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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会挑剔茶艺、茶水和茶叶的精细人, 也根本不会往公共澡堂来。
钟元对题壁诗毫无兴趣, 只很不客气地走前几步,拿起陆辞顺道给他倒的那杯茶水, 仰头来个一饮而尽,被苦得皱起眉来,匆匆灌了好几口冷白开, 才缓过这股劲儿来:“瞧你那悠闲享受的模样,我还当他们换了茶叶,这不还是老样子么?”
自尝过一次这苦涩的破茶,他就再没碰过了。
陆辞成功骗得钟元猛灌一口苦茶后,便不动声色地将之前装模作样地饮了几口、其实还纹丝未动的茶杯用手虚虚盖住,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起来:“有人曾道,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山水之间, 我这亦然。”
钟元哼了一声,一屁股坐了下来,脸故意偏开,不看陆辞,愤愤道:“你总有一肚子歪理。”
陆辞看着朱说对那堆良莠不齐、好的值得一看, 差的却是胡乱涂鸦、狗屁不通的‘诗篇’也看得一样入神仔细的模样,不由感叹道:“你若能有朱弟一分的好学,两分的认真,钟叔他们也就不必操心了。”
钟元翻了个白眼:“那你得先行行好,帮我娘将我塞回她肚皮里去。”
陆辞莞尔, 侧过头来,向朱说道:“朱弟若是有意,边上便有笔墨,你可自便。”
能平白得附近书院那些往后说不定会前途无量的学子的墨宝,于卢老板而言,当然是求之不得的美事,可比现今那些乱涂乱画要有价值的多。
朱说白皙的面皮上还残存着被热腾腾的水蒸气给熏出来的红晕,听了陆辞的提醒后,他微带羞涩地抿了抿唇,当真挽起袍袖,研墨运笔,便在这堵很是磕碜的墙上认真留下了一首浣溪沙。
“莫取密城景气佳,一杯新浴夜深吹……仁作松风霄汉远,翠竹新浴半床阴。”
这词作得中规中矩,以朱说的岁数,已算不错了。
陆辞于诗词一道并不出彩,赏析上倒还颇具天赋,钟元就更不必说了——他可是能在卷子上大大方方地作打油诗的。
现见朱说小小年纪,诗词却是信手拈来,不但陆辞面露微笑,毫不吝啬溢美之辞,钟元也暗暗吃了一惊。
心里头这‘瘦小的书呆子’的形象,便悄悄拔高了一些。
朱说手足无措地谦让了好一会儿,才走笔成妍,把刚刚险些给忘了的花押也留上。
陆辞原只是随意一扫,结果盯着那形如花葩的漂亮花押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分辨出是个淹字来,不免有些疑惑:“朱弟所押的,可是‘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的‘淹’?”
朱说点了点头,不太好意思地解释道:“实不相瞒,我本姓范,只因爹爹早逝,后娘亲改嫁,我才随义父更了姓名。”
朱母改嫁时,朱说不过两岁稚童,不知事情变故,稀里糊涂地过了这么些年,才偶然从义兄口中得知,自己并非朱氏血脉的真相。
那是他见义兄们一昧奢侈无度,忍不住以弟弟的身份去出言规劝,反得了‘你非我朱家子,凭甚管我朱家事’的讥讽。
他自然不可能怨怪因孤儿寡母、贫苦无依才不得不嫁于旁人的娘,可他虽被瞒住了,两位义兄却是晓事的,诸多下人也对他的身世无比清楚。朱父命他改名虽然出于几分好意,可到底没有血浓于水的亲近感,终究有着不小的隔阂。
过去他只隐约感觉出几分,并不理解,如今知道了真相,自然不好在仰仗朱家的资产过活。
况且,被义兄那般蔑说,他如受当头棒喝之余,又如何不被激出烈性?
