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人人崇道,道教为国教,不仅寻常人家向道,更曾有两任燕国国君为此弃了王位,或入道清修,或寻访仙山。
燕王宫里也多有太后、太妃修道,这百年间,甚至一些地位高的妃嫔还会在自己宫中设下静室以供奉神像。因此,许多王子、公主从小便受此熏陶,慕仙学道,王室对道教的推崇为道教在燕国的发展奠定了基石。
燕国最闻名遐迩的道观有两处,一是两代燕王出家修道的三清宫,是王室宫观,寻常百姓不得入内;而另一座,则是当今燕王为胞妹真玉公主所修建的璇玑宫。
自两年前真玉公主云游仙逝之后,璇玑宫便再无主人,唯有真玉公主的师父和一众女弟子在此修道。不过,因为真玉公主生前慷慨大方、广布善法,这里一直香火鼎盛,与她生前无异。
而如今,这座无主已久的璇玑宫,终于迎来了她的第二位主人——青城公主。
这是微浓向燕王请求的结果。她当然知道,如今她的身份已不适合留在燕王宫,尴尬不说,她也无法面对这些间接杀害了楚璃的凶手。尤其,不想再与聂星痕有任何瓜葛。上一次她冲动之下行刺未果,便知自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回京这一路上,燕国百姓都在谈论燕楚之战,谈论着敬侯聂星痕的阵前风姿,谈论他如何攻打楚军、如何势如破竹。尤其是他与楚国太子的两军对垒,甚至还被编成了戏文,开始在燕国境内流传。
燕国百姓口中的聂星痕,不是侵略者,而是英武不凡、算无遗策的燕国战神。他们谈论起他时,话语中满是仰慕、崇敬、骄傲、自豪,而非她眼中那个满身戾气的杀戮之人。
也许立场不同、经历不同、情感上的归属不同,注定了她与燕王宫格格不入。既然如此,她不如出家向道。至少,远离宫廷纷争,也会让聂星痕的打算永远落空。
在这件事上,燕王没有为难她,她是感谢的。虽然,这感谢不足以消除她的悲痛。楚璃死后她已决定终身不嫁,如今避居璇玑宫修道,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明志吧。
隆武十七年八月二十,微浓正式入主璇玑宫为女冠。燕王特许她继续享有青城公主的食邑,还加持了璇玑宫每年香油钱的三成,名曰“供奉三清”。
她每日听高人讲道,偶尔与到访的得道高人、文人名士集会清谈,闲暇时会去附近的山上走走,感受天地山水的开阔与灵气。这样的日子,令她心境渐渐开阔。
转眼间,她在璇玑宫已入道近两月了,而她未曾想过,前尘往事里第一位来探访她的故人,竟会是与她素无交情的燕太子,聂星痕同父异母的兄长——聂星逸。
秋末冬初落叶纷纷,所幸燕国位居南方,倒不觉得寒冷。聂星逸一袭绯衣临风而立,为这凋零的冬季添了一抹暖意,璇玑宫外人来人往,香火袅袅,微浓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他的出众身姿。
而他只是微微笑着,那笑意看似温和,却又掩藏了疏离在之后,令人生不出亲近之感。也许这才是一国太子该有的做派,礼而不近,近而不亲;远而不疏,疏而不漏。
所以,就连她这个已经远离宫廷的假公主,他名义上的妹妹,他都要过来看看,尽到他身为兄长的责任。
微浓见他是微服出宫,身边只带了三五个侍从,但也不敢怠慢,迎着他往殿后待客的院落里去。
