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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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讶然:“何意?”

“你可知,孤怎得了这疫病?”

这也是我一直想问的,道:“莫非另有内情?”

秦王道:“孤往范阳郡巡视之时,范阳尚无疫情。唯一的疫情爆发之处,便是孤歇宿的别院。除了孤之外,还有三十余随从一夜得病。子怀令人彻查,在别院的水源之处发现了一具因疫病而死的孩童尸首。”

我听着,明白过来。

既如此,秦王染疫,并非凑巧,乃是有人故意为之。

“孤治病之事,不曾宣扬,且此地与世隔绝,消息只进不出。”秦王道,“子怀早已在居庸半遮半掩,作出孤不能理政之象。孤许久不曾露面,自有人猜测王府有变,但只有笃定辽东不足为惧之人,方为心中有鬼。”

我了然。

不管谋害秦王这事是赵王做得还是济北王做的,不过这两边既然反应一致,想来皆有默契。做这事的缘由也不难猜。这两家都对秦王示好,意图拉拢,但秦王谁也不曾理会。这般纷争之际,非友即敌,无论谁要坐天下,都必须解决秦王。

心底不禁有些可怜赵王和济北王。

他们争了大半年,好不容易回过味来谁才是最大的麻烦并且想出了对策,结果功亏一篑,毁在了我的手上。

“殿下接下来打算如何?”我问。

“不如何。”他懒懒地靠在隐枕上,“方才不是说到了太子反杀天将?接着念下去。”

辽东与扬州相隔相隔遥远,不过我知道裴焕和那个养鸽子的符进都留了下来,既然有这般途径,我绝无留着不用的道理。

在我的要求下,秦王应许我用他的鸽子与扬州传信,不过有个要求,任何往来书信,他都要过目。

我说:“殿下,元初与我的关系,殿下也知晓。我二人传信,无非是些诉说儿女之事的情书,殿下来看,只怕不体面。”

秦王淡然一笑:“元初高才,世人皆知。孤看过他的诗赋策论,却不曾看过情书,想来亦文采动人,孤颇是期待。”

脸皮真厚。

我继续道:“那是元初,我写不但全无文采,还甚是粗鄙,殿下若看了,怒上心头,只怕要加重病势。”

“你么,”秦王靠在隐枕上,不紧不慢道,“孤看你必是连圣贤书都不曾读全,写得难看也在情理。若果真粗鄙得能教孤看得怒上心头,也算得世间一绝,孤可赏你十金。”

我:“……”

那信是要寄给公子看的,我当然不可能为了十金把信写成粪。

我想,他还是继续高烧昏迷比较好,清醒了之后事真多。

春天的天气起伏不定,下了好几天雨之后,又连出了几日太阳,天气渐渐暖和。

每隔两三日,我就会收到公子的来信。虽然因为信鸽负重不可太多的缘故,信纸又小又薄,只能用小字写上寥寥几句,但对于我来说,已经足矣。

扬州之事,正在一步一步展开。皇帝住进了陈王府,在里面重开了朝廷。而公子作为侍中,每日随皇帝上下朝,处置政务。因为这些信要给秦王过目,对于海盐的盐务,公子只字未提。不过我知道他定然不曾放松。

“你与元初平时也这般说话?”秦王看着我的一张回信,饶有兴味念道,“日夜想你,昨夜梦见你不理我,也不亲我,甚是生气……”

我耳根发热,一把将那纸抢回来:“我说了我写得粗鄙,是殿下非要看。”

“孤只道粗鄙,未曾想这般粗鄙。”秦王鄙夷道,“你看看元初,以诗言情,以诗入境,虽不显露,一字一句皆为情意。再看看你,莫不羞愧?”

这就是世人对公子的误解,总以为他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不肯食一点烟火。岂不知在公子这般自恋的人看来,世间人写诗作赋没有比他好的,一般人使劲憋文采,只会让他嫌弃,倒不如这些浅白直接的言语让他喜欢。

我看着秦王:“殿下怒了么?”

他若承认,便要给我十金。

“笑话。”秦王冷笑,“孤高兴得很。”

随着天气转暖,秦王的身体也一日一日地康健起来。当初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连翻身都须人代劳,而现在已经能够行走自如。

他不再咳嗽之后,冯旦等侍从也能进殿来伺候,看着秦王像个老叟般拿着一柄剑慢慢挥动,他几乎感动落泪。

“多谢姊姊!”他对我说。

“谢甚?”我问?

