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 陆辞当然不可能看不出朱说和易庶之间的微妙敌意, 也当机立断地进行了调解。
他并不言明, 只做了次引荐人,让易庶建起的醴泉诗社纳了朱说入社。
以范仲淹那经得起无数后世课本考验的吟诗作赋的能力, 一有机会显露出来,那么向来爱才的易庶对其的敌意,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朱说对陆辞的好意心知肚明, 虽还心底还残存几分别扭,到底乖巧地接受了安排。
倒是易庶的脸色变幻很是精彩。
难得陆辞主动相询,他还以为是陆辞改变心意想要入社,正要心花怒放,就听得对方客气说情, 目的竟是让从未显山露水过的朱说进来他这。
易庶当然不可能拒绝陆辞,可将个刚拒绝了他提议的不识好歹的小子收纳进来,又有些不甘心。
可真刁难朱说的小气事, 他也断然做不出来的——倒不是担心朱说被穿了小鞋后可能告知陆辞,叫陆辞对他的印象变坏的缘故。
而单纯是诸如此类上下其手的行径,根本不符他一向的骄傲。
陆辞正因看出易庶的这点特质,才会安心把朱说安排进去。
以易庶的底线,不会对朱说不利, 甚至因为抱有的那点小敌意,会忍不住对朱说多些关注,更有利于朱说得到展示机会。
对易庶而言,是诗社吸纳了一员可遇而不可求的强将;对朱说而言,既得了跟同窗学子相互学习进步的契机, 自己锻炼的机会,也是条建交和融入学院的捷径。
话虽如此,陆辞还是不着痕迹地观察了几天,确定朱说那头的进展一切顺利后,才安心忙自己的事了。
两个月一晃而过。
清明接寒食之踵而来,学院又放长达七日的课了。
不知何处飞来一对羽色艳丽的黄鹂,天不过微微亮,就已神气昂昂地在陆辞卧房的窗前叫唤了。
在清脆的鸟啼声中醒来,陆辞也不觉恼,只无奈地在桌上摆放的小竹篮里小抓一下,披着长发踩履至窗前,用这磨碎了用来衬茶汤的一小撮干果碎,喂给了不怕人、还在叽叽喳喳的小功臣们。
等俩黄鹂将干果碎啄食一净,陆辞也已就着预先打来的凉井水漱口净面,整好衣帽,一扫初初醒来的慵懒,恢复了翩翩美郎君的精神气貌了。
甫一出门,却见比他还起得更早一些的朱说朝他房间走来,不由揉揉眉心,假作埋怨道:“在别人眼里,我原本也算个勤快人,自朱弟来了后,倒日渐衬出我懒惰了。”
朝夕相处了这两个多月,朱说对陆辞似假似真的玩笑和调侃,也已有了不少应对经验了。
“陆兄说笑了。不过昨夜就寝得早些,才起得也早罢了。”
他只腼腆地笑了笑,就极自然地刚从早市上买来、还原封未动的《密城要录》递去:“陆兄可有兴趣一读?”
《密城要录》可不是官府出版的正经邸报,而是民间雕印和每日发行的朝报。刊登的内容很是丰富多彩,既有正经的朝中事,也会包括邸报都不发布的一些诏令、差除、台谏百官章奏,有社论,有靠鬻文为生文人所写的漂亮诗赋,也有收集文人意见的社论和关于坊间趣闻的道听途说。
密州城中多士人学子,当然对时务政事颇为关心,因此根本不愁销量。
不过,在要录那看似正经的文笔之下,可是一堆由内探、省探、衙探卖给报社所构成的消息,真真假假混杂其中,其可靠程度,就不言而喻了。
陆辞却不忙接过来,只眨了眨眼:“我怎不知道朱弟还有买小报、看小报的习惯?”