“我前阵子事情太多,一直不得空来看你,拖到如今才过来,你不会怪罪我吧?”聂星逸负手而立,站在院落的桐树下吟吟笑问。
“殿下客气了,如今我已是方外之人,不值得您费心专程来一趟。”微浓神色淡淡的,倒似学会了他那一套,礼而不近,远而不疏。
聂星逸听说她是自请修道,便猜到她是放不下灭楚之事。身为燕国太子,他自问没有立场安慰她,只得远目望向大殿上香烟弥漫之处,幽幽叹道:“其实当初你去和亲,我知你不愿。但楚国求娶的是太子妃,若不是父王的亲生女儿,漫说父王不放心,楚国也不会乐意。”
聂星逸又叹了口气:“原本是该让金城远嫁的,只可惜母后她……”
聂星逸没有说完,但余下的话他也难以启齿了。当时楚国提出联姻,言明是求娶太子妃,如无意外,就是未来的一国之后。父王心知事关重大,便打算让嫡出的金城公主前往和亲。
岂知王后赫连氏——他和金城的母后,舍不得这唯一的女儿远嫁,硬是横插了一脚,赶在风声刚起时抢了先机,把金城许给了当朝宰相之子。
父王为此大发雷霆,可又不好悔婚。就在这时,二弟聂星痕恰巧找回了父王遗落民间的私生女儿微浓,便献计举荐她去和亲。父王舍不得楚太子妃的位置旁落他国,遂采纳了这个建议,让刚刚认祖归宗仅两月的微浓做了和亲公主。
聂星逸其实对微浓了解不多,只听说她从前是在镖局长大,一双峨眉刺使得精妙绝伦,是个活泼而飒爽的性子。
他直觉上对这个妹妹并不反感,甚至对她从前的生活很感兴趣,想看一看她使峨眉刺的英姿。可他知道,母后不喜欢她。
想想也是,有哪个妻子会喜欢丈夫在外头的私生女呢?于是,虽明知母后处处刁难微浓,他还是刻意选择视而不见。只是他很好奇,这个王妹为何与他听说的不大一样?竟是如此沉默寡言,全不见那种英姿风采?
他以为,她是因为生活忽然被打乱,遭遇了如此巨大的改变,一时还不适应宫廷生活和新的身份;又或者,她是不愿离开故土前往楚国和亲,才会如此郁郁寡欢。
后来,微浓便去往楚国和亲了,还是二弟聂星痕亲自送亲。细算起来,她在燕王宫前后才住了不到半年时间,与他也只见过四五次而已。
他本以为微浓远嫁楚国,是该安享太平了,日后会成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太子妃,再顺理成章做一个维系燕楚交谊的王后。可谁知世事难料,她再次被命运颠覆了现世的安稳,她嫁过去才一年,燕、楚两国突然产生龃龉,频频交恶。
父王担心楚国会与他国联盟,让燕国陷入腹背受敌的状态,一直迟疑着是否要对楚国开战,却又顾念着微浓。
就在此时,跟随父王多年的贴身侍卫因救主而伤重不治,临终前袒露了微浓的身世,父王这才知晓,原来微浓并非王室血脉。
此事发生之后,二弟聂星痕立刻表态主战,主动请缨前往攻楚。这两件事促使父王最终下定决心对楚国开战,撕裂了蒙在世人眼前的最后一丝伪装。
可叹微浓与楚太子才成婚不久,便成了燕、楚交战的牺牲品,在楚王宫里步履维艰,备受冷眼。
雪上加霜的是,聂星痕挂帅攻楚期间,于阵前杀了楚太子,使得微浓年轻守寡,还被楚王室所怨愤。后来楚国的归降更令她处境堪忧,在楚国再也没有了立足之地,只能奉命归国。
从民间少女到和亲公主再到楚太子妃,她曾拥有过女孩子梦寐以求的一切;从亡国太子妃到假公主再到一个寡妇,她又经历了女孩子难以想象的坎坷。仅仅三年多的时间,她的生活已经天翻地覆,从云端跌落谷底。