他暂还无力自立门户,只不顾娘亲的竭力反对,离家至醴泉寺中,不再受家中资财,而是凭书院发下的一些米粮过活。
虽然清贫,心里却自在。
朱家人自是对他这形同决裂之举极其不满,断了他日常一切供应不说,也不允他母亲随意出门接济亡夫之子。
出门时,朱说只带走了一些薄财——也就是属于母亲的奁产,她唯一能自由支配,赠予自己儿子的那些。
朱说还有一道隐秘的期盼,未曾好意思同外人道出,却不知为何,愿委婉地向今日才真正认识的陆辞暗表。
他想凭勤学苦读,尽快出人头地,还清朱家这些年来的养恩,再接出娘亲奉养,恢复生父给他取的名姓,并以此立于人世。
朱说不可能背后道人是非,陆辞也不难猜出,其中定有一些难言之隐。
他眉眼微弯,并不故意做出什么替人感伤的模样去勾起朱说的自怜,也不去探究其中隐秘,只温和道:“不知我可有这荣幸,得知新友名姓?”
朱说不由自主地也跟着露出一个微笑来,接着一丝不苟地小揖一礼,郑重道:“范氏仲淹,幸会陆郎君。”
朱说此刻心中正感释然,眼帘无意间微微垂下,便未发觉——
在听清他名姓后,笑如朗朗清月的陆郎君面上先是掠过一丝茫然,紧接着,唇角的笑意就渐渐消失了。
“……”
慢着。
这个被小和尚排挤得只能住山洞、早年丧父不得不跟着义父改名的小可怜,居然是那位从未到过岳阳楼、只凭一幅画就洋洋洒洒写下流传千古的《岳阳楼记》,且让后世学生背这篇想象文背得头皮发麻的那位大名鼎鼎的范仲淹?
同样也有过‘背诵全文’的阴影的陆辞,对这如雷贯耳的名姓反应过来之后,就忍不住眼皮狂跳。
虽及时在朱说重新抬起眼来前把难以置信给收敛住了,浑身却还有些僵硬。
或许只是碰巧同名同姓?
虽说如此,陆辞却隐约感觉出,此范仲淹,多半就是彼范仲淹了。
他勉强勾勾唇角,重新带上一贯的温柔微笑,一手不轻不重地搭上朱说……范仲淹的一肩,淡定道:“也该回去了。你若不嫌香水行杂乱了些,明日再领你去其他几家逛逛。”
不只是为了照顾朱说,帮他在密城里混个眼熟,结个善缘,也顺道帮了这些平日待他不错的澡堂老板一把。
能得范公留下的词作,哪怕只是年少版的,这些店家往后也将受益无穷啊。
朱说则在应答之前,悄悄在心里哗啦啦地拨起了小算盘,计算了下自己带出来的全副身家,目前还剩多少,以后又够不够用。
很快得出个能让他松一口气的结论来——要是省吃俭用,别再有类似今天烧坏锅的多余损耗的,再争取七年以内考中的话,应该是够的。
遂欣然应了。
回去路上,钟元当仁不让地担起了同时拎三人家当、且在前头拨开人潮开路的重任,已整顿好心绪的陆辞则落后一步,与朱说有说有笑地并肩而行。
刚拿到一笔不菲的分红,陆辞索性以‘见者有份’为由,对这一新一旧的两位友人十分大方。
钟元对他的做法早已有所预料,板着脸啥也不看,径直向前;朱说则还没领略过陆辞的豪爽做派,就不慎‘中招’了。
他毕竟是头一回到如此热闹的夜市上来,自然忍不住对琳琅满目的各式商品多看几眼。大多只是单纯好奇,陆辞却比他还眼尖,但凡是被朱说看了几眼的,都被陆辞大大方方地买下。
买之前,还没少问朱说的看法。朱说以为陆辞是买给他自己的,本着对友人的一份赤诚真心,当然是认认真真地给出了建议。
有过无数类似经验的钟元在二人后头默默站着,一脸的卒不忍睹。
等回到家中,陆辞照例将剩下的六成交予陆母作为家用,剩下的四成自己留着,而买下的那些零七八糟、加起来却也有一百多文的物件,则塞给了猝不及防的朱说。
朱说大受惊吓,当场差点跳得比兔子还高,要不是人生地不熟,他怕就要被这好意惹得夺门而逃了——“陆兄美意,小弟心领,这却是断然不可的!”
