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捉鱼剑法

一夜好眠，第二日清晨时，顾了了在林间山鸟之音中醒来。

从身到心的舒畅，是未曾有过的，顾了了伸了个懒腰，嘴角溢满幸福的笑容。林间的早晨，晨雾很大，凉气也很重，却不知为何，她不感到冷。双手往大衣中缩了缩，淡淡的香味萦绕鼻息。

这香……是师父的。顾了了低头，白色的衣袍正盖在自己的身上，她小小的身体缩在其中。

目光缓缓转向一侧，楚千觞穿着浅蓝色的中衣，头枕着手肘，眼睛还紧紧闭着。似乎连梦中，也在思索什么，双眉紧蹙。

顾了了心头一动，侧过身，缓缓靠近他的面庞。师父……长得真好看。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厌的姿容，不单单只是五官的清隽，更是他散发出的那股气质，如集天地之精华，万物之灵气，尤其是那张脸蛋啊，红扑扑的，像个苹果，好想咬一口呢。不过，似乎也太红润了一点吧！？

顾了了歪着脑袋打量楚千觞，想昨天他还是脸色苍白。心中似乎想到什么，顾了了慌忙伸手盖在他额头上，果不出所料——好烫！师父他，发烧了！也难怪，受了伤、中了毒，加上外衣又给自己。

总算做了一回正常人。

顾了了将剩下的药材取出，晾在干净的石面上，好在这里离溪边不远，没有盛水的容器，只能用叶片卷成小碗状。

“师父，吃药啦！”顾了了摇醒楚千觞，说道。

楚千觞迷迷蒙蒙地睁开眼，脸上已经烧得绯红，辨不清眼前是谁。

“来，张嘴——啊！”顾了了诱哄道。

楚千觞乖乖地张开嘴，任顾了了将药粉倒入，“咳——好苦！”

“别、别吐出来啊。”顾了了心疼地叫道，那可是剩余不多的药草了。

她小心递过一片小叶子，上面流动着晶莹的水珠。

“只能喝一点点，一点点哦。”水会冲淡药性，本不该在服用药时立即喝水，但看楚千觞那痛苦的样子，顾了了不得不心软一下下。

舔了舔叶面上的露水，顾了了扶着楚千觞躺下，将大衣为他盖上。然后拍了拍衣摆，站起身。

现在师父生病了，一切只有靠自己。她还真是倒霉啊，才拜师第二天，就经历了重重磨难。

不过有美人师父陪伴，她暂且不计较那么多了。

烧退下去时，已经日落西山。

楚千觞睁开眼，感觉身子舒服不少。额上凉丝丝的，伸手一摸，是一块浸泡过溪水的布条。大衣紧紧地裹着全身，上面还盖着一些松软的草叶。四下看去，身边的火堆像是刚刚熄灭，留有淡淡的焦味，火堆边还插着几条小鱼。

是留给自己的吗？楚千觞伸手取过烤鱼，温温的，尝了一口，不咸不淡，味道刚好。一切似乎都被收拾得井井有条，仿佛是有人在用心打理。心中发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感叹，楚千觞正要寻顾了了时，就听见轻轻的脚步声。那是孩童才会有的声音，轻巧，却又笨拙。

“了了。”楚千觞神色莫测地开口呼道。

“师父，”顾了了见楚千觞醒来，惊喜叫道，“你醒了。”

她手里抱着一堆枯木枝，想是要烧火。楚千觞颔首，准备起身，顾了了一把丢下树枝，跑到他面前，蹲下，小小的手掌贴在他额头上。一系列的动作，那么熟悉精练，好似曾无数次这么做过一般，理所当然。楚千觞先是一怔，而后颇为不自在地别过头。

顾了了倒没有注意到他的尴尬，乐滋滋地说道：“你的烧终于退了。”

“你一直在照顾我？”楚千觞问道。

顾了了眨巴眨巴眼睛，师父他莫不是被烧坏了脑袋吧！？这里除了她能照顾他，还有谁？

“多谢。”楚千觞低咳一声，缓缓道。

顾了了嘿嘿笑，“你是我师父，我是你徒弟，徒弟照顾师父，天经地义嘛。”

