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 虽不比首都开封府的繁华似锦, 密州作为水路贸易输运的重要港口之一, 也是万家灯火。
密州城仿效了汴京的做法,大街小巷边摆满了桌椅板凳, 楼房林立,不乏三四层之高者。
破墙开店的市民比比皆是,宵禁业已早早废除, 烟火气徘徊不去,不大不小的城池即便入夜也是人头涌动,通宵达旦地热闹着。
装着干净衣裳的木盆被钟元接走,双手空空一身轻的陆辞,就只需领着目不应暇的朱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轻车熟路地穿行街道之中。
对自得知自己身世后、就下定决心不再依仗义父的家资,而是要自力更生,独自出来求学的朱说而言, 最让他叹为观止的,既不是坊市的新奇,也不是络绎不绝的驼队,而是陆辞那叫人难以想象的好人缘。
不夸张地说,基本上每迈个三五步, 就将有热情的摊贩或行人亲昵又惊喜地叫声‘陆郎’,有的甚至连客人都不惜撇下,就为将陆辞叫住寒暄几句。
见陆辞要走,他们随手就在自家摊档上拿点什么,硬要塞到陆辞身上。
陆辞每逢此时, 就坦坦荡荡地冲他们摊开双手,表示盛情纵难却,也没地儿装了。
对方不死心地把他上下打量一番,确定真是如此,才无奈作罢。
钟元虽有些不耐烦,还是在隔了十来步远的位置安静等着,看连上个街都整得跟宰相出巡一样风光的竹马游刃有余地应对别人。
只在眼角余光瞥到发愣的朱说差点被人潮撞远时,才往前大步迈了几下,皱着眉把朱说一条胳膊攥住:“嗨,跑什么神?虽说你这么大个儿,拐子怕是瞧不上,但再傻愣一会儿,没准都能被挤到城外去。”
这正是午晚市交替的时分,集市上是再忙碌不过的,朱说这瘦胳膊细腿,自然没法让钟元放心。
朱说回神,赶忙向瞧着凶巴巴、却是个热心肠的钟元道了谢,复看向才走了几步,就又被几人拉住的陆辞,不由感慨道:“陆兄每回上街,难道都是如此……”众星捧月?
他在学院里,也常见陆辞被同窗们簇拥着进进出出,可学子们多少都矜持一些,不似这般直白厉害。
朱说心里既感慨又疑惑,对此早习以为常的钟元却是唇角微微一扬,带了几分幸灾乐祸道:“那倒不至于。只是他太久没上街,多少猜到会有不小阵仗,通常会挑别的时候去香水行。今日嘛,也只能怪他自投罗网了。”
钟元虽未直说,朱说也不难明白,唯一的变数就是他了。
等陆辞终于打发走他们,重新追上二人时,钟元便乐道:“得亏我替你拿着这木盆,不然不出十步,这澡盆怕就得成果盆了。”
对于钟元的调侃,陆辞只笑眯眯地拱手一揖:“多谢钟兄。方才叫你们二位久候了,着实抱歉。”
接下来这小半程路里,不知该说运气好还是不好,终于没遇到多的认识的人,很快就到了浴堂巷,看着一处处门口挂壶、大小新旧不一的‘香水行’了。
陆辞径直往其中一所行去,却不急着到店主那交纳费用,还伸手拦住抢着要为三人付钱的朱说:“等等。”
朱说讶道:“还有人要一起么?”
陆辞:“那倒不是。”
话音刚落,他便向巷口微微一笑,朱说不禁转身看去,就见不远处匆匆跑来一个半大少年,高兴地唤道:“陆郎,可算见着你了!”
说话间,他极自然地将手里一直攥着的那串铜钱往陆辞手里一放,直让朱说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之前一路走来,给陆辞送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人直白地送钱币的。
更叫朱说难以置信的是,婉拒了所有人的馈赠的陆辞,这回竟是坦然接受了!
陆辞并未细数,不着痕迹地一掂量,再将那串少说也有数百枚的铜钱往袖中轻巧一拢,就全收下了。
见对方微露难色,陆辞微微一笑,主动问道:“最近可有遇上什么麻烦?尽可与我说。”
那人便暗舒口气,略气愤道:“真说难题,确有一桩,是城南那头以享香堂为首,出现了好几家浴堂最近联手撵我们,就是为了自己揽下卖肥皂团的那点生意。”
陆辞沉吟片刻:“这事交予我办,你先不用管了。这段时间,别往城南去,只在城东。”
那人一愣,刚还气冲冲的,这会儿反而冷静下来了:“城南只有那几家闹,其他的并未参与,难道也不去了?”
陆辞颔首,只小声又叮嘱几句,最后道:“一个月内若无转机,你不妨再来寻我。”
那人这才安心去了。
陆辞目送他离去后,回到朱说和钟元身边:“我们也走吧。”
朱说忍了又忍,到底还是问出了口:“刚才那是?”