这《密城要录》为麻沙本所刻,质量远不如正经纸好,但胜在价格低廉,薄利多销,只需五文一份。
可它说到底,还是每日一出的。
真每日都买的话,积少成多下,也需承受一笔不小的开销。
朱说自打跟陆辞住一起后,常被迫受对方无微不至的恩惠和提携,不知不觉间也通过些他之前根本无法想象的途径攒了些薄财,不需要像最初搬来那样精打细算,常囊中羞涩,自然也买得起晨报了。
“幸得陆兄之助,囊中现有余财,尚负担得起。”尽管如此,对上陆辞善意调侃的口吻,他还是微赧地红了红脸,解释道:“前日听易衙内所荐,方买来试读。观昨日之报,虽不乏夸大其实,但也有可取之处。”
陆辞含笑摇头:“朱弟误会了。我方才问你那么一句,绝非是为邀功,况且功本不在我,怎能胡邀?只可惜,我若早知朱弟也看朝报,你今日与昨日的朝报费,就能省下了。”
朱说微愣,就听大门处被人轻轻叩响,不由起身应门。
等开门后,叩门之人已然不在,地上静静躺着的却不是别物,而是一份精心卷好,再用一条细绳缚住的《密城要录》。
朱说茫然道:“……这是?”
陆辞笑道:“实不相瞒,初来密城时,愚兄度日甚为拮据,广求生财之道,此便为其一。书院中无人知晓此事,还请朱弟为愚兄保密了。”
陆辞自认在诗词歌赋方面天赋寻常,可绘画技法上却得天独厚,堪称颇有心得。
况且,《密城要录》不过是间发行量尚可的民间小报,不似科举考试的严格要求,而要自由烂漫得多。
他在最缺钱的那段日子里,就一直用‘鱼客’这笔名给《密城要录》供稿。后钱财上有了富余,为重学业,才停下了供画稿的零活。不料引来那报社的主人派人上门来加酬挽留,才最后定下三月一供,也能算作是闲暇时的陶冶情趣。
因着这点人情和工作联系,《密城要录》每日都会让厮儿免费送来一份,根本不必专门上街去买。
朱说还以为终于能为一直帮助自己的陆兄做点什么,不料得来这么个从前并不知晓的消息,顿时脸颊一片烧红。
心里却无一丝一毫的羞耻恼怒,只觉万分惊叹,又夹杂几分了然:“原来如此。我定不同外人道此事。”
陆辞莞尔:“对朱弟的为人,我从来没不放心过,不必如此郑重。”
要连范仲淹这堪称完人的人品都不能信的话,这世间怕也没救了。
可以说,陆辞对朱说的信心,甚至比朱说对自己的信心都来得强大。
陆辞又道:“往后你直接来我房里取报便是,不必专程去买。若是对陈年旧刊有兴趣,我那也收藏了不少,你都可随意取阅。”
对这份好意,朱说也不矫情推辞,而是立马谢过。
陆辞不再在之前那小话题上逗留,而是与朱说回到小厅,翻起了今日的朝报。
这次被放在头版头条的内容,倒跟他们这俩读报人息息相关。
只可惜是个坏消息。
——贡闱之设,用采时髦,言念远方,岁偕上计,未遑肄业……权令礼部权停今年贡举。
在涉及无数士子前途的要事上,一般来说,小报也不敢无的放矢、捕风捉影的,而多半是有确凿消息了,才敢这般放出。
“贡举又停了。”陆辞蹙眉:“这都停第几回了?”