她拍了拍楚千觞的肩膀，说道：“师父，你今天就别动了，在这里休息，我去捉鱼。”

楚千觞哑然，她这动作神情，可有一点将自己当做她的师父？他们两人之间，犹如朋友一般随意。明明不过一个十岁的孩子，说话做事却如此老练。目光紧随顾了了的背影，楚千觞浑然不觉自己的好奇占据了心底。那个孩子如同一个谜团，充满了各种惊奇，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解开那些谜题，却又发现，自己无论怎么靠近、怎么解开，她身上的奇妙，依然层出不穷。

也许她还没有意识到，她的一颦一笑，如同腊月寒冬的暖阳，令她周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要汲取这丝丝温暖。再顽劣地捉弄、再古怪的戏法，都掩盖不了她眼底的华彩。

顾了了哼着歌，跑到溪边捉鱼去。她将裤脚高高挽起，然后走下水，双手在水底捞啊捞。

楚千觞摇头，难怪她抓的鱼都这么小一条，以她这种笨拙的方法，是抓不住大鱼的。

“了了！”顾了了回头，见楚千觞披着大衣，站在岸边。

“师父，你快回去休息啊。”顾了了挥挥手，说道，脸上满是溅起的溪水。

楚千觞莞尔，手一挥，长剑在空中划开一个弧度，落在顾了了怀中。

“师父？”

“你可记得《魁花宝典》第二卷，青石剑法？”

顾了了点头，《魁花宝典》上的剑法她背是背得差不多了，只不过……

“你便用青石剑法刺水底的鱼吧。”

“哈？”顾了了一惊，磕磕巴巴道，“可、可是……”

师父他也看到了，让她用剑刺鱼，还不如让她继续捞鱼呢。

楚千觞微微一笑，“不急，你先回忆一下青石剑法。”

他这是要教自己剑术吗？师命难违，顾了了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回忆青石剑法。

“有没有记起每一个动作？”

“嗯。”

“心里再想着鱼。”

顾了了脑海里顿时出现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

“将鱼当做你的敌人。”楚千觞淡淡道，“了了，想要真正舞出一套剑法，单单背出剑谱是毫无用处的，你必须心中有谱，心中有剑。”

是这样的吗？顾了了有些疑惑，心中有谱，心中有剑。她缓缓挥剑，脚下游鱼掠过，剑锋直入水中，却一无所得。

“师父，还是不行啊。”顾了了沮丧道。

楚千觞扬唇，轻笑，“你刚刚那一剑很好，比你先前拜师时要好许多。”

顾了了面色一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她拜师时舞的剑，哪儿能叫做舞剑，那完全是在做广播体操。

“就照这样练下去，一定能捉到鱼。”楚千觞说道。

“可不可以先抓鱼，待会再练剑？”照这样练下去？明天都未必能捉到鱼呢。

“不行。”楚千觞干脆地拒绝。

有师父他老人家亲自监工，顾了了不敢懈怠，只好一遍又一遍地用青石剑法，对准水中游鱼狠狠刺下。起先，总会偏离许多，渐渐地，顾了了一门心思都扑在那鱼身上，甚至忘记了剑谱剑法什么的，利落的挥剑，身体完全是在无意识地挪动。

楚千觞看着顾了了的一举一动，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其实，了了她并非资质不好，也不是什么不好的苗子，她只是欠缺正确的指导罢了。这世上，总有些人，不同于寻常，也需要不同寻常的方法去教导，方能成长。顾翼的指导，固然没错，相较于天赋极高的顾美人而言，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而顾了了，则要以另一种方式去引导。

等到顾了了终于刺中大鱼时，天已完全黑了。她满头大汗地上了岸，胡乱地擦了擦汗湿的面庞，挥着挂满鱼的长剑叫道：“师父，我们可以开饭了。”