陆辞解释道:“都是附近店主的郎君,平日游荡无事,我便给了他们个肥皂团的方子,再同一些浴堂的人商量好,允许他们就在浴所外头售卖。不过他们坚持分三成利予我,每月一清,刚好就是这时候。”
朱说这下彻底安心了:“原来如此。”
那伙人瞧着不似善类,朱说想劝告陆辞莫与他们多做接触,可思及交浅言深,暂就忍住了。
而且观陆辞在这鱼龙混杂之地的长袖善舞,朱说或多或少地明白了对方会极受众人喜爱的原因了。
钟元抱着臂,悠闲地倚在门框上,见状挑了挑眉,没在朱说这在他看来还不熟的外人跟前多做补充——陆辞方才说那些人‘游荡无事’,其实还是委婉说辞。不过是一些个学堂压根儿不去,在一身细皮嫩肉上刺了一些张牙舞爪的图纹就以为自个儿是什么江湖好汉,结果对内给各自父母添乱子,对外则没少祸害周遭商铺的混混而已。
跟钟元交好的那帮伙伴,虽也不乏不学无术者,可胸怀着投效军旅,振奋国威的大志,自然瞧那伙人不上。
就不知陆辞是如何处理的,竟让那些恶少肯听他的,就此得了个自制肥皂团又走街串巷零卖去的简单营生,自然不必嚯嚯已被这些滚刀肉气得狠的商贩了。
对陆辞而言,既打开了一些小小人脉,让这大小街道得了安宁,也从此使陆母免受可能的骚扰,自己也多了笔小收入,哪怕只看在这些的份上,也值得稍费些心神,去维护现状了。
陆辞以‘客随主便’堵住朱说的话头,一下交了足够三人的洗浴的三十铜板,又在使眼色让钟元先带朱说入内后,额外加了十五铜板,添了搓澡服务。
店家姓卢,这时笑着推了五枚回去,打趣道:“陆郎半个月才来我这洗一回,其他时候都往别家去了,如此难得,怎能收你这份?保准盼你来的不只是我一个哩。”
对于这份好意,陆辞并不推辞,笑道:“多谢卢叔,那我便不客气了。我今回带来的那位朱弟,才来密州不久,羞涩内向一些,人却是好的,往后卢叔若是在城里见着他,也劳烦小小照顾一下。”
卢叔自是一口应下。
陆辞又与他好好聊了一会儿,才不慌不忙地往汤池去。
而那几个生得五大三次、臂上满是腱子肉的搓澡工也已得了店长的指示,特别给了陆郎君的两位友人插队的优待,径直奔他俩去了。
在搓澡时,也是半点没偷懒的,实打实地使出了十成巧劲。
陆辞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里,笑眯眯地看到平日威风八面的钟元,就如受惊的小鸡仔一般,光溜溜地被壮汉按在木板上一顿狠搓,发红的皮肉底下却是又痛又麻又舒服,想要嗷呜乱叫又怕丢面子,只有艰难忍着。
对陆辞额外吩咐过的朱说,另一位揩背人则客气不少,以免将这小胳膊细腿给揉断了,慢慢吞吞地一下又一下,可就这样,也让自记事来就没进过公共澡堂这种地方的朱说满面赤红,窘迫得很了。
相比之下,给陆辞搓背的那人,手法就不知有多轻柔小心,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把这白玉雕就一般的白皙莹润的匀亭骨肉伤到。
等筋疲力尽得仿佛脱了层皮的钟元和羞到几欲滴血的朱说一前一后地从热腾腾的汤池里出来,看到的就是坐在香水行前头所设的小茶馆里,一边神清气爽地品着茶,一边捧着本书读,最后才是顺便等他们的陆辞了。
明明都是普普通通的白袍,穿在陆辞身上,却好似额外显得不同一些。
别人的人靠衣装,他这则是衣受人衬,哪怕房室甚陋,有这么一位丰神俊朗,眉目俊美的小郎君在,就如整个人都在放光一般,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无数过往人欣赏的目光。
朱说是临时受的陆辞那半软半硬的邀约,哪怕知道要留宿,也只打算和衣而睡,并没做洗浴的打算,除了带了少量钱财外,当然不会准备换洗衣裳。
好在陆辞两年前穿过的旧衣尺码与他身量还算合适,又因陆母勤快,洗的干干净净地保存着,这会儿也能拿出来让他暂时穿着。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告身
宋朝的官员任命书,叫作“告身”。根据授官形式的不同,宋朝告身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是制授告身,通常由皇帝授命、翰林学士制词,用于对执政大臣的任命;一是敕授告身,由中书舍人草拟敕命、宰相机构直接除授,一般用于对中级官员的任命;一是奏授告身,由吏部注拟、尚书省具钞上奏,以御画奏钞授官,用于对中下层官员的程序性的转官。
2.任命流程
宋代人事任命程序
