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轻舟喃喃自语,浑然不觉北诀近在身侧。
他方才听得一句妖王之子已然大为震惊,而后又听得朝华身负至宝,只觉自己又恍惚落后了师兄所思所虑好几百年。他挠了挠头,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此时不说恐怕将来没甚机会。
而陆轻舟话方出口才想起来北诀之无辜与无知,他重重咳了两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临衍,却见临衍摇头道:“此事迟早要被人拿出来说事,让他现在知道也好。”言罢,临衍又对北诀道:“你先前说怀君师叔也往蜀中来,他来所谓何事?”
自然是你的事。
北诀不好开口,他心知临衍闻言又必然又心生愧疚。陆轻舟见得师兄弟二人心思皆重,皆不坦诚,叹了口气,道:“既然怀君来了那好办。反正他无论如何也能帮我们一把。薛湛不似庆王,他再如何行事也得看着仙门中人的面子。”
他拍了拍北诀的肩,道:“这日晷便先交给你。无论我们一会儿想出什么馊主意,你都要将这东西交给怀君。倘若我们被一锅端了,那你便是以命相抵也要把这东西带出去,你可明白?”
“前辈莫要吓他,”临衍摇头道:“他们的目标是你我二人,无论如何,师弟好歹也是师叔的亲授弟子。”
他话音未落,却见陆轻舟一拍大腿,惊呼道:“哎,对,我方才怎么没有想到。”
他凌空跳过一丛矮树,朝小山下头边跑边道:“小侄你一语点醒梦中人。我方才老想着他抓我们何用,你提起怀君我才想起来。你可还记得你在日晷中所见之人?”
“慕容凡?”
日晷之中,慕容凡说此日晷或为一把钥匙,众人且听且过,并未往心头去。此时略一细想,昔年宗劈开六界封印是借了慕容凡手中的双鱼佩。
此时妖界心心念念寻着临衍,薛湛层层谋划要这日晷原来他们早勾结到了一起,又原来他们所谋所图,竟是令妖族祸乱再临!
“我先前便怀疑薛湛同庆王早有勾结,却原来不止庆王,他二人同妖界都早有勾结!你身负妖界皇族之血,他们便来寻你;朝华长生不老,他们便去寻她,加之我带着一把劈开六界封印的钥匙……!”
“先前听得师叔猜测,此人为了重建凌霄阁之声威而谋划经年。试问还有什么比攘内安外更为有效的法子?”
临衍冷笑一声,道:“先以日晷劈开封印,待妖界大军压境,他凌霄阁再合众击之。横竖妖界同他早谈好了筹码,他们倒是乐得名利双收,这万千黎明的命又有谁来体谅!”
小山背上留下一路沙土,三人顺山坡上滑了下来。北诀随二人三步并作两步跳到枯草凄黄的岛上后又紧跟着二人回到积水的山腹之中。他虽然并未全然听懂二人之推测,但此间种种所牵扯之广之深犹然令其心惊。
陆轻舟进了山腹之中后向临衍伸出手,临衍虽不知其所图何事,到底也将他方才捡上来的夜光珠塞到了他的手上。
“前辈且当心,”临衍护着北诀往石洞口靠了靠,道:“倘若水中有异……”
夜光珠入水,涟漪过后一切归于寂静。水中不见丝毫动静,连山洞头顶上洒下来的那束光亦纤弱得令人不忍揣度。
到底是子夜将至还是子夜已过?陆轻舟小心翼翼蹲在岸边等了片刻,水下不生波澜亦不见丝毫异动,越静而越慌。
他将手指探入水中搅了搅,临衍大惊,未等出声喝止便见陆轻舟皱眉道:“那孙子莫不是在玩空城计吓唬我们?”