楚千觞点点头，将大衣脱下，披在顾了了身上。

“会着凉的。”他温言道。

温柔的动作，关心的眼神，让顾了了大脑彻底当机，只会傻笑，师父他真好……

第三日清晨，当顾了了再度醒过来看到身上的大衣时，再瞅了一眼一边只穿着薄薄中衣入眠的某人，心中恨得咬牙。他是病人，怎么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就算用草叶作被盖，但毕竟不比衣物，来得暖和舒适。思及此，顾了了故意将草药加苦了几分，且不给溪水，逼着楚千觞咽下。看着楚千觞艰难地吞咽，眉宇都拧在一块时，顾了了心中又是担忧又是焦虑。

他们已在这林子里待了两日，总不能一直待下去吧，师父身上的毒，她只解了一半，还有部分毒素残留在体内，需要运功逼出，再配以草药清除余毒。只是这种环境，加之自己毫无内力，根本无法帮他逼毒。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去琉璃宫？”顾了了随手摘了一把狗尾巴草，拿在手上晃悠。

楚千觞笑着看了顾了了一眼，“就快到了。”

“啊？”就快到了？顾了了不相信地瞪着楚千觞。

楚千觞不置可否地笑笑，手拍了拍顾了了的脑袋，说道：“跟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小溪前行。顾了了原以为楚千觞口中的“琉璃宫”会是怎样一个神秘之处，藏匿于深山老林中，有许多避世的武林高手。等到真正抵达时，才发现这琉璃宫其实如同一个小小的村庄，排排院落错落有致地布于山间开阔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皆有四座大门镇守，中央则竖立着一座高塔。

“这就是琉璃宫。”楚千觞说道。

“那座高塔吗？”顾了了好奇地盯着中间高耸入云的尖塔。

“那是琉璃塔。”楚千觞道，“琉璃宫便是为这座塔存在，里面镇压着一些前朝传下来的宝物。”

从怀中取出一支短笛，楚千觞吹奏一曲，悠扬的调子飘散于空气中，不出片刻，便见有人迎了出来。顾了了定睛，见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白衣乌发，面容清秀。

“在下凤曦，见过楚师叔。”少年双手抱拳道。

楚千觞颔首轻笑，“可是任师兄的弟子？”

“正是。”凤曦一板一眼道。

“这位是我的弟子，顾了了。”楚千觞微微侧身，将顾了了推至身前。

凤曦打量了一眼顾了了，见她生得眉目如画，几分柔美犹胜女子，顿时心中生出一丝冷漠，道：“原来是小师弟。”

顾了了迷迷糊糊地点头，顺着说道：“师兄，你好。”

凤曦的眼眸愈发冷淡。

“凤曦，顾了了初来乍到，并不了解琉璃宫的规矩，还需要你多多指点。”楚千觞温和道。

“是。”面对楚千觞时，凤曦立马换做一副毕恭毕敬的态度。

楚千觞满意地点点头，又要说话时，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随之喷出一口鲜血。

“师叔，你怎么了？”凤曦大惊道。

顾了了一手扶住楚千觞，解释道：“师父

他受了伤还中了毒。”

“你且随我来。”凤曦点头，飞快道。

他转过身，一手扶住楚千觞，撑起他的身子，缓缓朝内走去。

琉璃宫似乎没有多少人，沿途空空荡荡，直至接近中间的高塔时，才见到不少白衣弟子。弟子们见楚千觞衣襟上沾有血迹，纷纷上前帮忙，将他抬入一座院落。随后，又有弟子前来为他把脉看病治疗，院子里外围满弟子，顾了了根本插不上手。

她只得泄气地蹲在院子外头，望着碧蓝的天空，听着肚子咕咕叫声。怎么有这样招待客人的呢？连一口茶水都不给，她现在可是又渴又饿。手中的狗尾巴草被玩得只剩下一根茎，顾了了还不肯放过，继续折腾，以泄心头之愤。

“你肚子不饿吗？”清淡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怎么可能不饿。”顾了了叫道，她饿得快要前胸贴后背了。

“那跟我来吧。”

顾了了腾地一下站起，看着凤曦漠然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世上还是有不少好人的。只不过……这个好人需要打一个折扣，尤其是在看到桌子上的饭菜时，顾了了那张小脸迅速耷拉下去。

