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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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钟鼓楼里的看守击响了子时到来的钟声,陆辞立即起身, 宣布夜间自习结束, 让所有人熄烛回屋, 明日辰时再来。

朱说虽还有些舍不得放开手里的书籍, 但陆辞的话,他向来是最听从的,因此行动起来, 竟比早就憋坏了的钟元还快。

按着陆辞事前的吩咐,在他们聚集在厅堂里练习默书的这段时间里,负责洒扫的下人已将所有房室都清理了一遍, 健仆则在一盏茶前就烧好了热水, 灌入木桶之中,送到卧房之中, 供各人洗浴了。

陆辞不惜耗费钱财,雇佣这么多下人使唤,自然不是为讲究排场的铺张浪费,而是切切实实地看到了需要。

这样才能保证在最后冲刺的这段日子里, 他们除了全心全意的复习外, 不需为一星半点的生活琐务操心。

原还觉心里很不是滋味的柳七, 在经过漫长的默习后,也已变得疲惫困顿, 根本无暇思念虫娘了。

等他褪去衣裳,泡入温度适宜的热水中,嗅着女使们特意燃起的香饼散发的安神幽香, 却奇异地感到疲劳全消,不禁舒舒服服地闭着眼,呼了口气。

真服了陆摅羽这小郎君了。

柳七揉了揉眉心,不由笑了起来。

不论大事小事,全安排得面面俱到,一概周全,哪儿似这年纪该有的莽撞青涩?

反倒是自己这个年长些的,口口声声要照看他们,结果反而受了最多的照顾。

也难怪朱弟会恼他不肯笃学勤奋,认为他不识好歹。

柳七越想越觉心虚,越想越觉愧疚。

纵使在今晚上,他早在放弃去看虫娘的那时刻起,就已经看穿了陆辞之前故意激他的意图,也生不出半分不快。

他又不是有眼无珠的蠢人,当然分得清,陆辞这般费心,完完全全是为的他好。

可这样的好意,他又有些消受不起啊!

柳七唉声叹气地洗浴完后,就在女使的服侍下,将湿漉漉的长发绞干,换上雪白舒适的寝服,熄了烛光,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了。

许是因费了一天脑筋的缘故,他后脑勺刚一挨枕,就已经睡熟。

一夜无梦。

翌日卯时刚至,柳七就已悠悠醒转。

只是他刚一睁眼,就被昨夜因灯熄得早未能看清,直到此时才清晰入目的文字,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只见那几张拼合而成的白纸上,清清楚楚地写了一行大字——

“距离省试,还有四十三日!”

柳七:“……………………”

意识到这是何人杰作后,哪怕明知对方用心良苦,他也还是被当场气乐,差点没喷出口血来。

柳七摸摸胸口:“好个陆摅羽!”

更古怪的是,盯着那行字只看了一小会儿,一想到具体只剩下那么些天,他一贯优哉游哉的心里,也油然生出几分紧迫感来。

得了得了。

陆解元手段层出不穷,他是接不住了。

柳七哭笑不得地躺回床上,滚了几滚,叹着气认栽。

经这么一吓,他索性不再在床上赖着了,而是认命地爬起身来,彻底将看望虫娘之事摒弃至脑后。

等召来下人,送水洗漱完后,也不等早膳,破天荒地在这天未亮透的时刻,自发开始读起书来。

当睡眼惺忪,披了件薄薄单衣,跑出来上茅房的钟元,猛然看到柳七房间门缝底下透出的灯光时,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待他懒洋洋地揉揉眼,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后,顿觉更加惊悚了。

——柳七早起念书,简直活见鬼啦!

等所有人起来后,钟元立马就没忍住,将柳七默默发愤图强的光荣事迹,夸张地在这六人圈子里狠狠宣扬了一遍。

直让起初还故作淡然、忍住得意炫耀的冲动的柳七,最后都受不了所有人露出的惊奇模样,好生反击了钟元几句,才叫对方吃瘪消停。

滕宗谅却还是憋不住,吃吃笑个不停。

柳七没好气道:“你我不过半斤八两,何必发笑?”