陆辞莞尔:“并不值什么钱,只想与你同乐,你若实在在意,不妨当做是暂借于你,待你高中,可是要还的。而且买都买了,我又用不着,难道还要挨家挨户退回去,给人添麻烦?”
朱说还是摇头,欲要再说,陆辞已将这些小玩意儿挨个展示了一下,唉声叹气道:“我今日去石洞居士家中观看时,竟连把像样的座椅都无。你要坐下读书,就得一直躬身,若定了骨形或是养成恶习,往后待人接物,又如何像样?再看这引光奴,是我见……”
经舌灿金莲的陆辞一通说下来,这里头竟没有一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加上陆母也在边上帮腔……朱说着实推辞不脱,只有羞赧地接受了下来,只无论如何都要打下借条才肯罢休。
陆辞笑眯眯地把借条收下。
要是自己以后运气不佳,没能考中,能收藏了这么一位名相的花押,也是挺不错的。
李辛一踏入这舱室,便由衷感叹道:“这较我所住的舱房,可要宽敞太多了。”
李辛这话,可半点不是客套。
陆辞从来就是个精细人,尤其是手头宽裕、完全有条件讲究的现在,自然不可能再委屈自己。
他一出手就订下了最好的船舱,而李辛所住的舱室,其实与这一样大小,可因为要同时容纳十来人,便显得无比逼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关于唃厮啰这个天才,以及吐蕃和党项之间的恩怨,我觉得还是你们自己看比较直观。以下都摘录自《如果这是宋史3》:
西北边疆剧烈动荡,吐蕃与党项两族浴血厮杀,在争夺西域真正的霸主地位。战争是李元昊挑起的,他敏锐地发现了一个黄金机会,只要能抓住,他就必将击溃河湟吐蕃部百万之众,一举奠定党项人的千秋伟业。
因为吐蕃人的老毛病又犯了,他们自从唐末就开始不断地分裂、动乱、叛变,直到四分五裂之后仍然恶习难改,区区一个河湟部,在12年之间,就连续发生了两次政变。
第一次,发生在公元1023年,即宋天圣元年时,那时拥立唃厮啰当上吐蕃赞普的那个叫李立遵的和尚终于挺不住了,他在三都谷被曹玮痛打之后,实力大损,但野心仍然不灭,其结果就是被河湟部抛弃,把他扔在了老家宗哥城,全族都迁往邈川,在那里建立了新的王城。问题不仅没因此解决,反而加深了。
邈川是另一个吐蕃强人宰相温逋奇的老家。这对唃厮啰来说是才脱虎口又进狼群,有名无实的赞普生活还在继续,危机也在继续。
危机爆发在公元1035年,即宋朝的景祐二年,温逋奇突然发动政变,他把唃厮啰少得可怜的班底人员一网打尽,并且把赞普本人也关进了一座地牢里。
这就是李元昊所发现的黄金机会,国王和宰相的火并,那是千载难逢。他立即派大将苏奴儿率25000名骑兵昼夜兼程杀进吐蕃,可是在头一道关口,吐蕃名城猫牛城(今青海西宁东北部,亦名牦牛城)前,苏奴儿竟然全军覆没,连主将本人都没逃出来!
那是因为吐蕃是一个有着千年传承的、独特历史信念、政教合一的古老国度,赞普的意义绝不是中原的皇帝或者党项的“兀卒”可以比拟。唃厮啰是被关进地牢里了,可是他被一个守卫的士兵偷偷放了出来,只身出现在民众面前,只是一声简单的号召,立即万众响应,温逋奇就此垮台,他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吐蕃之王,赞普!
