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虎落平阳

顾了了生平有几大梦想。

其中最为普通的，是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最不可能实现的，是和布拉德·皮特来一场异国恋，拿到奥黛丽·赫本的亲笔签名，柯南将步美和灰原收入后宫，鸣人脸上去掉三根胡子，鼬GG和佐助小朋友卿卿我我。

……

可惜，所谓的梦想，就是在梦里想想，自然难以成为现实。

不过眼下，终于有个小小的梦想能够爬出梦中，让她得瑟了好久。那便是——吃遍天下，玩遍天下。

当然，最初听到这个提议时，不仅是苏叶，连陶桃都摇头反对道：“顾师弟，我们是出来历练的，不是来玩的！”

顾了了发挥其强大的嘴皮优势，以“人是铁、饭是钢”为开场白，以“吃万道菜，玩万里路”为结束，以人类起源为论点论据，进行了一场有理有据、有进有退、声情并茂、声泪并下、别开生面的演讲，最后连苏叶都不禁被说得心动起来。

于是，顾了了三人的行程便直指那些繁华热闹的城镇，或者是那些风景优美的地方。

清河村，向来以美味的鲈鱼和秀丽的风景著称。

这里依山傍水，精致独特，却因为所处之地较为偏远，路途崎岖难走，所以来清河村游玩的人少之又少。只有寥寥数人无意中闯入清河村，从那儿回来时连连称赞，说是自己落入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顾了了小时候在玉凤山庄的书库搜索游记时，看到关于清河村的记载，便已蠢蠢欲动。所以这一回，她食指一点，落在地图上的一个角落里。

“你们想不想吃天下最美味的鲈鱼？”她鼓动道。

鲈鱼耶，和顾了了在一起久了，自然而然会被她同化，陶桃舔了舔嘴唇，毫不犹豫道：“想！”

顾了了抬头望着苏叶，“你呢？”

两位女士都发话了，他这位绅士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苏叶不在乎地耸耸肩,“随便。”

反正出来历练，多走走也不是坏事。

顾了了眉开眼笑，将地图收好，正了正衣冠，豪气万丈道：“那我们出发吧。”

“走过去吗？”陶桃问道。

“当然不是！”顾了了挑眉。开玩笑，清河村在最南边，接近南诏的地方，而他们现在所处之地位于中部，路途可不是一点两点的远啊。

“走，我们去买辆马车！”顾了了指挥道。

“可是……”陶桃迟疑了一下，看了眼苏叶。

苏叶立马明白，“顾师弟，你身上的钱够买马车吗？”

顾了了：“……”她摸了摸荷包，的确不够。

顾了了谄媚地笑笑，伸手道：“陶师姐、苏师兄，你们……”

陶桃和苏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头。

“顾师弟，我们最近开销比较大，嘿嘿……”

可不是，但凡有好吃好玩的地方都不错过，加之他们几个都是年轻人，此前并未有过历练的经验，大手大脚惯了，对金钱也没有概念。

至于顾了了嘛，她从来都是被保护得好好的，虽然偶尔会想到要节约用钱，不过诱惑当前，谁能抗拒得了呢？

无奈之下，顾了了抚额长叹：“我们得先去赚钱！”

一言落下，苏叶和陶桃皆茫然起来。赚钱？怎么赚？

不是说那些武林豪侠都是一箫一剑走江湖，千古情仇酒一壶吗？为何他们三人就要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

陶桃表达出内心的不满，顾了了头疼道：“师姐，你没听过一句话吗？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恩怨情仇是很帅气不错，可是没了钱，就是那虎，也会被犬欺负啊！”

陶桃动动嘴，还要辩驳，苏叶突然拉住他们二人，指着墙壁上一张告示。那是一张招工告示，简而言之，就是某某府上缺了几个护卫、几个干粗活的丫鬟，然后有家世清白者、善于此事者可前来报名，通过考核就能立刻上工，工钱多少多少，包三金五金。

“你是说我们去给人家做护卫？”陶桃脸色很不好看。

顾了了也有点犹豫。好歹他们可是琉璃宫人啊，好歹她也是名义上玉凤山庄未来的庄主啊，这要传出去，多丢人哪。

苏叶无声吐出“清河村”三个字。

顾了了一阵哆嗦，立马提起精神，拍拍胸脯道：“行，咱就干这行吧。”

陶桃一愣，指着告示上的一行字道：“可是护卫不要女子啊。”

“你就去做丫鬟呗。”顾了了不在意道。

陶桃脸色黑了黑，显然不接受这个提议。

苏叶叹口气道：“算了，就我和顾师弟去好了，你随意逛逛。”

“不行！”陶桃反对，“怎么能你们二人去赚钱，我一人游手好闲呢？”