岁月对她真是既优待,又残忍。
想到微浓这些年的经历,聂星逸心里很不是滋味,更忍不住打量起对方。她今日穿着一袭素白绢纱,脑后高高绾着一个发髻,只用一根朴实的玉簪固定,绑缚着一条淡青色丝带,余下的长发直垂腰际,遮住了原本纤细的腰身,身无繁饰。
可这样朴素的装扮非但不显她老气横秋,反而是一种鲜明的对比,透露出她的风华正茂。只是,那眸色淡如冰霜,神色冷如寒江,即便笑着也是清淡至极,有一种不问世事的彻悟。
唯有眉目间的英气似曾相识,与三年前初见时无异,应是她与生俱来的气质。
这样的微浓,像是瑶池宫阙上的冷月,又似琼台楼阁上的寒星,看似触手可摘,实则遥不可及。这令他几乎要忘记了,微浓其实只有十九岁,经历虽跌宕,年纪却尚轻。
她一定是对人生失望透顶了,才会决心出家向道,不给自己一丝一毫流连红尘的机会。
想到此处,怜惜止不住地从聂星逸胸口涌了出来。他今日前来探视她,本是基于母后的某种安排。但此刻,他忽然觉得这种安排也不错。
“去城里走走?”聂星逸下意识地问。
“走走?”微浓面上有了一丝迟疑。
“是啊!你还没逛过京州城吧?碰巧我今日无事,一同走走?”聂星逸神色自然地相邀。
微浓垂眸考虑片刻,回绝之言尚未出口,又听他说道:“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出宫一趟,你权当陪我散散心吧。”
太子纡尊降贵地来探望她这个假公主,又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她若再拒绝便显得不近人情了。想到此处,微浓只好淡淡应允:“我是个无趣之人,殿下不嫌我扫兴就好。”
燕王都京州城内街道纵横交错,将城池分为九九八十一坊。百姓三教九流,以坊集居,久而久之,逐渐形成了各坊之间的不同风貌。
譬如城东永业坊,因靠近燕王宫,故而权臣官邸云集;东北方向的胜嘉坊则是宗室府邸,出入尽皆王室宗亲;城北崇安坊多为武将宅邸,偶有位高权重的阉人在此置府;城南康曲坊是声色之地,赌场、妓院,游侠会聚此地,夜里比白天要热闹得多;城西和里坊乃士庶集居,虽不及城东城北繁华,倒是别有一番烟火滋味。
总而言之,九九八十一坊,处处有意象。
而京州城众多坊间,又数永乐坊最为繁华。坊内商贾云集,以春、夏、秋、冬四条路最为驰名。春路乃百货集市,夏路为美食之街,秋路是衣帛丝绸之路,冬路尽私邸小苑。四条路纵横交错,形成一个“井”字,团团锦簇在永乐坊之中。
微浓换下道服,改穿一件极为普通的窄袖口衣裙,虽是朴素至极的淡青色,但衣饰简洁,更衬得她英气逼人,有一种符合她年纪的朝气。
聂星逸做主选定夏路上一家闻名的酒楼,两人一并用了午饭,便在永乐坊内慢悠悠地闲逛。
“方才那道‘八仙过海’真是不错,没想到素菜也能做出这个味道。”聂星逸回味着酒楼里的菜式,忍不住赞道。
“您在宫里吃多了山珍海味,偶尔换一换口味才会觉得新鲜。”微浓浅笑而回。
聂星逸面上也是笑着,心里却觉得疼惜,方才两人一道在酒楼用饭,他才知道,微浓茹素了。原本以为她出宫修道只是权宜之计,没想到她竟真的严守戒律滴酒不沾,也不吃荤腥了。
他没有多问她茹素的原因,心里猜测她应是在为楚太子服丧。无论她当时嫁得是否自愿、夫妻是否鹣鲽情深,至少如今她仍在尽一个妻子的本分,或许这其中还有愧疚之情吧!
