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都去上课了,冯胜利就想着怎么把电视机给弄回来,好不容易托到一个人情,提着礼到老式的合作社。
合作社里,所有的商品都摆在货架子上,几名售货员在柜台后无精打采地聊天。冯胜利看见人,招了招手:“徐音,过来!”徐音撇了他一眼,然后过去了,“啥事儿啊?”
冯胜利将两瓶二锅头摆在徐音面前,徐音斜着眼一瞟,凉飕飕的道:“我说你也不会平白无故地给我送礼,原来是让我去找李铭柱?”
冯胜利赔笑着说:“谁不知道你跟他熟?”
徐音脸色一变:“我跟他不熟。”
冯胜利立马顺着她话茬说:“不熟,不熟,总算能说上话吧?帮个忙。”
徐音拧着眉反问:“咱俩什么关系?我凭什么帮你?”
冯胜利笑嘻嘻的道:“武坚强不是介绍咱们处对象呢吗?”
徐音挑着眉反问:“我答应了吗?你家里两个孩子,凭什么让我过去当后妈呢?”
冯胜利顿了顿,嗫嚅着嘴唇:“那,那你也没说不答应啊?你一口把我回了不就完啦?我还以为咱俩真是处对象呢。”
徐音无奈一笑:“假实在!我明白,我是农村户口,你是城里人,您觉得咱俩的条件处对象叫将就凑合事,对吧?”
冯胜利摆摆手:“我没那么想,我爸也是农村出来的。”
徐音颇有些意外,心中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城里看不起农村户口的人多了,就冲你这么说,我也帮你说说去,但成不成的我可不敢打包票,李铭柱什么人你也清楚。”
冯胜利连连作揖:“多谢多谢!”
等到中午有空了,徐音和冯胜利一起带着两瓶二锅头去找李铭柱说清楚。到了革委会之后,徐音进去,冯胜利在外面等着。
徐音到了李铭柱的办公室,将二锅头放到他桌子上,李铭柱则色眯眯地盯着徐音:“肖家是你的什么人啊?”
徐音语气不善的说:“你管是什么人呢?帮个忙,人家正好求上我。”
李铭柱抱着胸,没拿酒:“少管闲事啊,他们家的那台电视来路不正,苏联产的。苏联就是苏修,美帝、苏修没一个好东西。”
徐音气冲冲的说:“大街上跑的公共汽车也是苏联产的,那公交公司也不是好东西?”
李铭柱眨巴着眼睛辩解:“那不一样,公共汽车是公家的东西。”
徐音一针见血的拆穿他:“得了,谁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其实那台电视是人家的老家儿当年去苏联访问的时候带回来的,根本没有来路不正的问题。”
李铭柱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去苏联访问?谁让他去的?他们老爷子是四野的,四野是林彪的人,现在批林批孔——”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徐音打断:“哎呦,林彪都摔死好几年了,肖从他爸也已经死了快十年了,怎么可能跟林彪有什么关系?你就是想找茬。”
李铭柱笑着道:“你倒挺门儿清,这些事谁告诉你的?”
徐音摆摆手,没好气的说:“你甭管,帮忙不帮忙?”
李铭柱想了想,眼珠子里憋着坏:“要不晚上我去你那儿一趟?”
徐音抱着胳膊,正色道:“半年前咱俩就说好了,你帮我弄了一个城里的临时工,我感激你,该付出的也付出过了,那事到此为止。”
李铭柱嘿嘿一笑,一脸油腻:“你那么想,但我还惦记着你呢。”
徐音义正词严的拒绝:“不行。”
李铭柱笑着反问:“想嫁人啦?听说你跟冯胜利有来往?冯胜利可是个拖油瓶,家里俩孩子全不是省油的灯,就他家那小子昨天还要用扁担打死我呢!你说你看上谁不好?怎么就跟他对上眼啦?”
徐音哂笑一声:“我没那么傻,冯胜利的事也用不着你操心!好啦,我在合作社当临时工这一年也没忘了你,紧俏商品给你弄了多少?跟你张一回嘴就这么费劲吗?”