顾了了：“……”陶师姐，你真是贴心啊。

“做丫鬟就做丫鬟，反正干几个月就辞了。”陶桃牙一咬，决定道。

顾了了默然。

苏叶怀疑道：“陶师姐，你会服侍人吗？”

陶桃：“……”

见她一脸犹豫，顾了了立即明白，敢情陶师姐从没伺候过人。

“不会我可以学呀。”陶桃不服气道，“我连顶盆花练平衡都能成，为何不能做一个合格的丫鬟？”

顾了了赞赏地拍拍陶桃肩膀，道：“陶师姐，我支持你，为成为一个合格的丫鬟而努力奋斗。”说完，又对苏叶眨眨眼。

苏叶半晌才点了点头，似十分艰难的模样。之后顾了了曾悄悄问起，为何不愿意陶师姐去做丫鬟，苏叶的回答是——陶桃能成为合格的丫鬟，母猪都能上树！

顾了了被狠狠噎着。

三人商议好后，便前往那个府上——该城最大的一户人家，桑家。

桑家老爷子据说是茶商，祖上曾做过皇家茶商。如今虽不比从前，但依然是这里的望族。

桑老爷和夫人生有三子一女。其中老大继承老爷子的衣钵，常年在外奔波。老二考取了功名，在朝中做了一个小小的官吏。唯有这老三，传说成天不学无术，混吃混喝，城里所有的青楼楚馆都被他翻了个遍，桑家老爷子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多半是被老三气出来的。

至于这个闺女嘛，传说，当然也只是传说，长得那是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丑！不仅相貌丑陋，脾气也很坏，几乎没有人能忍受得了她，除了她自家爹娘。所以说她身边的丫鬟做不了三日，便赶出去的赶出去、逃走的逃走，换了一拨又一拨。

这不，又贴出了招工告示，想必招护卫是假，真正是想招几个丫鬟来照顾桑小姐。顾了了他们是外地人，自然不知这其中缘由，不过即便知道了，多半他们也不会在意。

不是有句名言吗——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三人说定后直奔桑家府上。到了门口才发现，来应聘护卫的人数不胜数。至于丫鬟嘛，只有陶桃一人。

顾了了顿时心生警觉，暗示陶桃先不要行动，这其中可能有什么是非曲直。只可惜没等到她开口，门口站着的老婆子见到陶桃，两眼放光，像是多年不见闺女的亲娘，乐颠颠走过来，拉住她嘘寒问暖。

陶桃受宠若惊，回答了几个问题后，老婆子拍掌道：“就这姑娘了。”四周一片同情的目光。

陶桃尚未察觉，拉住老婆子道：“我还有两个表兄弟，不知可否做桑府侍卫？”老婆子顺着陶桃手指方向看过去，见顾了了和苏叶相貌皆生得极好，立马乐了，点头道：“好好，我这就去禀报夫人和小姐！”

四周同情的目光立刻转为赤裸裸的嫉妒。早知道就带自己的小妹来了。众人在心中呐喊。

不过一想到带来小妹十有八九是要去服侍那桑家小姐，大家顿时又平静下来。的确，有哪个人愿意将自家小妹往火坑里送？服侍桑小姐事小，若被那桑家三少欺负了，可真是满腹委屈无处倾诉。桑家老大老二，一个是商人，一个是官员，这三少再不济也定不会纳普通女子为妻。至于妾嘛，在大户人家中最没有地位的便是妾室，有时候连正房的丫鬟都不如。

柳州城民风淳朴，平民百姓但凡能养得活自家的都不愿将自家女儿送去做妾，宁愿择一户好人家嫁了，实实在在过日子。老婆子将三人带入厅堂，顾了了四处打量，装潢不算豪华，有些显摆的意思，看来这户人家不过如此，附庸风雅罢了。

桑夫人被两个小丫头扶出来，打量了一眼陶桃，似很满意，又询问了她的年纪和家世。陶桃按照事先编好的，胡诌一气，说是投奔京城亲戚，路上没了盘缠，想要在桑府做一段时间活计，又对桑夫人道自家两个表兄弟身手不凡，希望能留在桑府做护卫。

桑夫人这才注意到顾了了和苏叶，见他们俩一个眉清目秀一个俊逸潇洒，都不像是做护卫的料，倒和自己那不肖子像得很，搞不好也是花花肠子一身风流。

顾了了素来机灵，极会看别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将桑夫人的不安摸得八九不离十，笑嘻嘻道：“桑夫人，我和表哥表姐只想筹措几个月的盘缠，顺便见识一下大户人家是怎样的，也好去了京城不至于丢人现眼。”