如此想着,聂星逸对微浓也有些刮目相看起来。为她的坚强、隐忍、忠贞,以及他未曾见过的,她擅使峨眉刺的风采。
聂星逸再回神时,两人已经快走到了夏路的尽头。微浓四顾街道两旁的酒楼、商贩,好像并没有在意他的出神。聂星逸在心里酝酿着情绪,正打算再说些什么调节一下气氛,却见微浓忽然间顿住了脚步。
“怎么?”他顺势问道。
微浓像是没听见他的问话,神情忽然变得很怅然,有恍惚,有悲伤,双眸盯着不远处的一个地方,默默无语。
聂星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是一座门面不大的当铺,坐落在夏路与秋路的交会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他仍旧没有询问缘由,只是抬目看着当铺门前的旗幡,故作兴致盎然的样子:“荣昌当铺,可要进去看看?”
微浓默然,似是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点了点头。两人便一道往当铺里走去,侍卫们也跟了进去。
当铺店面确实不大,屋内陈设老旧,看起来应是有些年头了。柜台里面,一个年约半百的管事探头出来,热情地招呼着:“几位贵人,是来当东西还是赎东西啊?”
聂星逸没答话,只看着微浓。后者抬眸环顾一周,似在回忆什么,半晌,开口问道:“三年前,我曾在这里典当过一对峨眉刺,不知掌柜您是否还记得?”
她就站在柜台前,右手轻轻抵着柜面,一切如同三年前的场景。窗外的日光穿过门帘照射进来,洒落在她身上,掌柜眯起眼睛看她,只一瞬,已是笑道:“原来是你啊姑娘!”
微浓微微颔首而笑,没再说话。
“小店开了十多年,唯有姑娘一个人来当过峨眉刺,还是那么好的东西,怎么可能不记得!”掌柜笑眯眯地看着微浓,唯恐她要赎回旧物,忙补充道,“您当时典的是死当!死当可不能赎回的啊!”
“这我知道。”微浓颇有些复杂难言的心思,也不知自己为何还要踏进此处,想了想,唯有轻声问道,“那双峨眉刺如今还在您这儿吗?”
“嘿嘿,姑娘来得又凑巧,又不凑巧。”掌柜卖了个关子。
“掌柜这话是何意?”微浓有些不解。
“您稍等哈!”掌柜撂下这话便进了里间,须臾,捧了一方锦盒出来,笑回,“当时姑娘把峨眉刺签了死当,后来有了合适的买家,小店便转手卖了。不过一年前,有位公子突然到处打听它的下落,知道是从小店当出去的,便发话要高价买下来。”
掌柜边说边叹气道:“原本已经卖了,小店也不好再赎回了。而且买家是化名,小店也不知是哪位贵客。谁知今年五月,买家手头拮据,又把峨眉刺拿回来押了活当。小店趁机劝说一番,按原价将它给买了回来,正打算转手卖给那位公子呢!”
听了掌柜这一番话,微浓已猜到寻找峨眉刺的公子是谁,便回道:“
无妨,我今日只是路过此地看看,既然峨眉刺已有了买家,那就不耽误您做生意了。”
“多谢姑娘体谅小店的难处呢!”掌柜显然松了口气,又笑,“凑巧得很,那位公子今早刚差人来传了话,说是晌午过后就来取货。”
晌午过后?不就是眼下这个时辰。微浓不想撞见他,便开口告辞:“既然如此,不耽误您做生意了。”
“微浓,你若想赎回这对峨眉刺,或许……我可以想想办法。”聂星逸原本一直未曾开口,此刻却忽然如是说道。他在旁看得很清楚,虽然微浓并无赎回那对峨眉刺的意思,但她神情之中、言语之间,无不流露出惦记之意。
倘若这真是她的旧物,他认为应该赎回来。况且这于他而言,并不算什么难事。
可显然微浓不这么想,连忙婉拒:“多谢您,不过我当初既然押了死当,便没有再赎回的心思了,今日真的是碰巧路过而已。”
聂星逸从没见过她使峨眉刺,不禁遥想着她的飒爽英姿,笑说:“你从前不是惯用峨眉刺吗?难道以后不用了?赎回来留个纪念也好。”
“还是别让掌柜为难了。”微浓执意拒绝。
聂星逸见她态度坚定,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遂决定私下运作此事。
微浓再向他道谢,斟酌片刻,转而对掌柜嘱咐:“请您今日权当我们未曾来过,也不要对那位公子提起……”
话还没说完,门口的珠帘忽然传来一声脆响,紧接着,一个锦衣男子已迈步走了进来,是聂星痕。
狭小的店面立刻显得逼仄起来。
聂星痕今日轻车简从,连个侍卫都没带。他显然没想到会在此碰到太子和微浓,眸色一凝:“大哥,这么巧。”而后又看向微浓,神情淡淡,颔首致意。
微浓仿佛没瞧见他似的,毫无反应。
聂星逸更是意外,余光先瞟了一眼微浓,见她面色如常,才转而笑问:“二弟,你不会就是那峨眉刺的买家吧?”