朱说依稀记得有那么几次,具体的答不上来。
倒是陆辞记性特别好,自个儿沉吟片刻,就给一一数出来了:从大中祥符二年算起,二年,三年,五年都出了诏权停贡举的消息……
自改年号后,除了元年那回,似乎就没开过贡举了。
毕竟要较真算的话,大中祥符四年,也就是去年开的那场贡举,参考者仅限于东封泰山,西祀汾阴,南祀老子的沿途州府等特定地域的人,而非全国诸路州府的举人,并不能算进正经贡举之列。
再这么积压下去,等陆辞有把握下场的时候,面临的竞争力就是空前的大了。
如今在位的官家显然有些随心所欲——从初登基的头三年里勤快得年年开贡举,到签订澶渊之盟后又兴奋了几年,到如今的仿佛丧失了兴趣,毫无规律可言的随机年份开。
这种强烈的不定性,恐怕也是书院中最看重陆辞的那几位夫子希望他抓紧时间,转报童子科的原因之一了。
不然单是进士一科中举的地位、待遇和风光之盛,就远非诸科所能比的。
思来想去,陆辞瞬间就萌生了不小的危机感。
他暗叹了口气,隐蔽地瞟了一如既往的平静的朱说一眼,再对比一下自己此刻的暗藏忐忑,心里不由泛起一阵学渣对胸有成竹、面对激烈竞争也无所畏惧的学霸的淡淡酸意。
——要他有能写出《岳阳楼记》的范仲淹的一半才干,哪儿还需要做那么多风险计算,去纠结要不要仓促下场、避开高峰期呢。
一想到拖延下去,自己某天说不定就得面对跟范仲淹、欧阳修等人同场参考的恐怖画面……
陆辞顿觉不寒而栗。
正读朝报上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趣闻读得津津有味的朱说,对此一无所觉。
他更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所敬羡的陆兄,居然会对他有羡慕嫉妒的情愫。
他此时所想的,也跟陆辞的猜测相差甚远。
所谓的平静,仅是因他单纯觉离自己准备下场之时还颇为遥远,这会儿开科贡举,也为时尚早,才这般事不关己的淡定罢了。
到了约定这日,更是早早地就等在了即将交易的宅子处。
朱说看到笑得牙不见眼的那人,忍不住拽了拽陆辞的袍袖,压低了声音问道:“陆兄需要保人,何不问师长他们?以他们对陆兄惯来的喜爱,定愿做保,且不取分文。”
陆辞笑道:“能用一点银钱解决的小事,就莫要浪费人情了。况且买宅子之事,我还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御史的职能:
具体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其一,是拾遗补阙,补救朝政。台谏给舍以言为职,“国家有过阙而补正之”,“有遗事拾而论之”。朝廷政事之施行,举凡“赏罚有所不当,号令有所未正”,皆得直言论列。
这在宋代的诏令中有明确的规定。端拱元年(988)三月,诏令谏官“极言得失”,“政有不便者咸得上言,事或乖当者悉许陈请”。天禧元年诏书:“其或诏令不允,官曹涉私,措置失宜,刑赏逾制,诛求无节,冤滥未伸,并仰谏官论奏,宪臣弹举。”
监察官个人也以拾补朝政阙失为己任,直言无隐。如田锡为言官,“朝政小有阙失,方在思虑,锡之章奏已至矣”,被真宗赞为“不易得”之直臣。哲宗初年,傅尧俞为御史中丞,上言:“陛下使臣拾遣补阙以补圣德,明善正失以平庶政,举直错本枉以正大臣,臣当极其力以死继之。”
其二,是监督劝谏,规正人主。皇帝作为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决定着国家的前途和命运,其言行举动必须符合规范,否则,一有过举,都会给国家带来损失。因此,监察官有责任对皇帝的过失进行监督、规正。