这话说得好听，桑夫人顿时眉开眼笑，见顾了了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却如此聪明，又会说话，倒是丢开先前的念头，招手道：“你过来，给我瞧瞧！”

“嗯。”顾了了应道，殷勤地走过去。

桑夫人拉住顾了了的手，一年之中难得几个月能见到自家两个儿子，三儿子又天天在外花天酒地，唯有一个女儿待在身边，可惜名声却不好。这时候见顾了了如此讨人喜欢，一时间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就收留你们姐弟三人在桑府。”

“谢谢桑夫人。”顾了了甜甜叫道。

陶桃和苏叶对此惊诧不已，他们原以为还需花一些工夫，没想到顾了了一句话就搞定了。

“杨婶，先带慕桃、慕叶和慕双去他们的屋子，回来再做安排！”桑夫人吩咐道。杨婶忙回答是。

顾了了递了个眼色，陶桃、苏叶和她三人一道躬身道谢。桑夫人笑容灿烂，摆手说不必如此。

出来正堂，陶桃摸了摸胸口，道：“吓得我心突突直跳呢。”

苏叶默然，他亦是第一次经历，竟有一刻不知所措。

顾了了却不以为然，哼着小曲跟在杨婶身后，问长问短，又打探了桑家好些事宜，譬如有什么话不该说、有什么事不该做、有什么地方不该去之类。

杨婶与桑夫人向来是一条心的，她见桑夫人喜欢顾了了，心里跟着喜欢起这个孩子，笑道：“慕双啊，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在别人家做工的，倒像是少爷出身。”

顾了了嘿嘿一笑。可不是嘛，倘若在江湖上放出“顾了了”三个字，不知会造成怎样的震撼呢。

“回头我和夫人商量商量，给你谋一份好差事。”杨婶慈爱道。

上台阶时，顾了了自然而然地伸手扶住杨婶，笑道：“谢谢杨婶，还请多多关照一下我的阿姐和大哥。”

“那是自然的。”杨婶打包票道。

下人的屋子与主人素来是隔开的，单立了一个院子，左边住的是护卫，右边住的是丫头。当然，贴身丫鬟和随身护卫是随主人住的，只是他们三人尚未分配，所以暂时先在此处落脚。

“晚上三少爷回来后，自会叫你们过去。”杨婶细细叮嘱道，“如今三小姐缺一个丫鬟，三少爷缺两个随身护卫，你们可仔细着。”

“是是！”顾了了连声道，又从怀中摸出几文钱，微微一笑，“杨婶，一点小钱，还请笑纳。”

的确是一点小钱，杨婶本是看不上的，但见顾了了诚心诚意的模样，便打心眼里喜欢上这个孩子，点头接了钱，“你们且放心，好好做，桑家不会亏待你们的。”

说罢，杨婶指了指护卫住的屋子，让顾了了和苏叶先进去，然后再带着陶桃去另一侧。

苏叶有几分不明白，“你为何还要给杨婶钱？”在他看来，杨婶不过一介下人而已，犯不着如此费力气地讨好。

顾了了不由翻了白眼，真真是少爷出身哪，不懂得人情冷暖。出门在外，有求于人，都少不得打点打点，这些钱或许杨婶根本不放在眼中，但一份

心意，有总比没有要好。

想来自己解释了，苏叶也未必会理解，她笑了笑道：“让杨婶在桑夫人面前美言几句也是好的。”

苏叶点头，不再吭声。

这时候正是白日，屋子里只有三四名轮休的护卫，见顾了了和苏叶走进来，先是一怔，而后了然，上前笑问：“两位小哥可是新来的？”

顾了了抱拳道：“正是，还请几位兄弟多多照顾！”

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苏叶。虽是不情不愿，苏叶仍照顾了了的话说了一遍。

那几名护卫都是老实人，摆手道：“什么照顾不照顾，既然来了桑府做工，大家都是自己人，自然要相互关照。”顾了了见此，连声说是，又说了几句奉承的好话，一下子便与那些护卫打成一片。

看着顾了了那副如鱼得水的模样，苏叶一时恍惚。这个顾了了，好似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如此，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呵。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羡慕来，不知是什么样的人能将她教得这般聪慧。

看过了住处，他们出来时见陶桃在外头张望。陶桃看到苏叶和顾了了，连忙招手。

“怎么样？”顾了了问道。

陶桃撇撇嘴，不屑道：“净是些做粗活的老妈子。”

顾了了知她在琉璃宫也是受人宠爱的大师姐，一下子有了落差，难以适应，便笑道：“怕什么，今晚不是说要给我们指定工作嘛，你便和桑夫人提一提，想早日过去服侍小姐便可。”

陶桃想了想，拍掌称是，又好奇地打量顾了了，道：“顾师弟，你怎这般厉害啊，没几下桑夫人、杨婶都被你收服了。”

