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东暖
穿过圆柱支撑的庭院,两人来到后花院。小径尽头是一处栽满海棠花树的院子,房子的建筑风格是寻常见的木制宝冠顶式,与此处异域风情的玉石住所大不同,显得极为突兀。
羽公主当先推开篱笆门,上官敏华停下了探索的步伐。
这个带花草的小庭院,即使她闭上眼睛,也能说出个中布局。那是她幼年呆过的尚书府单人院,正中是她的卧室,左边是书房,右边是贴身侍女的房间和小厨房。
她想了想,推开书房的门。
在窗边的书桌上找到了她从前描红的宣纸,字迹还很幼稚,她随手放到一边,在书桌脚找到了刻痕,这是她幼时装孩童装得烦闷了,就拿玉佩什么的在上面胡乱刻画解气。
她举目四望,溅着墨水的屏风,冬天用的暖手炉,画了一半的绣样,沾染了香气的团扇,样样都是那被记忆封尘的旧物。
她低吟半晌,一时间也不知心头是何种滋味。
墙角的长桌上,放着琴盒,里面装着梧桐木的琅琊名琴。当年她出师的时候,秦关月亲手补制琴盒转赠予她。
在飘飞的岁月里,她总是手里抱一把琴,拖着长长的裙摆,穿过逶迤的曲栏,以学琴的名义霸占着那个情感淡漠的俊秀男子,对着湖光潋滟的明雪湖拨弄琴弦,与夫子笑意吟吟,掩饰自己浮燥的心。
也许当时情意在,如今已是风中过往。
羽公主递给她一副画。
她说,这儿是吉莫王的禁地,这副画更是禁中之最。
于是,上官敏华心底那点点柔情瞬间摒除,她伸出未受伤的手,接过画,带着嘲弄的心意去看手中的画,心想倒要瞧瞧这两兄妹还有什么花招要使。
展开半幅,露出乌云发金枝梅花妆点的红衣女子,明眸皓齿,笑意柔和,只是那眼底透出几分忧伤。
她镇定地继续往下拉开,红色的舞裙在风中回旋,清风带骨,技巧娴熟,如行云流水,将女子的容姿与形态融入水墨之中,画风流畅飘逸,人物形态优美,舞姿灵动,神采飘然。
左有诗曰: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
这两句为大都文人骚客盛赞七少皇子妃曲水流觞时,九曲院一舞倾天下,用以描绘她绝世舞姿之作。
再看画中人,画者特别在眉目之间,用足心思。眉轻蹙,眼波转,用细工笔白描,细腻地勾勒出女子苍白而无助的柔弱,将女子的美丽与哀愁巧妙结合起来。
下有三鉴章,画者为:齐川玉山。
她心底冷笑,面上故作惊惶,随手放开画轴任由它落地。
身后迅速飘过一道白影,将画轴接住卷好,随手扔进画筒里。他背手而立,,白色的宽袍,简单地束着一根镶宝石金腰带,也衬得他龙章凤姿,王者之势由然而生。
吉莫王眉色冰冷,将他王妹喝走,转首对上官敏华道:“明天举行婚礼,本王希望上官小姐还有今日般的游玩精神。”
上官敏华本已收拾好所有的嘲讽,半低垂着头,散发着淡淡的哀伤,并不言语。收到这样的信息,她猛地抬起头,眸中含水,震惊莫名。
吉莫王微侧过头,冰冷的视线冻得人直发抖,他不耐烦地训道:“收起那张伪面孔,你骗得蒙珠,也别在本王前头耍这种小花招。”
上官敏华深深以为然,她当然不会以为吉莫王娶她是真地因为儿女情长或是之前说的合作什么的,在羽蒙珠面前演演戏差不多就行,在吉莫王前头还是老实些为妙。
对上吉莫王这样的强敌,她总有些放不开手脚,只好一步步慢慢猜:“羞辱庆德帝?”
吉莫王没有说话,上官敏华往下猜:“诱敌深入,一举擒获?”
“熊万里二十万大军已接管陶幽诸废城。”日光下,吉莫王的眸子折射出琥珀色的光华来,他丝毫不担忧眼前的女子泄露出军情,他道,“本王在等,庆德帝出兵!”
上官敏华恍然大悟,道:“你我婚讯传出,依周承熙往日脾性,呃,他必定不听劝阻冒然出兵攻打塔达旦。这便中了吉莫王你的计。吉莫王不但要兵锁塔达旦,还与南梁约定同日出兵,以晋河为界,南北同分北周。
趁北周兵疲粮竭之机出兵,秦关月又做出那般事惹得君臣相忌以致朝中无人主持,塔达旦四十万雄军霸守,天时,地利,人和均不利,如此,大周危矣。”
吉莫王冷然,凛然,傲然,他相信以此计必能化解北周咄咄扩张的势头。他打量上官敏华少顷,道:“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上官敏华笑得眉眼儿都弯起来,回道:“横竖是你们男人争天下,与我一介妇人何干?”
吉莫王怒色陡生,甩袖将她拂离此间禁地,扇到花园小道,遇见闻风而来的守卫,他训斥道:“看住她!”
上官敏华跌倒时,撞到了骨折的左手,抽了一口冷气,咬了牙关起身回到软禁之处,她只管叫人换药,等她缓过痛,觉得有些口渴,正要起身去取茶碗,旁有人毕恭毕敬地将茶递上。
她微抬眼,是个有些年纪的中年人,浓眉隆目,肤色黝黑,在北漠漠族人中,他的长相与体形都算普普通通,穿着商人的印元宝花纹绸缎圆衫,沾有隐隐马粪味的乌皮靴,很当地化。
他先报了个自己北漠漠族的名,指着宫殿某处,说自己送了宝匣来给王妃选明日婚宴所用的金饰、象牙与香料。上官敏华转过眼,这才注意到本是空荡荡的屋内,已置备了多种婚庆用物。
这个中年商人把宝匣打开,双手举到她前头,双跪于羊毛毯上,让她挑选。上官敏华拿着茶碗,看着闪闪耀眼的饰物,若有所思。
位下之人也乖觉,挤了个谄媚的笑,自己站起来,搂着腰,变着法儿把精美的饰品一件件摊放在贵等买家前头;介绍完王冠腰带脚链等饰品,他又打开象牙盒,把里面各色各异的香粉盒一字儿排开,一时间,整座宫殿里都迷漫起柔和媚惑的香气。
连那些侍女都迷了眼,守不住心中清明。
上官敏华心中一动,眼珠儿向他转了转,放下茶碗,扫向那个专供宫廷货的高级商人。她心底略有斟酌,凝声问道:“计管事?”
“计东成见过小姐。” 那北地的主管事看到她的伤处,神色间极为自责,又称属下无能让主子身陷险地还受重伤,还说了些解救来迟的话,若非情况紧急,他必定割首谢罪。
“怪不得你们,是我操之过急。”上官敏华打断他,让他起来回话。
计东成躬身在前,说离开之路已安置妥当,随时可走。
上官敏华摇摇头,说了吉莫王的计划,又问他可知大周军队的动向,她预备拿这件事和周承熙好好谈谈交换条件。这一问,让计东成冷汗潺潺。她不禁心中起疑,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