在《司马伋告身》上的“侍中”与“中书令”签名处,都填上“阙”字;作为副宰相的参知政事魏杞、签书枢密院事兼权参知政事蒋芾二人,则代表相权在告身上签字(第一、二个签名),表明发布这次敕命的机构是宰相(而不是皇室)。依照宋制,尽管所有的诏敕都以皇帝的名义颁发,但必须经宰相副署,由宰相机构发布,才能成为具有法律效力的法令。用宋人的话来说,“凡制敕所出,必自宰相”;“非经二府者,不得施行。
理论上皇帝可以绕过宰相,直接下诏给某人封官,即“御笔”“手诏”,但这类手诏往往会受到臣下抵制,甚至被宰相扣留下来,不予颁行。
《司马伋告身》上的第三个签名“权给事中陈岩肖”,是这次敕命的审核人。宋朝的给事中拥有封驳敕书的法定权力,如果陈岩肖认为朝廷对司马伋的任命极不合适,他完全可以拒绝在敕书上签字,封还敕书。
四个签名“中书舍人王曮”,则是任命司马伋的敕书宣行人。依宋朝体制,中书舍人如果不同意此次任命,也有权拒绝宣行;而如果中书舍人不宣行,敕书便不能取得法律效力。
任命司马伋的敕书是南宋乾道二年(1166)八月二十八日起草的,在完成了审核、宣行的程序后,于“八月三十日午时”送达负责执行的尚书省。第五个签名“都事时宗傅”就是接收这份敕书的尚书省行政助理,然后他将敕书送到上司“左司员外郎史正志”处,史正志也留下了签名,即告身上的第六个签名。
为副宰相的魏杞与蒋芾此时又代表宰相机构,再次在敕书上书衔署名——第七与第八个签名。
宰相机构代表签字后,这份对司马伋的任命敕书又下发到吏部。由于当时吏部尚书与吏部侍郎均阙员,便由“礼部侍郎权吏部尚书周执羔”与“权工部侍郎兼权吏部侍郎”(此处名字辨识不清)签字(第九与第十个签名)。
至此,任命司马伋的敕书走完了全部的政治程序,正式生效,可以送“官告院”制作告身了。——但是,且慢。如果这个时候还有人反对对司马伋的任命,有没有合法的途径阻止司马伋走马上任?有。通过台谏官追缴敕书。
宋朝的告身一般以绫锦书写,盛以锦囊,由官告院制作。《司马伋告身》上面的最后几个签名:“主事杨安泽”“权员外郎李彦颖”“令史田允升”“书令史陈士美”,都是制作这份告身的官告院官吏。文末押印的“主管院”,其实就是官告院。
3.制作时间
《司马伋告身》制作出来的时间为“乾道二年八月三十日”,距中书舍人起草任命状之时,不过两三天。可以看出来,尽管宋政府对一位官员的任命需要走非常繁复的程序,但工作效率看来并不算低,三天下来,便将全部程序走完了。当然,这一判断只针对《司马伋告身》这份样本而言,并非全称判断。
4. 共用告身
《吕祖谦告身》是吕祖谦与黄洽共用的任命状,当时两人同在秘书省任职,同时获得升迁。按南宋惯例,对中下层官员的任命,可以若干人共用一份告身。
5. 宣麻:(因为没找到御史大夫也需宣麻,就给陆辞跳过了这一步骤)
按宋代礼制,凡重大的人事任免,如“每命亲王、宰臣、使相、枢密使、西京留守、节度使”,由翰林学士起草制书,然后还有一套隆重的礼仪,叫作“宣麻”。宣麻即宣读制书,“翰林规制,自妃后、皇太子、亲王、公主、宰相、枢密、节度使并降制,用白麻纸书”,因此宋人常常以“白麻”指称制书。由中书舍人起草的外制诰命,则通常用黄麻纸书写,所以宋人也常以“黄麻”指代外制诰命。
宣麻的过程大致如右:翰林学士根据词头制词完毕,进呈御画,缮抄在白麻卷上,放入箱内,由内侍送至宣麻的地点文德殿,交给閤门使。与此同时,御史台也召集文武百武至文德殿“听麻”。宣麻仪式开始,众官“俟文德殿立班, 门使引制案置于庭,宣付中书、门下,宰相跪受,复位,以授通事舍人,赴宣制位唱名讫,奉诣宰相,宰相受之,付所司”。也就是说,在重大人事任免的宣麻仪典上,宰相要代表政府跪受制书,其他官员则“拜舞,然后退”
非重大人事任免的宣麻,宰相、枢密使均不用前往听麻,只需轮值的参知政事(副宰相)一员押麻而已。听麻完毕,百官也不行拜礼。
宣麻之后,如果台谏官对于该次人事任命没有什么异议,制书或诰命便可送中书出敕、门下审核,如果门下省的给事中没有封驳,则进入制作告身的技术流程。白麻制书制成官告,即制授告身。黄麻诰命制成官告,即敕授告身。告身一般寄放于 门司,由获得任命的当事人赴 门司领受,或者由通进银台司下发。
6. 上表推辞
以宋朝的惯例,获得任命的官员在领受官告之前,通常都要先上表推辞,谦称自己何德何能,当不起大任,“伏望圣慈察臣至诚至恳,所除诰敕,早赐追还”云云。皇帝则下“辞免恩命不允诏”,说您担当这个职务非常合适,“其何以辞!”谦辞数次不获允,被任命者这才领受告身,上表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