滕宗谅哈哈笑道:“笑是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得亏摅羽弟将柳兄制住,不然我还真没机会见这般清心寡欲的柳兄,哈哈哈哈!”

柳七嘴角一抽,暗暗记下这笔。

无视了幸灾乐祸的滕宗谅后,他又忍不住瞟了瞟道行最高的陆某人。

却见对方连看都不带看他的,只和朱说一边闲聊,一边淡定喝茶。

当真是深藏功和名,好似那在柳七房间里贴那玩意儿的不是他一般。

柳七不知的是,陆辞只在他那屋里贴了这日子的倒计时。

毕竟其他几人那认真的学习态度摆在那,除柳七之外,唯一一个坐不住的,也就是钟元了。

但钟元已经有了考前焦虑症的苗头,陆辞自然不会让其加剧这类症状,而只多给其增加了一些休息时间,以作放松。

倒是柳七太过懒散悠闲,是该紧紧弦了。

不过,倒是连陆辞本人都没想到,这招竟是出奇的灵验。

总想方设法想要偷溜见歌妓的柳七,从这日起就变得绝口不提外出之事,也不消极怠工,而是沉心静气,主动每日与他们一块复习了。

在紧锣密鼓的备考中,二十日一晃而过。

外头的笑语喧哗没能惊动他们,张灯结彩的近邻也未被他们瞧见,但阵阵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却如震天动地一般无可忽视。

他们才恍然意识到,正月已悄然而至。

其他人感到新鲜有趣的时候,柳七则在震惊之余,颇有几分精神恍惚。

……在陆辞的引领下,他当真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整整二十日?

换作往常,单这么想象,都已足够叫他不寒而栗了。

陆辞尚不知柳七内心的惊愕,而是给除了家还远在大名府的那些个健仆外的所有下人,都通情达理地放了一日新年假。

在陆辞看来,他们头回在汴京过年,又即将作为考生,热闹固然可以少看,但象征吉祥的桃符还是要贴的。

一贴桃符,姗姗来迟的过年气氛,也终于越来越浓了。

钟元自告奋勇,跟易庶一起将桃符贴好了;滕宗谅派健仆上街去买了几串炮仗,让每人都放上一串,讨个好意头;朱说写了新的对联,柳七新作了一曲喜气洋洋的《贺六友共度元旦》,妄想凭此从陆辞手里骗一坛屠苏酒来喝……

陆辞万分惭愧地向友人们表示,自己没什么特殊才干,唯独还有几个臭钱,又一直是个非常务实的人,就将他们的年夜饭给包了。

而喝酒不但容易误事,还会耽误学习,当然是不能有的。

——柳七的愿望,就被无情地驳回了。

作为补偿,主菜和甜品,倒是可以多叫几个。

——柳七漠然表示,自己并没提出过类似要求。

厨子已被他放了假,陆辞就顺理成章地交由汴京中名气最盛的第一酒楼‘樊楼’解决了。

他们皆都不喜太过拥挤吵闹的地方,陆辞安排时自然也考虑到了这点,便直接让健仆跑了一趟,让酒楼做好一桌的美味佳肴后,再亲自派伙计送上门来。

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幕,唯一未能得偿夙愿,此刻苦于无酒可饮,只能以抹茶代的柳七,则一边闲的发慌,一边故作怨念地盯着筷箸不见停过的陆辞瞅。

根据他对这狡猾的陆小饕餮的了解,对方怕是早计划好了要吃这么一顿盛筵,只借了过年的由头来光明正大地点了满桌菜,还不落个铺张浪费的口实。

若他猜得不错,等到省试完的元宵夜时,就该轮到这东京城中第二有名的‘任店’了。

陆辞敏锐地察觉到柳七微妙的目光,笑吟吟地看了过来,还用公筷给他主动挟了一筷群仙炙:“柳兄莫光顾吃茶,大年夜的,还是得吃菜才是。”

柳七脸色一黑。

他最讨厌吃这玩意儿了!