顾了了笑而不答，说出来大概她也不会理解吧。人情世故，她活了两世，若连这两个十几岁的孩子都比不过，岂不是羞人？

晚饭过后，桑夫人果然遣杨婶来叫他们三人。这一回，正堂里不只有桑夫人，还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一位年轻男子，还有一名少女。

“这三人就是你说的刚招进来的？”中年男子，也就是桑老爷眯着眼问道。桑夫人微微一笑，回道：“正是。”

顾了了微微抬眸，见那中年男子生得相貌平平，但他旁边坐着的年轻男子，咳，也就是桑家三少，却是一副风流多情貌，花花公子所具备的丹凤眼、薄唇、邪魅狂狷的表情都具备了。

不负那远播在外的艳名哪。

桑夫人身边的那名少女，顾了了偷瞄了几眼。

唔，除了眼睛不算太大，皮肤不算太白，鼻子不算太挺，嘴唇不算太薄，身材不算太好之外，其他都马马虎虎。

“那个丫头给依依就好。这两个小子嘛……”桑老爷摸了摸下巴，“桑既，这两个你就带在身边吧。”

果真如杨婶所言，顾了了放下心来，正要答是，却听到那桑既开口，“且慢，我不需要什么侍卫。”

当着众人的面回绝，桑老爷顿时拉不下脸来，怒骂道：“你这个不肖子，给你便是给了你，哪有你在这里说不要的余地。”

桑既凉凉看了自家老爷子一眼，起身道：“不要便是不要，不劳您费心。”

见桑既往外走，杨婶慌忙使了个眼色，示意顾了了和苏叶跟过去。

顾了了心领神会，鞠了一躬道：“老爷、夫人、小姐，小的现在就过去。”抬头时，桑家小姐正朝这边看来。见顾了了对自己微笑，桑小姐脸颊不由飞过一片绯红。

顾了了暗道：其实这位桑小姐生得不算太丑，打扮打扮勉强还能被夸上一句“美女”。当然，顾了了从小到大见过的美男美女不计其数，所以对于桑小姐那羞涩的眼神自动屏蔽了。

她见桑老爷挥手说“去吧去吧”，便立马拉着苏叶往外走去。

桑既走在前面，顾了了和苏叶紧跟在后。出了正房的院子，桑既突然停下来，脚跟一转，便朝顾了了这边踢来。他速度奇快，几乎不给人反应的余地。这一脚若是被踢着了，估计要去掉半条命。可惜桑既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琉璃宫两位鼎鼎大名的弟子，皆师出名门，身手不凡。顾了了轻轻一个回身，伸出左手轻而易举卸去桑既大半力道，而后顺着他来时的方向微微发力，桑既往后连退几步，狠狠撞到树干上。

“你——”他横眉怒目。

顾了了拍了拍手，笑道：“三少爷，您想要小的陪您过招？”

桑既似看出她不是好惹的，再看了一眼苏叶，苏叶面容沉寂，眼神深邃，看上去比顾了了还要难对付。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却又拉不下脸，哼了一声，甩袖便走。这一回顾了了和苏叶毫不犹豫跟上去，死死盯着桑既。

“你们两个，本少爷我要去逛窑子，你们也去吗？”桑既走了几步，回头冷笑道。

窑子……

苏叶小声问道：“窑子是什么地方？”

顾了了：……

不是吧，苏师兄，你这么纯情？连窑子也不知道？

“唔，就是青楼。”顾了了回答。哪知苏叶继续问道：“这青楼是做什么的？”

顾了了：“……”她怀疑地看着苏叶，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身体如此强壮，头脑如此健全，四肢如此发达……竟然不知青楼是做什么的？连她家美人都知青楼是女子不该去的地方。

“苏师兄，你不要搞笑啦！”顾了了拍着他的肩膀道，“这个笑话真的不好笑。”说完紧跟上桑既的步伐，道：“老爷吩咐了，从今日起我和大哥便是三少爷的随身侍卫，三少爷去哪儿，我们自然跟着去哪儿。”

桑既狠狠瞪了顾了了一眼。顾了了一脸无畏。她可是有令箭在手，这家还是桑老爷在当，而不是他三少爷。身后苏叶挠挠头，跟上，神情有些沉闷。

顾了了以为他被自己戳破而郁闷，坏坏笑道：“青楼那可是好地方。”苏叶茫然点头。

瞧瞧，这家伙还在装纯洁！有啥好装啊！

顾了了却不知，苏叶这个表情并不是装出来的，他的确不知，何谓青楼。

三人出了桑府，左转几条街，便到了柳州城最繁华的地段。桑既驾轻就熟地走向玉娇楼，楼前几名娇艳女子见桑家三少来了，两眼一亮，纷纷迎了上去。

“桑爷，您来了呀。”