天禧初年,鲁宗道为谏官,风闻言事,多所论列,“上意颇厌其数”,宗道入对规正说:“陛下所以任臣者,岂欲徒使纳谏之虚名耶?”绍熙中,光宗以疾不过重华宫见太上皇孝宗,两宫不和,御史黄度等即“进疏极谏”。
其三,是议论建议,预为防范。前面两项是对已发生的阙失、过错进行规正、补救,而这一项则是对未发生的事先期提出看法,预立戒备,以为防范。
从议论建议的方式来看,有泛泛而论的,如治平四年,司马光为御史中丞,先以人君修心治国之要为言,说:“人君之德三:一曰仁,二曰明,三曰武。”也有具体针对某事提出建议的,如治平二年,吕诲上疏:“乞添置言事官。”
2. 风闻言事:
台谏官自始至终可以风闻言事,范围没有限制,除了“禁中语不可泄漏”外,“中外之事皆得以风闻”[注释],不论是议论谏诤,还是纠察弹劾,均“不问其言所从来”,不必有什么真凭实据;也“不责言之必实”,所论不当也不负错误的责任,不得穷诘,不得治罪。同时,台谏行事皆独立负责,言事、纠弹,皆“不关白官长”。相反,御史台、谏院长官有不法行为,下属各御史、谏官也可以弹纠。嘉祐五年,知谏院唐介、右正言王陶、侍御史知杂事范师道等纠弹御史中丞韩绛“欲以危法中伤大臣”,又“不秉笏穿朝堂”,举指颠倒,结果韩绛免职,出知蔡州。(没错就是文里出现这个韩绛 哈哈哈)
台谏行事可不关白长官,又可以风闻言事,有一定的短处,即由此而导致了部分人员言事不负责任、乱发议论,甚至造谣中伤。但主要的还是有其长处,就是这样更进一步增强了监察权的独立地位,不但其他权力系统不能干预、指使台谏监察,就是御史台、谏院内部,其长官也不能干预、指使台谏监察,从而保证了台谏监察的彻底独立,有效地把任何权力都置于台谏监督之下,增添了几分监察的震慑威力,保证了监察作用的有效发挥。
3. 优叙轻责
在迁调方面,宋代对监察官实行优叙轻责的政策,“纵有薄责,旋即超升”,所以当时有“孝顺御史台”的说法。这些对于养育监察官敢言忠直之气,有效地行使监察权,实在是很有力的保证。
4. 监察官的选任、管理
监察官的出身,一般都必须是进士及第者,“诸科举人及无出身人不合在除授之限”。靖康元年,除唐恕为监察御史,遭御史中丞陈过庭反对,理由是唐以荫补入仕,任为台谏,“有违祖宗条例”。于是只得改除郎官。南渡以后才有所放宽。同时,现任宰执子弟、亲戚、故旧及曾经荐举之人也不得充任台谏官。
其次,监察官的资序都必须有相当长时间的地方实际工作经历。仁宗以前的“祖宗法”是于“太常博士以上、两任通判”中选拔,后来略有放宽。熙宁以后尽管也有举京官、选人充任的,但都是从有地方工作经验的官员中选用。孝宗乾道二年也明确规定:“非曾以两任县令,不得除监察御史。”
再次,对监察官的品德要求也很高。
廉洁清正、不谋私利,这是监察官的最基本条件,否则自身不正何以正人?所以宋初以来就要求很严,太祖、太宗之时就有大量的台谏官因贪赃不法而被问罪、处斩的;又如刚毅敢言、不阿附、不畏避,这也是必不可少的。台谏官职当言路,非刚毅敢言则不能举职,非不阿附则不能独立行事,非不畏避则不能弹压多士、震慑朝廷,所以御史台有“百日不言,罢为外官”的仪制以激励敢言;又如忠厚淳直、不朋比中伤,这也很重要,否则以台谏来搞中伤,那是很糟糕的。所以累朝皇帝都一再重申、告诫,“谏官、御史必用忠厚淳直、通明治体之人”,上章论事,“毋或朋比以中伤善民”。
复次,监察官还必须身体健康。宋代对监察官虽然没有明确的年龄限制,但是一般不用年老多病之人,必须身体健康才行。因为只有年轻力壮之人,富有朝气,积极进取,顾虑也少,才能承担起监察百官的重任;否则,以年老疲病之人充任,暮气沉沉,不求进取,棱角早已磨平,为官年月也已不多,顾虑重重,监察机关就成了元老院、养老院、疗养院了,朝廷纪纲也就无从谈起了。
(《两宋文化史》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