李铭柱又说:“紧俏商品我不缺,要不晚上我过去一
趟?”
徐音突然抓起桌子上的一杯凉水,直接浇在李铭柱脑袋上了。
李铭柱一抹脸上的水,气的舌头都捋不直:“啊?你?!”
徐音呸了他一声:“做你的梦去吧!”说完,转身出去了。
李铭柱本来要骂人,却看到几个手下人在门口探头探脑,满脸惊讶,转而尴尬:“那什么,来说情的,恼羞成怒了,我这人心底无私天地宽!”
冯胜利革委会外,透过窗户远远的瞧里面的动静,见徐音气冲冲的出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算李铭柱不答应,你也不应该把凉水浇他脑袋上啊?这不就僵了吗?”
徐音气得呼呼直喘:“那王八蛋,他就不是个人!”说完甩手就走了。
冯胜利追着他屁股后面喊:“嘿,嘿,怎么说走就走啊?哎呦!电视真的完啦?”
他一路追过去,正好看见肖从和文彤走进胡同,肖从连忙打招呼:“大冯,肖战没给你们添乱吧?”
冯胜利瞧了瞧徐音的背影便没追里,苦笑着着:“啊,倒是没有。”
文彤觉得冯胜利表情有异:“大冯,怎么啦?”
冯胜利咽了口唾沫,讲事情说了一遍。他们一边说一边走向冯家,和他们商量对策,到了冯家堂屋坐下,众人面色沉重。
冯奶奶叹息一声:“唉,孩子总算没让他们带走,电视让他们搬走了。别的不担心,就怕李铭柱使坏,那家伙心狠。”
肖从说:“大妈,其实电视无所谓的,我是担心别的。”
冯奶奶点点头:”是啊。”
文彤气急上火,责怪道:“这个肖战,好好的卖什么票?”
冯奶奶连忙解释:“肖战说,他快有小妹妹了,他爸爸每个月只有二十块钱的生活补助,他们这么干!哎,你们也别怪孩子!”
文彤激动地道:“肖战这么说的?”
冯奶奶点头:“嗯!”
文彤脸上又荡漾出笑容来:“这孩子!”
肖从也欣慰道:“就冲肖战这份心,李铭柱愿意把电视留下就留下,我们不要了他还能怎么样?”
冯胜利插了句嘴:“估计那小子就是冲着电视来的,电视那玩意太金贵了!没地方弄去,只要他不动别的心思就好。”
肖从点点头。
晚上,冯都、肖战和黑子下了学,各自汇报情况,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准备来个双管齐下。三个人偷偷摸摸来到李铭柱家门口,顿时,院里传出了疯狂的狗叫声。
黑子害怕的说:“有狗,咱们进不去。”
冯都摆摆手,随意道:“没事,本来也没想进去。”说着摘下书包,取出两块砖头,肖战和黑子也从书包里拿出两块砖头,三人以目示意,都压低声线喊:“来,一、二、三!”随着三字出口,三人分别将手中的砖头狠狠地扔进院子。
六块砖头飞了出去,只听得院子传来叮当之声和玻璃破碎的响动,同时那条狗疯狂地惨叫起来。
窗玻璃碎了,一块砖头拍在茶几上,另一块砖头就砸在李铭柱身边,李铭柱额头上冒着血,大口喘息,惊魂方定大喊:“什么人?什么人?”
肖战听见声音,窃喜:“砸中了!”
冯都大喊:“走!”
三人转身,一溜烟冲进了胡同,没影儿里!
面目狰狞的李铭柱冲进院子,只见那条狗躺在地上,狗边上也有一块砖头,狗哼哼着,后腿显然是被砸折了。
李铭柱恶狠狠的咬牙道:“好啊!阶级敌人反攻倒算了!”
三个孩子冲到没人的地方欢呼雀跃,知觉心中畅快。此时武坚强骑着自行车经过,大声道:“你们嚷嚷啥?别胡闹啊,那什么肖战,你爸妈回来了,赶紧回去。”
三个孩子相互看了一眼,肖战嘟囔:“这么快就回来了?”