夜风越发凄绝,黑沉沉的水中透出彻骨的冷意。临衍抬头往那浮光下的石头岛看去,道:“晚辈自请入水一探,还请前辈帮我看着些……”
他话未说完,却见北诀当仁不让,噗通一声跳入了水中。
“……”
怎的此人历练不少,行事还这般莽撞?临衍也不敢大声唤他,待得那水面上的波纹渐渐归于平静,四野无声,落针可闻,二人屏息凝神,生怕错过水中任何动静。
片刻后,水中荡起波纹,北诀浮了上来,一边往泥土岸边游一边挥手道:“什么都没有。”
那夜光珠已被他捡了回来,他的声音甚是洪亮,石壁上嗡嗡的回声令临衍不知该长舒一口气或将此人揪上来打一顿。
“晓得了小祖宗你声音小点。那孙子果然在玩空城计。”
陆轻舟朝他“嘘”了一声,或许此间太静,便是明知此地无人,他也实在怕北诀洪亮的说话声引来不该引来之物。
“走吧?”陆轻舟放下心,站起身,大咧咧地回过头。
也便是这一回头的功夫,他听得石头岸上传来的冰裂之声。此处并无浮冰,水面黑沉沉如一面镜子,二人讶然回过头,却见石头岸边不知何时竟结了一层细细的雪。
白雪以石头岸为圆心迅然往湖中扩散,白霜过处,浮光跃金的水面顷刻便被冻了起来。
临衍从未见过这般迅然的寒冰诀,想来是因日晷离了石头岸触发机关,北诀又入了水,机关启动,为的便是将几人封冻在此山腹之中!
“快给我游过来!”
北诀不敢沾那白霜,铆足了劲往石头岸边游。临衍见之恨铁不成钢,忙甩了一截缚仙索往水中。
细绒绒的绳子在水面上浮不得片刻便沉了下去,北诀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那截救命稻草游。
游不得片刻,他听闻身后传来浮冰凝结的细响,此细响动如锁魂厉鬼,阴魂不散,专朝他而去。
北诀感到背上一阵阴冷,临衍拽着那缚仙索猛力往回拉。陆轻舟皱了皱眉,运起一式穿花拂柳便朝水中拍去。
寒冰被他的气海拦了片刻,浮冰寸寸龟裂落入水中,白霜的蔓延也不复方才那般迅猛。
待二人手忙脚乱将北诀拽上泥土岸,身长八尺的圆脸江湖人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他还没来得及道一句死里逃生,却见那寒冰咒结了成牢不可破的结界,清澈寒凉的水上结了三尺厚的冰层,冰层密不容针,亦不容任何人入的水中。
先断其后路,再迫人不得不硬着头皮等着下一道坑。这一手布局陆轻舟司空见惯,心头骂娘,辗转不休。
“那冰你们别再碰了,此乃昆仑玄冰,敲不裂的。”
陆轻舟方才隐隐觉得石岸上或许还有后手,奈何他取那日晷心切,一心铤而走险,本想赌上一赌。却不料敌手的安排并不在水中,而在岸上。
龟背岛轰然一声巨响,陡然在此午夜刚过,阴气大盛之时靠了岸。
众人听得几声石洞外低沉的呜咽之声,不似鬼哭,更像狼嚎。
一阵幽蓝色暗光自山头上滑落下来,临衍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之浮香,此香馥郁,令人昏昏欲睡却又似曾相识。他握紧了沧海,心头警铃大作,心头也腾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月明星稀,厉鬼将出,众人刚一出石洞便见枯草地上站了三头龇牙咧嘴的狼。
此狼毛色棕黄,约半人高,其獠牙上滴下来的唾液有一股若有若无的乳香味。三头狼的后头还跟了一物,此物身形较群狼娇小许多,毛色姜黄,眉间一簇幽蓝色火焰,机灵轻巧,口吐人语。
乘黄,还是那丰城之中逃出生天的那一只旧相识。
陆轻舟此时恨不能将薛湛拆皮剥骨挫骨扬灰以慰先师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