“谢你治好了大王。”冯旦神色美滋滋,压低声音,“不瞒姊姊,我离开王府之时,谢长史曾说,若大王的病能好,就赏我百金。”

我讶然,感叹:“是么,真羡慕你。”

冯旦笑嘻嘻:“姊姊莫说笑了。姊姊的功劳才是头等,大王的赏赐定然不知要高到哪里去。”

我苦笑。

说来令人欷歔,祖父留给我的这些本事,越是正经,越是用处大,就越是不挣钱。

便如这治病,前番我救了公子,桓府赏我当他贴身侍婢;此番我救了秦王,他的报酬是一整个扬州。

丰厚是丰厚,只是换不了钱,还不如冯旦那一百金。

大长公主和秦王果然是姊弟。

待天气暖得稳了些以后,秦王的身体也已经不那么容易受凉。我让侍从给他穿上厚衣裳,将窗子打开。

这寝宫一面临海,将落地的雕花门敞开,有一片露台延伸而出。再往外,就是无边的大海,阳光下,海波映日,翠蓝无际。

秦王对这般景色颇是喜爱,让侍从将案几坐榻都移出去,每日都要坐上一会。

待得身体渐好,坐在外面的时间也愈发长。

时日一天一天地过去,那定海伏魔录也到了尾声。

“精卫走了?”当我念到结局的时候,秦王问道。

“正是。”

他沉吟,不出所料,又皱起眉。

“如今太子一统四海,在三界之外再添了一界,精卫乃首功。”他评论道,“她亦有情于太子,若留下,可为皇后,为何要走?”

“为何不走?”我说,“我倒以为精卫聪明。”

“怎讲?”

“殿下看这太子招惹了多少女子。西海龙宫的表妹,南海龙王的侍婢,北海龙府的女官,鲛人公主,河伯女儿……”我掰着手指算给他看,“这还都是水里的。再看别处,天庭七十二仙女,人界八十一美人,连黄泉那里还有九十九个鬼妾,精卫堂堂神女,要跟这么多人争斗,难道不累?”

秦王道:“这太子虽四处招惹,可心中想着的还是精卫。”

我不以为然:“精卫可不曾想着太子,却去招惹别的神仙。她本上天入地无阻,逍遥自在,何必要受人管束?我看写书的人也觉得这样不好,索性让精卫离去了。”

秦王看着我,目光颇有意味。

“若太子不去招惹这些人,或此生再不复见各处莺燕,只许与精卫一人,她会离开么?”他问。

我想了想,摇头:“太子绝无可能如此。”

“怎讲。”

“殿下且看太子为何要与这众多女子瓜葛。”我说,“无论水中的这些龙女鱼精,还是众仙美人,不是出身高贵便是有无边法术。太子与其说是与她们有瓜葛,不如说是与她们的法术或背后的父兄有瓜葛,此乃创立大业的捷径,太子必然要招惹。再说他事成之后,还须守成。按书中所言,太子给这些女子都许了情义,一旦断绝,便是毁约,这些人能造天庭的反,莫非就造不得太子的?故只许与精卫一人,亦无可能。”

秦王微微颔首,却道:“那这太子终究还是要为各方掣肘,独霸一界又有何用?”

我说:“这不过是殿下的想法,书中太子可不计较这些。”

秦王忽而道:“你若是精卫,离开太子之后,又当如何?”

“我?”我讶然。

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等问题,足见平日沉迷闲书不可自拔。

不过这想法甚是不错,我想一想,不禁有些兴奋。

“我若是精卫,”我说,“离开了那太子,倒是有了大展宏图之机。”

“哦?”秦王问,“怎讲?”

我说:“按这书中所言,精卫对太子有情,又离开了东海,可见此后也不会再继续那填海之事。她乃神女,自当回到天庭中去。”

秦王道:“可炎帝已长眠旸谷,不在天庭,精卫回天庭做甚?”

我说:“经龙王太子此战,可见天庭弊端如筛漏,精卫大有可为。她在书中凭着炎帝之女的身份广结善缘,不少天庭神仙愿意偷偷策应太子,皆精卫之力。天庭帝君乃炎帝后任,竟被魔君蛊惑,与水族及黄泉大战,可见昏聩无能。纷乱之时,天庭那些神仙,内斗的内斗,资敌的资敌,明哲保身的明哲保身,可见帝君不得人心,丧尽权威。也是因此,太子方可以精卫之策,将天庭分而化之,终于成功。这书中最后虽让帝君重新统一天庭,但那不过是权宜之策,天庭弊端未曾各处,众神仙亦仍对帝君不满。精卫大可继续施展,以无道之名推翻帝君,自己来做这天庭之主,岂非快哉?”

秦王讶然:“你是说,让精卫这女子来做天庭之主?”

我说:“女子如何做不得?天庭的都是神仙,殿下切莫拿人间的规矩去套。”

秦王看着我:“可天庭有了女主,那便是天道,人间的规矩也须得变。”

我说:“正是。”

“那她和太子呢?”

我说:“精卫是天庭之主,太子是水界之主,但天庭终究比水界高一等,断无天庭并入水界之理。两人若还是有情,非要成婚,太子可入赘天庭,做一个皇夫。”说罢,我补充道,“不过我若是精卫,必不如此。”

“哦?”秦王道,“你待如何?”

我说:“我既是天庭之主,便也要似太子当了水界之主那般纳后宫。黄泉就算了,我在天庭风华正茂的神仙之中挑百十个,人界挑百十个,各色山海精怪的绝色也挑百十个。”

秦王睨我:“那太子呢?”

“他官再大也就只算一个人,来不来无所谓。”

他唇角抽了抽,少顷,道:“璇玑先生竟有你这般后人。”

我权当这话是夸奖,谦虚道:“殿下过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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