冯都连忙说:“不怕,反正李铭柱他们看不成电视就得送回来。”
肖战似乎在给自己壮胆:“嗯。”然后三人各自回家。肖战怯生生地走进
客厅,文彤和肖从和蔼地看着他。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紧张道:“爸。妈。”
肖从走到肖战面前:“我都知道了,电视让革委会抄走了。”
肖战低着头:“嗯。”
文彤又问:“你为什么要卖票?”
肖战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毛票和硬币,稀稀拉拉地放在桌子上:“五块二!”
文彤连忙说:“钱的事我们从来没跟你说过。”
肖战抬起头,盯着母亲的眼睛:“你们不说我就不知道啊?”
肖从上前搂着肖战的头,轻轻拍了拍,欣慰道:“你妈一直说你不懂事,但爸爸觉得肖战已经是大小伙子了,知道我和你妈也不容易,嘿嘿,都懂得贴补家用了。”
肖战激动地望着父亲。
肖从蹲下来,与肖战脸对脸叮嘱:“肖战!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无论家里出了什么事都不要参与,好好学习,将来一定会有用的,明白吗?”
肖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然他从另一个书包里摸出一根天线,举到二人面前:“爸,妈,天线!”
文彤和肖从惊愕地对望了一眼,肖从问:“天线?他们没抄走?”
肖战笑着说:“抄走了,昨晚上小都子说,如果他们看不成电视没准就能给咱们送回来,我们俩就去了革委会。冯都说如果他们根本看不成,电视不就是铁疙瘩吗?没用了还留着干嘛?”
肖从揉了揉他的脑袋,问:“你们就不怕让人家抓住?”
肖战仰着头说:“小都子敢做的的事,我一样敢做!”
文彤扑哧一声笑了出去:“期中考试冯都在你们班排名第几啊?”
肖战小声说:“第一。”
文彤笑着反问:“你呢?”
肖战把高了分贝:“我第三!”
肖从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那你们俩就飚着吧,哈哈哈!”
朋友之间良性竞争,这是好事儿,一起进步,彼此促进!
革委会办公室,几名工作人员正在鼓捣电视,无论是拍是打是晃荡,电视屏幕上只有雪花和嘶嘶的声音。
“这他娘的不会是坏的吧?”
“不可能,昨儿在他们家院里还好好的呢。”
“怎么就没人影呢?”
忽然众人不说话了,大家齐齐地盯着办公室门口,只见头上裹着纱布的李铭柱出现在门外,隐隐的还能看出他头上的血迹。
一个工作人员急忙上前搀扶:“哎呦!主任,怎么了这是?”
李铭柱恶声恶气的说:“没事,革命干部轻伤不下火线,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
众人连忙拍马屁:“对,对。”
一个工作人员关心的问:“主任,摔的?”
李铭柱撇着嘴,指着电视机咬牙道:“找人说情不成,他们就要对革命干部下毒手!软硬兼施,好,好!我软硬不吃!”
众人面面相觑。
李铭柱走到电视机面前,疑惑道:“怎么全是雪花啊?难道今天没节目?”
一个工作人员说:“有啊,我们给电视台打过电话了,他们说天天都应该有啊。我们这弄了半天,老这样。”
李铭柱围着电视机转了一圈,抬头看着众人。
另一个工作人员道:“主任,这东西是不是让咱们昨天晚上一折腾给折腾坏了,电器这玩意可说不准。”
李铭柱咧着嘴:“坏了他娘的谁也别想看,看不成就算了,哼!你!”说着,他指着一个工作人员说,“你现在去趟肖家,听说他们家大人回来了,让他们公母俩赶紧过来一趟。问题总得解决吧!”
“是,我这就去。”说完就出去了。
李铭柱环顾众人道:“电视是坏的,没的看,都回家吧。”众人听罢,陆陆续续地出去了。
李铭柱盯着电视屏幕上的雪花,一个人在那嘀咕:“坏了?折腾半天弄来一台坏的!我叫你们看电视,我他妈叫你们到甘肃看去!骑驴看唱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