于是李元昊计算中的动乱根本就没发生过,相反,吐蕃人在新生的赞普的领导下精神百倍,非常期待厮杀。
李元昊另生一计,决定向猫牛城的吐蕃居民诈降。结果骄傲的吐蕃人相信了,因为这实在合情合理:猫牛城下己经埋葬了三五万的党项骑兵,连他们的皇帝都束手无策。
于是双方约定日期,大开城门,准备好了吐蕃美酒,以及等待宰杀的耗牛,要向天发誓,结果却等来了李元昊的挥军直入,杀了个寸草不留。
翻书回忆,李元昊他爷爷赚到的第一桶金是怎么搞的?对了,是带着亲弟弟到宋军银州大营向曹光实诈降,从最开始就摆明了是诈降家族,那是祖传的玩意儿。
旗开得胜,终于砸开了吐蕃人的院墙,李元昊毫不停顿,直线杀向了唃厮啰的老巢。第一步,就攻陷了前王城宗哥城,下一步攻占带星岭,目标直指青唐城(今青海西宁)。青唐城,那是唃厮啰最新的王城,他刚从邈川搬过去。
问题简单化了,在李元昊和他的军队眼里,唃厮啰己经是个死人,这样的攻击在以前发生过很多次,比如击溃各部回鹘,把整个河西走廊掠入版图,这一次也决不可能例外。唃厮啰的反应也非常的配合,他龟缩在青唐城里一动不动,把也决不可能例外。唃厮啰的反应也非常的配合,他龟缩在青唐城里一动不动,把精兵从各地抽调集中,却不是去迎敌,而是集结在鄯州(今青海西宁境内)。其结果就让党项人从心底里开始对他蔑视。
放弃大半部领土,把举国精兵挡在身前,完全是懦夫的行为,只顾自己的安全!那还等什么,李元昊率军强渡宗哥河(即湟水,今黄河支流西川河),主动出击,只要击破鄯州,河湟部吐蕃必将土崩瓦解,无论从实力上还是精神上,都被党项人控制。
千秋伟业当前,李元昊证明了自己的确是位配得上胜利的君主。他没被优势冲昏了头,渡河之后,他命令士兵做一件关于整个战局走向的大事。
未虑胜,先虑败,他要士兵们在宗哥河的浅水处立下标识,以后不管是胜利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在回军时都有安全的退路。怎样,这才是大统帅的风范,时刻都保持着非常的冷静。
可这次的冷静,是多么的、多么的,让人抓狂啊。
话说鄯州城变成了加精版的猫牛城,集结了河湟部绝大多数精兵的实力,再加上背后王城里赞普的号召,让这场关乎吐蕃、党项两族命运走势的大战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超级战争,其规模没有宋太宗赵光义围困幽州时那么大,但时间却超出了太多太多。
前后相加,战争竟然连续鏖战了200多天!最后李元昊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唃厮啰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阴险派,他收缩兵力,放弃领土的作法,竟然是汉人们常用的坚壁清野!200多天的战争,超长的物资供给线,让党项人再也撑不住了,再不退兵,小心全军都埋在吐蕃境内。
那就退吧。
原路返回,李元昊的党项大军回到了宗哥河边,也找到了他们留下的浅水标识。就在这时,扑天盖地的吐蕃精兵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反正绝对不是鄯州城方面的追兵,数量之多竟然在10万人以上!面对这样的伏兵,党项人只有选择怆惶渡河,越快越好,从那些浅水处冲过去!
于是千军万马冲进河,成片的尸体浮上来,全都淹死了……天杀的吐蕃人,竟然悄悄地把他们放在浅水处的标识挪到了深水处,这时候突出奇兵攻击,等于是迫使党项人跳水自杀。
那一天李元昊侥幸逃生,他回头看着满河的尸体,还有对岸数不尽的军械辎重欲哭无泪。历史证明,他真的是小瞧了唃厮啰。这个吐蕃人早在他进抵鄯州城开始攻击时,就把10万大军埋伏在了宗哥河边,他的退路之上,无论前线多紧,都从来没动用过这支力量,就是要在这时出其不意,让宗哥河变成党项人的坟场。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对党项人的打击是致命的。残兵败将逃回去,连同李元昊在内,都再不敢对河湟吐蕃正视。终唃厮啰一生,直到他去世为止,党项人再没敢对河湟用兵。他们看清楚了,唃厮啰就是李元昊的克星,通过战争的检验,在各个方面,两人都是水火不容。
李元昊善攻,不择手段,疾如烈火,进兵的速度、战争的胃口的确惊人。可纵观唃厮啰,他夺回赞普实权,以及这次战役的胜利,完全是靠了一个“忍”字。无论是李立遵、温逋奇,还是李元昊,都是主动去挑战他,被他绝地反击,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