“午饭就吃这个？”她不可思议问道。

桌上放着两个瓷碗，瓷碗盛着米饭，还有几片叶子做点缀。

凤曦颔首，“你第一次来琉璃宫，所以特意为你加了一道菜。”

顾了了：“……”看来她还得好好感谢一下自己是初次到来，往后是不是连叶子都没有，就一碗白饭呢？勉强咽了两口，顾了了不得不放弃继续的打算，她宁愿饿着也好过这样。

“琉璃宫，是不是经费短缺？”顾了了打探道。

凤曦已吃完他那碗饭，放下筷子，“何出此言？”

“为何连一点油水都没有？”顾了了愁眉苦脸地夹起干巴巴的菜叶，上面还有虫子蛀过的小洞。

“古人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如今能吃饱穿暖，已属不易，何必求那么多？”

顾了了眨眨眼，看着凤曦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怎么瞧都觉得像顾美人的翻版。哦，不对，这家伙比顾美人还要严肃正经。

“你不会一直吃这些吧？”她拖着快要掉下来的下巴问道。

“有什么不对吗？”凤曦蹙眉反问。

顾了了简直要对天翻白眼，神啊，这家伙究竟错过了世间多少美好的东西。

“我问你，人长着一张嘴，为了什么？”顾了了决定拯救一下这位师兄的世界观。

凤曦凝眉，似乎第一次有人这么问他这个问题。

“这个……为了谈话交流、阐述论说？”凤曦缓缓答道。

“若只为了谈话交流，则用手语便可，若为了阐述论说，则用文字便可。”

“那依师弟之见……”

顾了了就等凤曦这句话，她一脚踏在板凳上，神色激动地拍着桌子叫道：“为了吃呗！”

“为了吃？”凤曦似不信。

顾了了坚持不懈，“你想想看，这天下有多少美味多少佳肴，人这一张嘴不用来吃，难道还能用来拉撒？”

噗——门外传来一阵轻笑。

“谁？谁在外面？”凤曦喝道。

门帘掀开，一位白发老者踱步而入。

“哈哈，没想到千觞此次回来，竟会带来如此有趣的弟子。”老者捋着胡须，大笑道。

凤曦毕恭毕敬行礼，“弟子见过太师父。”

太师父……顾了了睁大眼睛，“你是美人师父的师父？”

“美人师父？”太师父扬眉。

顾了了立马捂住嘴巴，暗暗叫苦。她一不小心竟说漏了嘴，将心底对楚千觞的称呼说了出来。

“是啊，太师父不觉得很形象吗？”无奈之下，顾了了只好装傻充愣道。

太师父想了想，点头笑道：“的确很贴切。”

顾了了瞬间有一种觅得知心的感觉，也不管一旁的凤曦，冲着太师父挤眉，“太师父，您怎么过来啦？”

太师父乐呵呵道：“我听说千觞带来了一个小徒弟，所以跑来看看。”

“师父的毒，可解了？”顾了了问道。

一提到楚千觞身上的毒，太师父面色微沉，摇头道：“这毒竟是无色无味，一入体内，很难察觉出来，好在有人及时帮他排出部分毒素，如今剩下的毒也被内力差不多逼出，唯有余毒难以清除。”

余毒吗？顾了了摸了摸下巴，思索了片刻，问道：“可有祝馀草、育沛、芝兰、丹粟、荆杞、水桐？”

太师父挑眉，惊讶于顾了了竟会知道这些药材之名，“有些一时难以取来，需要等上几日。”

顾了了听到太师父这么承诺，不由松了口气，笑道：“其实余毒很好清，只可惜有些药材难以得到。”

太师父含笑道：“你懂得药理？”

“略通一些。”顾了了谦虚道。

为了能给自己的毒药配出解药，自然要习医术，甚至在排毒解毒这方面，顾了了远在顾美人之上。

“不是千觞教你的吧？”太师父追问。

顾了了摇头，“倾城山元掌门和齐掌门。”

“原来是他们俩啊。”太师父了然一笑，叹道，“他们二位可谓当世的毒王和神医，你能拜师于他们二人之下，为千觞解毒排毒理应不在话下。”