“桑爷，今儿让月儿服侍您吧。”

“桑爷……”

……

顾了了正要走过去，被苏叶一把拉住。“那是什么地方？”他蹙眉问道。

“青楼呀。”顾了了很自然地回答。

“不要去。”苏叶正色道，“我觉得不是什么好地方。”

顾了了：“……”

您说不去就不去呀，想当初顾美人也不许她去，她不照样去了。

“放心啦，青楼又不是什么去不得的地方，你看看，桑公子都进去了。”顾了了试图将拽在苏叶手中的袖子拉出来，“偶尔去逛逛也没什么。”

话音落下，苏叶眉头拧得更紧了。他见一名男子搂住玉娇楼的女子，当街拥吻，怒道：“成何体统！”

顾了了无语望天，敢情苏师兄思想竟是如此古板！亏她以前一直将他归为妖孽一类呢。

“苏师兄，您别大惊小怪，哪个男人来青楼不是这样？”顾了了说道。

苏叶嘴唇微抿，不屑道：“莫非你也把我当成他们一类？”

顾了了傻眼，“难道你不是男人吗？”

苏叶：“……”

“或者，你的功能不健全？”

苏叶：“……”

“还是说，你比较喜欢男人？”

苏叶：“……”他最后额角青筋暴起，恨恨道：“你给我闭嘴！”

顾了了哦了一声，闭上嘴，但眼中依然充满浓浓的怀疑。

苏叶总算弄明白青楼是怎么一回事，他扶额喟叹一声：自己真是败给这个小师“弟”了。

“你到底进不进去？”顾了了见他不言不语，说道，“你不进去我可进去咯！”说完就转身要往里走。

苏叶忙拦住她，道：“等等，你要进去？”

顾了了努嘴，“桑公子已经进去了。”

苏叶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也罢，我进去，你在外面等。”

顾了了愕然，苏师兄他……竟然想一个人去风流快活！自私，太自私鸟。顾了了悲愤ing。“我也要进去。”她抗议道。

苏叶板起脸来教训道：“究竟你是师兄，还是我是师兄。”

“这和师兄师弟有什么关系？”

“你是师弟，出门在外就要听我的！”苏叶不给她反驳的余地，将她往外推了几步，威胁道：“你就在这儿等着，若让我看见你进去，回去我打断你的腿。”

顾了了：“%&#……”

苏叶说不许进去，难道就真的不进去？顾了了自然不是那种老实听话之人，左顾右盼之际，见一名妖娆少女袅袅走来。原来那女子是看到了这对师兄弟争执，知道大的不准小的进去，便讨好地走过来，笑道：“小兄弟，你若是愿意，在里面等等也是好的。”

那女子见顾了了生得相貌不俗，暗道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想着法子巴结她。顾了了眼珠子一转，故作害怕道：“可是万一我大哥看到了……”

女子摆手道：“不妨事，外头这么多人呢，你躲着一点，他哪里看得到。”此话正合顾了了心意，她笑吟吟摸出几枚铜板道：“钱还在大哥身上，我这儿只有这么多，姐姐千万莫嫌弃。”

女子接过铜板，掂了掂，视线在顾了了身上来回打量，心中越发肯定，这人定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极少出门才会如此，倘若多来几次，没准就是一户大客。

于是女子拉着顾了了的手，亲昵道：“姐姐怎么会嫌弃呢，好弟弟，随姐姐这边来。”

顾了了便这般堂而皇之入了玉娇楼。

不是第一次来青楼，顾了了早已少了几分兴致，她这时候最好奇的是，那位苏师兄要如何逛青楼？看苏叶的模样，似乎真没来过青楼。顾了了摸摸下巴，莫非此人也是习武成痴，练功练傻了？哪有男子连青楼楚馆都不知道的。

女子将顾了了带入坐席，对面台子上正有女子弹琴吟唱，下面坐着不少男子。她以前听人说过，也有女子在青楼卖艺不卖身，不晓得是不是指台上那样的女子。

看了半日，顾了了因一心惦记着苏叶的去向，找了个借口，离席而去。原先女子见顾了了拿不出钱来，早出去招揽客人了。顾了了仗着自己的轻功，翻入二楼，面对一长排的房间，有些犯愁。偌大的青楼，苏叶和桑既会去哪儿呢？

