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斋离了小绣的梦境,回到客栈小屋时,屋内已经空荡荡了,被绑成肉粽的童心早已经不知去处。
他看了一眼床上仍旧昏睡的女子,见她紧锁成烟的眉头渐渐松缓,他略放下心,抬腿走到门口,颀长的身姿在日头金芒中有些清冷,眯眼向外看去,方才他用灵力设下的结界,此刻被撕出一条口子来。
他勾了勾唇角,脸上看不出喜怒来,细致的眉眼微沉,思忖良久,他长袖一甩,收了客栈上头的结界,起身欲往外走。
“法师……”
床上的小绣已经清醒过来,喃喃开口唤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柔弱和一抹……羞涩。
苏晋斋心口一颤,稳了稳心神镇定的回头瞧去,见小绣已经从床上坐起身,一头青丝从肩上流泻,睡意未消,晕染半边红晕的脸向他看去,眉眼竟荡漾出几许风情来,苏晋斋连忙转开视线,淡淡道:“醒了。”
小绣轻颔首,目光掠了一眼窗外,见红日满窗,不由得抿唇道:“呀,天亮了。”
她连忙从床上下来,诧异的见被绑起来的童心已经不在厅堂内,应该是被人救走了,她又恍惚想起了方才的梦,苏晋斋的吻真实的就好像……
“好了。”
苏晋斋低沉的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小绣一怔,抬眼向他看去,见他无限细致的脸上神色冷淡,嘴角甚至带了一抹凉薄的笑意,平静淡漠的一如与他初见时的那般模样。
“不过是个梦境罢了,妖孽的龌龊手段,你又何必当真。”
苏晋斋声音极其平静,除了略微有一点沙哑之外,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小绣浑身一滞,胸口有些闷,好在……她已经习惯了,并没有初时在清虚观那般疼痛,她仰头笑了笑,道:“我知道。”
艰难的吐出三个字,小绣深吸一口气,妥帖的收拾好自己的心绪,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童心被那个妖精救走了,他们可是还要在害人?”
苏晋斋目光幽沉,脸色阴晴变幻,最终都化为唇边的一抹冷笑:“放心,他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_
小绣幻成了真身钻进了苏晋斋的广袖里,他足尖踏着树枝草叶,跃出南屏县,一路飞跃,像一只展翼飞鸟,几个纵落,人影飘渺。
悬崖边上,云雾弥漫,下临绝境,四周是高耸入云的悬崖陡壁,只有足下这三丈宽处可安全容身。
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出现在此处,稚嫩的脸上都不复孩子该有的童趣,甚至还有些阴鸷狠厉。
只是其中一个孩子,浑身被红线缠绕,虽解开双足手脚,他依旧将身子微微佝偻着,目光涣散,神色空洞,就像一个提线木偶,并没什么灵魂一样。
苏晋斋从高处慢慢落足在那两个孩子身后,缓缓将手负在身后,静静望着他们,目光凉薄淡漠,如身边那股吹散薄雾的风一般。
“童心”侧身向身旁看去,被红绳缠绕的童心依旧维持那个姿势半分未动,神色都没什么变化。
他嗤的笑了一声,抬腿将童心踢下了悬崖,童心登时倒头栽下,身子落入万丈悬崖里,却没有一声呼喊,只有滑破风声的清啸之声,刺入耳廓。
小绣噌的从苏晋斋的袖子里窜了出来,幻成人形,慌乱的半跪在悬崖边上,看着童心的身子像一个断线的风筝,坠落在云海雾气里,她忿忿转头的看着苏晋斋,咬唇喝道:“法师,你为什么不救他!”
苏晋斋并没有搭理她,一双凤目一直落在“童心”身上,小绣不满的撅起嘴,一股无名火从心头燃烧起来,她嗫嚅唇还想说什么,“童心”却忽然开口:“苏法师当真是好计谋,原来什么放火,什么梦境,不过都是你请君入瓮,顺水推舟的手段。”
他转头缓缓看着苏晋斋,浑圆的双眼微晗,目光中有风云急涌,他几乎是咬碎了牙道:“竟然拿傀儡来试探我,我弟弟童心到底被你抓哪儿去了,他可从未害过人!”
苏晋斋轻笑出声,并不打算回答他的话。
小绣却是一怔,原来,方才掉落悬崖的是个傀儡?
她从悬崖边上站起身,疾步走到苏晋斋身后,扯住他的袖子,微微探出身来,对着“童心”道:“那天童心来找我时,从我口中知道婴儿被食的消息,我见他当时就神色有异,十分慌乱的走了,他是不是去寻你了?”
“童心” 瞄了一眼她,承认道:“不错。”
小绣紧紧的抓着苏晋斋的袖子,又道:“后来又出现的人是你吧,是你打昏了我,又咬伤了我,是真正的童心救了我?”