“太师父谬赞。”头一回被人这般夸奖，顾了了有些不好意思。

太师父面色和蔼道：“凤曦，了了是新来的师弟，需要你多多指点。”

“是，凤曦会好好照顾顾师弟。”凤曦毫不犹豫答道。

顾了了撇嘴，这人无论何时看上去都是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无趣得很。

太师父凑过脑袋，在顾了了耳边悄声道：“凤曦很没意思吧！？”

顾了了：“……”太师父，您莫非会读心术？

太师父直起身子，勾勾手指，示意顾了了凑近一些，顾了了伸长耳朵，“凤曦那孩子一直是这个样子，以后就拜托你了。”

说完，太师父眼睛眨了眨，顾了了眼睛也跟着眨了眨。两人不约而同坏笑起来，果然是知己啊。

顾了了拍拍胸脯，“太师父请放心，了了定不辱使命。”

“了了，你叫顾了了？”太师父惊讶道，“可是顾冥磊顾庄主之子？”

“正是。”

太师父顿时眉飞色舞，“顾庄主竟愿意将你交给千觞？他们不是死对头吗？”

顾了了完全能明白太师父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默了一小下，而后道：“死对头，也只是单方面的吧。”

其实怪不得她家师父呀。凤姐突然要设下那么刁钻的誓约，谁又能够预测到楚千觞会脱颖而出呢？

太师父乐道：“其实你美人儿师父也对顾庄主的事情很上心。”

“真的？”顾了了眨巴大眼睛。

太师父弯下腰，颇有些为老不尊的气质，坏坏笑道：“那是因为啊，千觞他从小就很敬仰顾庄主，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所以一直以顾庄主为毕生奋斗的目标。”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顾了了点头再点头，“然后呢？”

“十年前，你师父击败了顾庄主，夺得兵器榜第一的位置。”太师父摊摊手，表示故事到此就结束了。

切，真没意思。顾了了努嘴，他们俩之间怎么就没擦出点火花来？

假如这是一部耽美小说，那么她的师父和爹爹之间很可能擦出奸情的火花。

假如这是一部武侠小说，那么她的师父和爹爹很可能会为博美人一笑而继续拼杀。

假如这是一部玄幻小说，那么她的师父和爹爹说不定从前世起两人就是宿敌。

可惜，这只是一部言情小说，所以注定两个人连火星都擦不出。

“太师父，您今日不是要出去办事吗？”凤曦见他们二人越说越远了，忙出声提醒道。

太师父这才恍然醒悟，自己还有正事要做，慌忙跳起脚朝外走去，自言自语道：“糟了糟了，又迟到了，那老头肯定要骂人。”

看得顾了了一愣一愣，只见太师父差点被门槛绊倒，终于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凤曦低咳一声，“顾师弟，太师父向来慈善。”

“是啊……”简直就是个老顽童嘛。

“师弟还是要尊重他老人家。”凤曦补充道，“那么我现在带师弟四处走走，顺便认识一下其他的师兄弟。”

顾了了本想说可不可以先休息一下，抬头瞥见凤曦抿起的嘴角，知道他性格坚毅，一般借口是难以打动他，只得应道：“那就有劳师兄了。”

“这边请。”凤曦做了个手势，肃然道。

顾了了在琉璃宫的生活，也就此正式开始了。

这一日她随凤曦四处走动，随意逛逛，而后与诸多师兄弟见面，由凤曦一一介绍那些师兄，顾了了不停地点头哈腰，等到拜见完所有的师兄又去拜见诸位师叔，半天下来，她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还好拜见师兄弟、师叔啥的只有一次，要多来几次，她这条小命估计都要搭上了。