还没等顾了了做太多思考，不远处的喧闹声便引起了她的注意。

房间里男女的争执声一阵大过一阵，很快便连一楼的琴声歌声都盖过了。顾了了细细听了听，愕然发现，那个男声是……苏叶！

至于他们的对话嘛……

苏叶冷声：你在做什么？

女子温柔似水：奴家在伺候官人哪。

苏叶严肃：谁是你的官人。

女子轻声呢喃：官人来此，不就是为了和奴家共赴巫山吗？

苏叶暴怒：你给我闭嘴！

女子震惊：官人原来好这一口。

墙外的顾了了：哪一口哪一口？

女子继续：官人若喜欢用强，奴家也不是不愿意，只是银子……

顾了了脑补：啊啊啊啊，难道是传说中的S——M？！

苏叶：你离我远些。

女子：奴家这就去拿皮鞭和绳子来。

苏叶：要皮鞭和绳子做什么？

女子开始啪啦啪啦解释，一面又道：官人真是有趣，这是调节气氛吗？

顾了了悄悄走过去，用手捅破窗纸，偷偷窥视。房内红衣女子正坐在苏叶对面，笑吟吟的，时不时丢两个媚眼。

但见苏叶一本正经，不为所动，简直就是、就是……一个超大节能全自动中央空调！还是五匹的。

对着那个巨无霸空调红衣女子竟然还笑得出来，要换成三宝师兄在的话，估计早拍拍屁股溜人了。换作顾了了也不至于如此不识好歹。

女子一番解释后，苏叶面色越来越黑，他强忍着怒气道：“我不需要！”

女子笑嘻嘻，“官人莫不是着急了，要不

就用衣带做绳子也好。”说完，竟真的伸手除去衣带，脱下薄薄的外衣，一时间衣衫落下、酥胸半露。

顾了了激动ing！喷鼻血ing！心中怒吼ing！上啊，苏师兄，扑倒她！吃掉她！

哪知苏叶并不赏脸，冷然道：“姑娘请自重。”

自重一言，乃是对良家女子说的，落在青楼，红衣女子非但不领情，反而被激怒了，冷笑道：“官人来青楼却什么都不做，何意？”

苏叶答道：“我是来找人。”

“找人？”红衣女子步步上前，挨着苏叶坐下，身上只穿着薄纱般透明的内衣，里内的风光一片旖旎，看得顾了了紧捂鼻子，生怕血溅三尺。

隔壁房间的娇喘声、呻吟声渐渐传来，顾了了脸红心慌，左右看看，怕有人走过来被瞧见了，便跃上了房梁。

她依旧有几分遗憾，习武之人身材不消说，肯定要比一般人要好看很多，以前在青竹居时，她时常想法子偷窥师父洗澡，可惜师父向来警觉，自己半步都靠不得。为了安全着想，还是再等等吧。

顾了了躺在横梁上，跷着脚，心中盘算，或者等他们做完好事再进去？就借口说师兄久不出来，自己等急了，便进来寻他。嗯，这是个好主意！顾了了心中有了计较，越发悠闲自乐。

下头房内声音依旧没有停歇，好似苏叶还在和那女子争执不休，惹得老鸨带着几个丫头上来。

顾了了暗暗庆幸，还好自己溜得快，否则被逮到就不好玩了。

她正寻思既然老鸨来了，估计苏师兄好事也成不了，要不要先行离开时，突然右臂被一块小石子击中。顾了了捂住手臂，四下看去，却无人。

难不成是房梁上掉下来的？顾了了不信，击中她的小石子带着几分力度，明显是有武功的人。

她正要继续探索，忽听得底下传来一声十分微小的轻笑。她探头望去，正见隔着几个屋子的一间房间，门开着，桑既斜靠在门边，望着自己。他眉宇轻挑，眼神带着几分蔑视，似在说你们也不过如此。

顾了了哼了一声，左手往横梁上一撑，借助缓冲跳下来，稳稳落在桑既跟前。她拍了拍手，弹去衣衫上的灰尘，笑道：“三少爷可逛好了？”

桑既皮笑肉不笑，“只怕你家大哥还未逛好。”

话音刚落，苏叶那间屋子的门突然被震开，女子飞了出来，狠狠撞在栏杆上，而后那件红衣落在她身上。

老鸨慌忙迎上去，赔笑道：“这位大人，可是媚娘没让您尽兴？”

苏叶从里边走出来，浑身上下冒着冷气。顾了了想她先前那比喻用错了，他根本不是中央空调，是巨型冰柜。

苏叶不屑于和老鸨对话，若不是为了寻回桑既，他绝不会踏入这里半步。

桑既见此，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外面因这一闹，大家都往这边看来，见桑家三少笑得如此开怀，再看到那栏杆边衣冠不整的女子，皆不明所以。

老鸨见又是三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垂手站在那儿，只等有人发话。倒是那媚娘，从未受过这般委屈，呜呜哭起来。

