,那些庄稼汉和村妇们一个个见后信得不得了,是以越来越多的人为见其至宝,纷纷信了他的邪。”许砚之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坐了,临衍看其眼光甚飘忽,知其小心思,遂也给他添了半碗粥。许小公子什么山珍没吃过,一口一抿,啧啧有声,道:“我家这厨子来自闽南,这一手生滚鱼片,当真令人赞叹。你们可还吃得惯?”
“……”
朝华轻笑出声。临衍懒得在此不必要之问题上纠缠,问道:“你这一堆又是从何处听来的?”
许砚之避而不答,道:“此不重要。青灯教被一锅端了,剩了些虾兵蟹将乘机反扑,此倒也不是怪事。然而这一群娇滴滴的小姑娘里怎的混进了个妖怪,此时就令我……”而此故事的另外一半,许砚之没好意思讲。他那个早些年寡居,常年礼佛的婶婶除了是个信徒,还曾给王旭勇捐过钱。青灯教是朝廷点名了要将其彻底抹干净的,许家顾脸,也顾及性命,便将这事偷偷瞒了下去,而那脑子不太好的婶子,也被许家养在深宅后院中,常人不得见。后季瑶因缘际会扰了人家清梦,人家竟也不恼,扯着季瑶絮絮叨叨了大半柱香。也就季瑶这样的姑娘能受得了她的胡话,许砚之想,她常年寡居,脾气古怪,动辄对丫鬟非打即骂,此瑶姑娘椒兰一般的人,难怪连她都能哄好。
一念至此,他对季瑶的一方探究越发挠得他心痒难耐此姑娘不似高门大户的出身,又没有市井俗气,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临衍见其避过不言,也不追问;朝华闻之,道来了兴致:“你方才说的那个宝物又是个怎么回事?”
“这我怎晓得?”他折扇一收,忙凑到临衍跟前,道:“你们若要去捉妖降魔,惩奸除恶,可否带我一个?本公子虽修为不如几位,但这一身健硕之身躯,虎豹一般的胆魄,必不会令你们失望。”临衍闻之,嘴角一抽。你的修为比朝华的厨艺还要惨绝人寰,若你出了个什么事,你家老太太怕会找一群人将天枢门生生踏平。
“你怎的有如此想法?”朝华奇了,对许砚之道:“行走江湖一事,风餐露宿,朝不保夕,你呆在家里……”朝华此一言,自己也明白过来。小公子锦衣玉食,吃惯了山珍,渔樵耕读也别有一番滋味。也即吃多了撑的,救不了。她一念至此,又笑道:“也不是不行,你若拜我为师,我自带你见识山高水远,江湖险恶,如何?”
临衍闻言,重重一咳,一口茶含在嘴里险些没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