晚饭时，对着一杯清水一碗白饭，顾了了愁眉不展，半天慢吞吞捧起碗，艰难地咀嚼。

这一刻，她格外思念玉凤山庄……的厨房。

晚上没有什么活动，凤曦早早告辞，顾了了一人回到楚千觞所居住的小院——青竹居。

雅致的名字，挺合适她那位美人师父的。

顾了了还没有跨过门槛，迎面看见一名白衣女子掩面奔出，擦肩而过时，她隐约注意到女子眼角的晶莹。啊啦啦，师父把人家弄哭了？

顾了了走进屋内，见楚千觞正起身下床。

“师父，你要做什么？”顾了了被他跌跌撞撞的动作惊到，慌忙走过去道。

楚千觞摆手，指了指桌上的烛台。顾了了了然，点燃蜡烛，挑了挑灯芯。楚千觞一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他的脸色很不好。

顾了了心头一紧，拉住他的手把脉，片刻后舒展眉头道：“师父，您需要好好休息。”

他身体内的毒素大部分都被拔出，只剩一点余毒，好生调养，即便不用药清除，随着时间推移也能够渐渐淡去。楚千觞摇了摇头，在顾了了的扶助之下坐在桌边。

“了了，今日可有什么收获？”他问道。

收获？顾了了眼珠一转，“认识了许多师兄和师叔，还有太师父。”

“哦？你见过太师父？”楚千觞惊奇道。

顾了了想起那位太师父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顿时咧嘴道：“是啊，师父，太师父人很好呢。”

楚千觞默然。很好……貌似她是第一个这么说太师父的人，也似乎

，只有她会这么认为。这就是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难怪刚才太师父来时，拍着自己的肩膀一个劲夸赞自己收了一个好徒儿，还说有机会要亲自教导顾了了。

楚千觞揉了揉太阳穴，颇为头疼道：“了了，这里是琉璃宫，不是玉凤山庄，有些时候还需注意，毕竟这里有你的师叔师兄弟。”

楚千觞言下之意顾了了自然明白，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不比在玉凤山庄，做了坏事大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里，或许有不少人正等着她犯错受罚。

“以后若碰上什么困难，师父不在的话，你就去找凤曦。”

“嗯。”顾了了乖巧应道。

楚千觞挥了挥手，指着隔壁一间厢房，“你的屋子还没有打扫出来，先住在隔壁吧。”

顾了了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慢腾腾地朝隔壁走去。

“师父……”走到门口时，她蓦然回头，叫道。

“什么事？”灯下，楚千觞的面容显得格外柔和。清隽的五官，蒙着一层橘色的光泽。幽深的黑眸，也染着淡淡的橘红。

“我……”顾了了捏着衣角，神情闪烁。

楚千觞含疑看着她半晌，似突然领悟，“你不敢一人睡？”

被楚千觞一眼道破，顾了了极其尴尬，却不得不点头承认。她一直很怕黑，尤其害怕一个人待在黑暗幽闭的房间。所以在玉凤山庄时，晚上都是丫鬟小青陪着她。出门在外，也有顾美人和她同住一个房间里。楚千觞盯着顾了了良久，看到她眼底流露出的惶恐与不安，不像是刻意伪装出来的。双手紧张地搅在一块，瑟瑟发抖，瘦小的身子仿佛一阵清风就能将她吹走。

楚千觞不由暗暗叹一口气，“算了，你就睡在我这儿吧。”

不等他话说完，顾了了便高兴地发出一声“师父最好了”的呼声，飞身扑到楚千觞床上，头埋在被子里。行动之敏捷、速度之迅猛，让楚千觞差点以为顾了了刚才施展了轻功。

顾了了除去鞋袜和外衣，将被子拉至鼻尖，仅露出一双大眼睛，不停转动着，“师父，你不睡觉吗？”

楚千觞苦笑一声，她占了他的床，要自己怎么睡？不过说出来，小家伙一定会内疚，楚千觞温言道：“师父还有事，你先睡吧。”

顾了了嗯了一声，闭上眼。不出片刻，楚千觞就听到床上传来微笑却又均匀的呼吸声。她似累得厉害，声音比前两日要沉许多。楚千觞好笑地摇摇头，一手撑着下巴，看着桌子上的书卷。然而书上的字，始终入不了眼，他的耳畔，反反复复回荡着方才小师妹留下的一席话。