顾了了最见不得女子哭，想来媚娘倚门卖笑，不过是讨生活而已，若不是碰上苏叶，其他男子早已快活似神仙去了。

无奈下，她缓缓走过去，不管苏叶的面色更冷了几分，为媚娘披好红衣，笑道：“媚娘姐姐莫哭，我大哥从来就是这样，讨厌别人近他的身。”

有人软语相劝，媚娘的哭声自然小了几分，顾了了回头给桑既一个眼色，桑既心中了然，抛出两块银子，老鸨立马换上笑脸，叫丫头扶着媚娘下去。

媚娘回眸看了一眼顾了了，双眼含泪道：“今日多谢小公子出手相助。”

把苏叶当作什么豺狼虎豹了吗？她仔细看苏叶的表情，的确有点像。顾了了笑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送走了媚娘，老鸨讨好地看着顾了了三人，问道：“几位公子可还需什么？”顾了了苦笑，苏叶在此，谁敢争锋？

果然连桑既都不得不有所收敛，道：“今日就到此为止，我们先回去吧。”

“三少就要走了吗？”他身后出现一名女子，穿着鹅黄色的长裙，一副柔若无骨的模样。桑既眼神一柔，走过去抱住她，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女子痴笑，看着桑既的眼神藏不住的爱慕与温柔。连见惯虚情假爱的顾了了都看得有几分动容。

“沫儿，下次我再来看你。”临别时，桑既反复保证道。

得了桑既这句话，沫儿才放下心，与他再三惜别。

三人离了玉娇楼，便向桑府的方向走去。

桑既想到方才苏叶将媚娘打出去时的模样，禁不住笑了一路。顾了了自知桑既笑什么，也忍笑忍得很是辛苦。唯有苏叶，从见到顾了了那时起便一声不吭，沉着脸。

顾了了想起苏叶的威胁，心中有几分忌惮，待回到了桑府，桑既道：“你们既然是我的随身护卫，便随我去东院住着，不用去那下人的院子。”

顾了了和苏叶点头称是，又道东西还在那边，先去取了再回东院。

“快去吧。”桑既挥手不在意道，态度却比先前要好了许多，想来是青楼一事，让他对他们的态度大为改观，真不知是好是坏。

走了一会儿，苏叶突然停下，顾了了心生警惕。“顾了了，”苏叶冷声道，“先头我对你说过什么？”

顾了了顿了顿，觉得此刻还是不要忤逆他比较好。“不许进玉娇楼。”她老实道。

“你是怎么做的？”苏叶用眼神杀她。

顾了了暗中叫苦，表面上还得维持着恭敬，道：“苏师兄，了了是担心你，才进去寻的。”

“果真如此？”苏叶不信道。

顾了了撇嘴，担心，有之，不过更多是看热闹的心思。她不会傻到实话实说，嘟囔道：“苏师兄好像连青楼是什么地方都不晓得，我若不去，万一你被里头不三不四的女人缠住了怎么办？”

苏叶听她如此一说，不知怎的，脸上竟多云转晴，心情好了许多，道：“顾师弟说得有理。”

顾了了见此才稍稍松了口气，暗呼这师兄委实刁钻了些，男人逛个青楼，这在古代如家常便饭，怎的他就如此� �触。

苏叶也似看出顾了了的疑惑，不由低声解释，“我家自小管得紧……十岁之前，爹爹不允许我私自出府，十岁时便送到琉璃宫习武，至今未曾在外游历过。”

顾了了一听，方恍然大悟，怪不得了，这还真不能怨苏叶。便是顾美人，若不是七岁那年他们想着法子要元掌门和齐掌门带自己去武林大会，恐怕也跟苏叶一般，连青楼是怎样的地方都不知道。

“苏师兄，你还真是……”顾了了摇头叹息，不知要如何评论。

“顾师弟可曾在外游历过？”苏叶忽而转口问道。

顾了了微微一笑，“七岁时曾去看过一回武林大会。”

这一言挑起苏叶的兴趣，“真的？那武林大会怎样？”

顾了了摸摸脑袋，挑了个印象深刻的讲，“饭菜还不错。”

苏叶：“……”苏叶满脸黑线，这师弟难不成只记得饭菜？

“闹鬼也挺好玩的。”顾了了嘻嘻笑道，“我们半夜还去捉鬼了呢。”

“你们？”苏叶问道。

“是呀，我、师父、美人、面首还有三姑娘，可有意思啦。”一回想起当年捉鬼盛况，顾了了就忍不住要捧腹大笑。

“美人、面首是什么人？”苏叶问道，“你怎会和楚师叔、三姑娘在一块？”