“童心”目光渐渐变得阴鹜邪谲,犹如刀刃般锋利:“不错,若不是他出手阻拦,你早就被我食尽精血了!”
小绣被他的狠厉骇了一跳,向苏晋斋身后缩了缩,心中谜团也解开,怪不得那天会那般诡异,一前一后出现的童心脸上神情大变,原来竟是两个人,想起童心,她心中一片感激,若不是他,此刻她怕是早已殒命。
“苏晋斋,你到底把我弟弟弄到哪儿去了!”“童心”声调一冷阴侧侧的向他质问道。
苏晋斋低低的笑了起来:“你吃了尚未出世的胎儿,如此孽行,你觉得我会放过你么?”
“童心”极清冷一笑:“我不过就吃了一个胎儿,并未伤及别人,你何必咄咄逼人!”
“的确。”
苏晋斋站在原地,淡淡开口,风拂起他半束着的墨发,袍袖微荡,让人恍惚觉着他会乘风归去一般:“你早已经饿极,忍耐不食,也算是你的心性未泯灭,所以,我才留你一线生机。”
“童心”讥唇一笑:“我本来是想将母体也一起吃掉的,是童心拉住了我。”
倏地,他双眼射出很阴毒,好像有熊熊怒火:“你可知我为何要食她腹中之子!”
苏晋斋脸色未变,似乎早就看透他们之间的情怨:“你们是她未能出生的孩子。”
小绣吃惊的诧异出声来,那母老虎竟然是他们的娘亲?
“童心”眼中渐渐尖锐,变得诡谲恐怖,满脸狰狞,连额头上的青筋都暴叠了起来,呼吸急促得像是一口大风箱:“她难道不该死么,为了能够嫁入陈家,她心的像刀子一样狠,竟然抛弃了我们,既然孕育了我们,为何不让我们来世上看一眼!现在竟然如此宝贝那个孩子,你让我们如何能不恨!”
小绣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世间,即便是利刃,也有温柔的时候,可锐利的从来都是人心。
苏晋斋抿唇低语:“所以,你下一个目标是她?”
“童心”却忽然失了耐心,手心下扬起一把小刀来,小绣一看,是用人骨做出来的,她心头一慌,下意识的抓紧了苏晋斋的手臂。
“不自量力。”
耳边传来苏晋斋沉稳的嗓音,让小绣莫名的心安,却见他回头对她道:“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说话间,“童心”已经迅捷如电欺身而上,扬起刀锋朝着苏晋斋劈头砍下,直有开山裂石之势。
苏晋斋冷笑一声,身影一晃,顿时化成雾气,消散无形,“童心”这一刀劈了个空,他愤怒的咬牙低吼,苏晋斋却悄然出现在他身后,凌空甩袖,骨剑剑气如奔雷闪电,直冲背心。
“童心”转头看去,脸上出现了一丝的恐慌,可很快便转成了狰狞之色,他暴斥了一声,身形一闪,手下拦刀砍出,扫出的刀锋与剑气在空中相撞炸响,砰的一声,裂开一道碎光。
小绣被金光闪的微眯了下眼睛,在抬眼看去时,“童心”却单腿被剑气击的跪在地上,口中蜿蜒出一道血痕来。
苏晋斋缓缓坠落在地,盯着地上的“童心”道:“你妖力不济,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技不如人,要杀要剐,随你的意。”
“童心”眼神妖冶,声音里有刻骨的绝望:“你此刻若不杀我,那女人必定死在在我的手里。”
苏晋斋低低的叹息:“冤冤相报何时了,有些事也未必向你看到的那样。”
“童心”猛然抬起头,滔天的恨意灼的他眼睛通红,露出比野兽还凶狠的光芒,苏晋斋淡淡收了骨剑,道:“你不如直接问她。”
此话一出,“童心”身子一颤,小绣也诧异出声,忽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二人回头看去,见那母老虎和童心一起从山下爬了上来。
母老虎脸色苍白,她看着地上受了伤的小小人儿,她的双目里神色复杂,渐渐化为莫大的痛楚,眼里也蓄满了泪水,她微微朝着他伸出手去,低啜道:“孩子……”
“不要叫我!”
“童心”忽然发怒起来,手心的刀朝着母老虎的身子掷去,刀锋的锐利冷噤灼的眼生疼,母老虎眼中没有一丝惧怕,连眨都未眨一下。
眼看那刀子插入母老虎胸口,小绣心下一紧,却见童心忽然一脚踢开了那刀,小小的身子挡在了母老虎身前,他眼泪扑落落流,看着不远处与他一模一样的脸,他抿唇道:“哥哥,娘亲并不是存心不要我们,她……是有苦楚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