——楚千觞，你是没有心的人。

——你不爱任何人，就连自己也不爱。

——我恨你，楚千觞！

没有心吗？不爱任何人吗？也许吧……

顾了了醒来时，已经是半夜，桌上的烛光忽明忽暗，楚千觞单手撑着下巴，眼皮重重垂下。

“师父？”顾了了轻声叫唤，没有回应。

“师父！”顾了了声音又大了一些。

“……嗯？”楚千觞勉强睁开双眼，“什么事，了了？”

“师父，到床上来睡吧。”顾了了挪了挪身子，空出大半位子，说道。

楚千觞笑笑，摆手道：“了了，你自己睡就好，不用管我。”

顾了了见他眼睑下暗藏着青灰，知道他必然是累极，又加上连日的劳累和身上的伤毒，换做一般人，估计早已体力不支晕死过去。

“师父，你需要休息。”顾了了加重语气道，“要不你在床上睡，我打地铺。”

“这怎么行。”楚千觞断然拒绝。

“那么你就上来睡觉。”顾了了不容他拒绝道。

“了了，”楚千觞目光几分闪躲，“你是……”

“我是你弟子而已，难道琉璃宫有规定师父与弟子不能同榻而眠？”顾了了说得理直气壮。

楚千觞一时无言以对，加之自己的确累坏了，熄灭了蜡烛，缓缓走到床边。

他脱下外衣，除去鞋袜。

浓浓的夜色遮掩了顾了了脸上的喜悦，她将被子掀起，待到楚千觞躺下时，为他仔细盖上。

楚千觞不自在地拦住她道：“了了，这个我自己来便好。”

顾了了手顿了顿，依旧不松开，“师父，你好好躺着，让我来照顾你吧。自古弟子照顾师父，天经地义。”

服侍好了楚千觞，顾了了才挨着他躺了下来，两个人睡在一个长枕上，盖一床被子，连同对方呼吸的声音、身上的温度，似乎都能感觉得到。

顾了了心里偷偷笑，想起前两日林子里的对话，揶揄道：“师父，我们这算是同床共枕吧！？”

楚千觞不由咳了一声，语调显得几分无奈，“了了，胡说什么……”

她有在胡说吗？顾了了侧过身，黑夜中看着师父的轮廓，虽看不清他五官，却依稀可见那挺直的鼻梁、抿起的嘴唇。若是在白天，该是多么的秀色可餐啊！顾了了嘴角漾起淡笑，不知不觉又进入梦乡。没有思想包袱，她轻松入睡，可苦了旁边的人。

一声苦笑，楚千觞直至听到微微鼾声，才扭过身子，借微光看着顾了了的睡颜。

稚嫩的面庞，长长的睫毛，微微扬起的唇角……这张小脸，唯有在睡着时才会格外乖巧可人。而当醒过来时，那双黑漆漆的眼眸时常滴溜溜转悠，永远没有人知道她的笑容之下藏着什么。

好像是漫不经心的嘲弄，又似乎是毫无意义的恶作剧，顾了了总是给人这样的感觉，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楚千觞伸出手，轻轻在她的鼻尖划了一下，细腻的触感，让他心尖微微颤动。

突然，顾了了一声呓语，惊得楚千觞猛地缩手，一动也不敢动。却听到她叫了一声“小青姐姐做的桂花糕真好吃”，随后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又没了声音。

楚千觞失笑，顾了了回来时向他不停抱怨琉璃宫的饭菜是如何难吃，想必她很不习惯。他探起身子，为顾了了捏了捏被角，正准备睡去，哪晓得顾了了睡梦中感觉到身边的温暖，身子动了动，一下子钻入楚千觞怀中，手脚并用，像一只八爪鱼将他抱住。

“了了？”楚千觞浑身僵硬。

顾了了脑袋埋在他胸口，汲取着那一片温暖。楚千觞试图掰开顾了了的手，却被她抓得更紧，仿佛怀中藏有珍宝，舍不得放开。

“妈妈，双双好想你……”顾了了忽而又小声呢喃道。

妈妈？双双？楚千觞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顾了了在说什么。

“别离开双双好不好……”低低的呼声带着一丝抽泣，楚千觞低下头，似乎能感觉到胸口的湿意。

抬起的手最终垂下，垂放在两侧，而后又反手将顾了了小小的身子圈在怀中，楚千觞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他虽然不明白顾了了在说什么，不过她做的那个梦，一定很悲伤很悲伤……以至于自己再不忍心将她赶出自己的怀抱。毕竟，她也只是个孩子。