然而在不确定陆辞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加上还有个朱说在旁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柳七唯有强颜欢笑地接受了这番好意,将最讨厌的这口菜给生生咽了下去。

柳七刚一咽完,陆辞下一筷就来了。

他笑眯眯道:“这也尝尝,别客气啊。”

这次给他夹的,则是他最喜欢的假沙鱼。

挨了一巴掌又得一颗糖的柳七,不经意间对上朱说充满羡慕的目光,不由嘴角一抽。

——这下他能肯定,陆辞方才绝对是故意的了。

陆辞冲他又笑笑,推去一小碟素饼:“这个可千万别忘了。”

时人认为,过年时吃素饼,可以长寿。

柳七接过后,脸也绷不住了,一边哼哼笑着咬了几个,一边默默地在心里原谅了这狡猾的贪吃鬼。

尽管远离家乡,但有挚友相伴,这些年轻郎君也半点不觉孤独。

朱说最觉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充实,几乎目不转睛地看着众人,尤其是他最喜爱的摅羽兄。

回到屋里后,他心情还久久无法平静,必须提笔写上一篇文章来记述这顿年夜饭,才算心满意足。

在享受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后,众人也没放松上一天。

毕竟接踵而来的,就是觐见皇帝的群见仪式了。

礼部一降诏,就无情地浇灭了陆辞心中残存的一丝侥幸——对年纪轻轻就在解试中拔得头筹,还生得一副叫人欢喜的俊俏模样的小郎君,他们显然没有错过,而是十分偏爱地点了出来,让他致辞。

哪怕皇帝对此不甚重视,朝臣们也心知只是走个过场,但到底是举人们初次得进宫阙的宝贵经历。

况且能作为代表致辞,也就意味着能在官家跟前小露头角,若能表现出彩,得其赏识,哪怕只合个眼缘,等真正入朝为官后,说不定将大有裨益。

柳七笑眯眯地拍拍自得讯后就一言不发的陆辞肩头,夸张地拱手作揖道:“陆解元脱颖而出,于七千余人的群见中得致辞殊荣,我等虽只能在后头看着,然身为密友,也感到与有荣焉啊。”

陆辞呵呵一笑:“承柳兄吉言了。”

还想再追着他调侃几句的柳七,对上他淡淡的笑后,不自觉地就感到背后微微一凉,明智地改口道:“这么一来,那致辞稿也不算白写了。”

陆辞随意“嗯”了一声,明显兴致不高。

相比之下,思及头回进入宫阙之事,朱说、易庶和钟元三人,可就要激动得多了。

朱说脾性惯来稳重一些,此时也有些走神。

另两人则认为,自己能过解试这关,已经是烧高香后的侥幸,谁知下回又会是哪天,当然难掩兴奋。

作为过来人的滕宗谅和柳七,一边优哉游哉地吃着茶点,一边慈爱又宽容地看着他们,不时饱含欣慰地给出几句建议。

这才是小郎君该有的朝气嘛。

不论是淡然也好,期待也好,还是隐隐排斥也好,到了正月一这天,来自诸路州府监军的贡举人皆换上最好的衣裳,神光焕发地至阙前,悉数由核查过他们身份的卫兵引领入内了。

陆辞身为密州解元,按着规定,与其他解头们一起站在了最前列中,又因他一会儿后将要致辞,更被那位知事官员给提到了最前。

陆辞内心长叹一声,面上则微微笑着,向这位官员谦声道了谢。

对方并不做任何回应,只淡淡一笑。

对这位年轻却不浮躁凌人的陆解元,心里隐约添了分好感。

特别跟别的那些在年岁上不知长他多少、却因是初次得解进到宫阙中来、而难掩激动地到处乱看的其他举人一比,更显得这宠辱不惊的大将之风难能可贵了。

看这些人将班列带得歪歪斜斜,惹得卫兵们都纷纷侧目的情景,他就忍不住头疼得很。

真是不知仪范!