顾了了拍拍头，想起苏叶对这段事情大概并不了解，见两人气氛缓和了，也乐得继续下去，手舞足蹈道：“师父也是去参加武林大会呀，半路上便遇着了。你可知我们碰面时多么搞笑，竟然有人泼了一盆狗血……”

扒拉扒拉啪啦啪啦讲了一大堆，苏叶抓住几个关键字——顾美人、千面手、孟忆晚、君沉暮和君沉风。

当然，顾了了提得最多的，便是她那位顾家小妹——顾美人。

这个名字忒俗气了，苏叶乍听之下不怎喜欢，也不曾留心，只听到她讲述与君家两兄弟相处时，从字里行间中推断出，这两位君家小兄弟，似对顾了了不一般哪。

君家，苏叶略有耳闻。江南一户武林世家，到上一辈时显出颓败之气，现在却出了君沉暮、君沉风两兄弟，这两人倒是不同于祖辈的平庸，倘若不出意外，将来很有可能会与其交手。

“对了，美人的资质可是很好的哦。”苏叶思忖之时，顾了了颇为得意地说道。

苏叶听罢，不在乎地笑笑，一介女流，资质再好也不过如此。但目光触及身旁的顾了了时，见她明眸皓齿、眉目如画，月色下更显出女子几分秀色，心跳不由快了几分，连呼吸也急促起来。这样的感觉……是连面对陶桃时都不曾有过的。

想到陶桃，苏叶便思绪翩飞，胡思乱想若是顾了了穿一袭女装，不知要美成什么模样。他心中竟生出几分期许，若是凤冠霞帔呢？

“师兄，到了！”顾了了的声音将苏叶的心神叫回，他一把拉住顾了了，道：“你在外头等着，我进去拿包裹就出来。”

顾了了不知苏叶为何这么说，却不敢再忤逆他，点头称好。

苏叶进去，见里头男子一个个都是衣冠不整，随意将衣衫丢在地上就躺在席子上呼呼大睡，暗道还好没让顾了了进来。他手脚轻便，一下子便拿了包袱，东西尚未取出，看了看没有遗漏便走出来。

“我们走吧。”苏叶提着两个包袱对顾了了说道。

顾了了点头，伸手道：“苏师兄，我来拿吧。”

苏叶瞪了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顾了了不明所以地挠头，心想，这苏师兄实在是……心思莫测。

桑既的东院隔着不算太远，二人走了一炷香的工夫，便回来了。他们见桑既还未睡去，一个人坐在院子中，自斟自饮。

桑既瞥见苏叶和顾了了，不禁莞尔笑道：“你们二人来了正好，陪我喝酒。”

苏叶蹙眉，这一晚又是逛青楼又是喝酒，着实不像话，他欲开口呵斥，突然想到这里并非琉璃宫，他也不再是众人马首是瞻的大师兄，只得忍了下来。

顾了了倒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三步两步走过去，拿起酒壶闻了闻，“花雕？”

“正是。”桑既赞赏道。

顾了了皱了皱鼻子，这个时代的白酒，有浊酒清酒之分，酿酒之时，经压滤后所得的新酒便是清酒，而在静止一周后，抽出上清部分，留下的白浊部分即为浊酒。

因习武的缘故，顾了了凭着夜视断定桑既喝的是浊酒。浊酒口感粗粝，她是最不喜欢的，便努嘴道：“我不喝浊酒。”

桑既听罢大笑道：“一听就知道你肯定是在家娇生惯养的，怎会来我家做护卫？”

顾了了奇道：“难不成你不是娇生惯养？”

经她这么一反驳，桑既面色突然沉寂下来。他摇着酒杯，抬头看着月色，喃喃道：“浊酒一觚余欢罄，贪得一生欢。”

顾了了素不喜自怨自艾的人，忍不住嘲讽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桑既微醉，迷蒙着双眼笑道：“好诗，好诗！”

苏叶走到顾了了身边，不耐道：“桑公子醉了，我扶你进去吧。”

桑既推开苏叶的手道：“我没醉，我还要喝。”

顾了了抿嘴笑，只有醉了的人才会反复强调自己没醉，看石桌上几个空壶，想必他们来之前桑既已喝了不少。顾了了把玩着小巧的酒杯，随口问道：“桑少可有什么烦心的事？”

“烦心事？”桑既一怔，随即笑道，“自然是有的……”

“哦，何不说出来听听？”顾了了鼓动他道。

苏叶斜了顾了了一眼。

顾了了坏笑，都说酒后吐真言，她还真有几分期待这位桑家三少有何真言！

反正他们不图桑家钱财，听听也无妨，却不知这一听，听出了一件大事来。

桑既眯着眼，缓缓道：“这天，怕是要变了。”

顾了了和苏叶面面相觑，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们看着吧，若再继续这样下去，世道就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