第二天清晨，顾了了睁开眼时，发现身边空空如也。

等到她换好衣裳才见楚千觞走了进来，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师父，你去哪儿了？”顾了了跳下床穿好鞋子，问道。

楚千觞微微一笑，“刚才去武场晨练了。”

“怎么不叫我？”顾了了想起以前顾翼也是每天很早将自己和顾美人从床上揪起来去晨练。

“你昨天累坏了，所以今日就好好休息一下。”楚千觞答道。

其实真正该休息的人，应当是师父。

顾了了撇撇嘴，“师父，您身上的毒还未清除，需要更多的休息。”

楚千觞点头，“对了，你要的那几味草药已经到了。”

“就到了？”顾了了惊喜道，动作真快。她昨日才说的，以为还要三四天甚至更久才能拿到。

“是，在丹药房中，待会儿让凤曦带你过去。”

“好！”听到草药到了，顾了了心情大好，笑呵呵地答道，“师父，你身上的毒很快就能清除干净了。”

“我知道。”楚千觞颔首，真诚道，“谢谢你，了了。”

顾了了勉强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以及心头滋生出的一股异样的感觉，笑道：“昨天不是说了嘛，弟子照顾师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说话间，凤曦已在门外，他叩了叩门，问道：“顾师弟可在？”

楚千觞道：“在屋内，你进来吧。”

凤曦依旧一袭白衣，没有什么花纹修饰，简简单单的，穿在他身上，却有一种别样的清雅。

好似他这个人一般，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了了，跟我习武之前，你须跟随其他弟子练习基本功，待到基本功熟练后，方可再进一层，所以现在暂且由凤曦来教导你。他不仅仅是你的师兄，也是你半个师父。”楚千觞语重心长道。

顾了了难得如此听话地点头，恭恭敬敬答道：“是，师父。”

“凤曦，了了就拜托你了。”楚千觞又转向凤曦，叮嘱道。

“师叔请放心。”凤曦抱拳应道。

二人出了青竹居，凤曦停下脚步，转过身对顾了了说道：“顾师弟，你昨日已拜见了各位师叔、师兄弟，今日先去停云阁吧。”

停云阁是干什么的，顾了了还 没来得及问出口便已经到了。一座书楼，其中藏有的武功秘籍不计其数。被人按照各大门派进行归类整理，分放在各处，中间一张偌大的书桌，不少弟子正拿着书卷抄抄写写。

顾了了顿时头痛，这让她想起儿时在夫子的强迫下识字，她的书法，向来难以入眼。

哪怕是顾冥磊亲自监督，她依然是敷衍了事，选一些自己熟悉的字帖随意写一两张以打发夫子和顾老爹。凤曦走到一排书架前，抽出一本小册子，递给顾了了。

“这是？”

“这本是我们琉璃宫入门心法，你在习武之前，首先需要将它记下来。”凤曦解释道。

顾了了略略翻了翻那本琉璃心法，密密麻麻的字迹犹如蝌蚪一般，在她眼中扭来扭去。

顾了了暗自呻吟，“要求多少时间背下来？”

“今日傍晚。”

傍晚？顾了了瞪大眼睛，“这么点时间？”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引来不少弟子的目光。

凤曦挑眉，“不错，给你一日的时间，一定要将琉璃心法熟记，傍晚我会来检测你一日的成效。”

拿着那本《琉璃心法》，顾了了欲哭无泪，她从小到大都没经受过如此痛苦的折磨。想来理科生最恐惧的就是背书，她高中就是因为历史屡屡记不住历朝历代发生过什么大事、有些什么名人，所以分科时毫不犹豫选择理科。这下子可好了，倒霉的事情仿佛被她一并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