他有所不知的是,比这还来得恢宏壮观的古宫殿群,后世几乎是人人可进的,陆辞曾游览过不少,当然能处之泰然。

宋时宫殿,皆在州府的基础上扩建而成,又因汴京城中人口极度密集,想再进行扩建也不成,自然不比唐时宫殿来得壮丽气派。

当他们缓步行至禁闱之前时,便在引领之下,纷纷下拜。

哪怕连天子的面都没见着,经过此拜,他们在名义上,就全成了天子门生。

拜过之后,众人重新抬起头来,不禁向从这座他们梦寐以求着进入、成为共治天下的一员的宫所投去了灼热目光……

恰在这时,有一穿着朱色官服,头戴三梁冠,身长玉立的青年官员从内疾步走出。

他年纪瞧着不到而立,秀气的眉宇微微蹙起,唇紧抿着,显是正琢磨着公事。

因太过专注于旁事,他未及时想起此时此刻的宫阙内、禁闱外正浩浩汤汤地站了七千多名举人,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这宫所,期盼着官家的出现。

他这一忽然冒头,自然瞬间就引来了这七千多人的目光。

“……”

饶是他颇有城府,也不折不扣地吃了一惊,当场愣住了。

陆辞忍住了笑,客客气气地冲他遥遥一点头,算是致礼,也是提醒。

得了这小小的台阶,正尴尬着的那人总算也反应过来了。

他下意识地向这冲自己释放善意的漂亮小郎君回了一笑,旋即加快脚步,火急火燎地离开了此地。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七夕快乐啊!敢飞出来搭桥的喜鹊已经被我烤着吃了。

注释:

1.东京城里排名前三的大酒店:樊楼,任店,遇仙楼。

尤其樊楼:宋人周密《齐东野语》白矾楼(樊楼)“乃京师酒肆之甲,饮徒常千余人”

《东京梦华录》则道:“白矾楼,后改为丰乐楼。宣和间,更修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登上樊楼,甚至可以看到皇宫之内。

2.陆辞点的饕餮大餐的菜色,皆出自宋徽宗赵佶的生日宴 (《假装生活在宋朝》)

3.群见的队列凌乱是出了名的,对此,沈括在《梦溪笔谈》卷九里还形容为“常言殿廷中班列不可整齐者,唯有三色,谓举人、蕃人、骆驼。”

4.在宋时,举人得解并不能算有功名,一旦在省试中失利,又还是一身白衣。下次参加贡举,又得从发解试重新考起(免解的特权我在之前的章节注释中有标过)。

省试可以说是三重考试中最重要的一场,因为殿试黜落率还是很低的,从宋哲宗开始,更是过了省试之人在殿试里都不会黜落,哪怕犯了严重错误,也只是被排到后头去。(《科举与宋代社会》)

5.按照宋代典志,三品以上官员的服装为紫色,五品以上官员的服装为朱色,七品以上官员的服装为绿色,九品以上官员的服装为青色。

三梁冠,犀角簪导,无中单,银剑、佩、师子锦绶,银环,余同五梁冠。诸司三品,御史台四品、两省五品侍祠、朝会则服之。御史大夫、中丞则冠有獬豸角,衣有中单。(戴三梁冠,是三品、四品、五品官,为朝廷的中级官员。)(《宋史·舆服志》)

6.汴京开封府或行都临安府,都是在州府的基础上扩建而成的,因此宫殿建筑也带上州府衙扩建的烙印,与唐代长安皇宫相比,自然逊色一筹。(汴京开封,原是唐代汴州节度使办事的机关所在地,五代十国时曾为后梁、后晋、后周的东京)(《两宋文化史》)

7.桃符

在门上贴吉祥联语或驱鬼的门神,称为桃符。汉代曾用桃木刻成印,挂在门上,称为“桃符”,可以避邪。后来桃印上改刻神荼、郁垒二门神,驱鬼,称桃板。五代十国时,今四川一带的蜀国首先于桃板上书写联语(对联)。据《皇朝岁时杂记》载:“宋代桃符之制,以薄木版长二三尺,大四五寸,上画神像狻猊白泽之属,下书左郁垒、右神荼,或写春词(春联)或书祝祷之语,岁旦则更之。

8.饮屠苏酒

《岁华纪丽》载:“每岁除夕,遗里闾药一贴,令囊浸井中,至元日,取水置于酒樽,合家饮之,不病瘟疫。”

9.食素饼 《岁时杂记》载:元日,京师(汴京)人家多食素饼(面条,长如绳索,故名)。时人认为吃素饼,可以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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