“是。”聂星痕口中答毕,又侧首去看柜台里的掌柜。
后者立刻赔笑道:“哎哟!原来几位贵客是一家子啊!难怪都这么……这么器宇轩昂,风姿不凡啊!”
这句话明显冷了场,店内几人都没有应和。太子是在忖度着聂星痕为何要买峨眉刺,而聂星痕本人是神色隐晦,令人捉摸不透。
今日他们兄弟两个,一人穿深绯颜色,一人着暗紫锦衣,皆是浓郁而又黯淡的色彩,就连屋内明灿的阳光都压制不住这沉沉的气氛。两人站在一处,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亲厚之情。
反而更像一种无声的对峙。
再加上微浓也面无表情,便使得店内的气氛更加沉抑。掌柜见状,忙对聂星痕笑道:“哎哟哟,公子,您要当场验验货吗?恰好这位姑娘就是卖家,可以做证峨眉刺的真伪。”
“好。”聂星痕看了微浓一眼。
掌柜呵呵笑着,忙不迭地打开锦盒,献宝似的展现给众人观摩。
聂星逸也难掩好奇之意,不自觉地上前一步,垂目看去。
但见锦盒之内,光华幽幽,两根一尺长的峨眉刺躺在其中。每根都是细长的锥形,中间粗两头细,尖头带刺呈菱形,尺寸比他想象中要小巧,一看便是女子所用。两根峨眉刺中间手握之处绘着不同的图案,一个是青色的鸟儿腾云展翅,一个是红色的鸟儿吐火翱翔,正是上古传说中的王母坐骑——青鸾与火凤。
两只鸟儿羽翼华丽丰满,尾翼飘然逶迤,头戴金冠,口衔珠铃,于两根峨眉刺的手柄处遥遥相望,遨游于碧海云天之间,翻腾浮浪。
原本这两只鸟儿已是画得曲婉灵动、栩栩如生、臻化入境了,可最令聂星逸赞叹的是,这两根峨眉刺的尖刃处,竟也分别散发着绿光与红光,与手柄上的青鸾、火凤色泽一致,遥相呼应。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材料、工艺,全不似一般兵刃银光闪烁。
这双峨眉刺的造型简单别致、小巧玲珑,通体没有一丁点儿奢华的装饰,却因为手柄处的图案以及兵刃上的光华,令人见之心醉。
聂星逸很难想象,这么精致冷冽的兵器,微浓竟舍得当掉。就连他这个见惯了世间珍宝的燕国太子,若能得到此物,想必都会悉心珍藏吧。
想到此处,聂星逸又忽然意识到另外一件事——方才微浓说,这兵器是她三年前当掉的,即她初入京州之时。她之所以到京州来,自然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要来燕王宫认祖归宗。
那么她从前只是一介民间少女,镖局的千金小姐而已,手中怎会有如此珍贵的兵器?既得了此物,她又为何要当掉?自然不会是因为手头拮据。
而最令人疑惑的是,这双峨眉刺的下落竟被二弟聂星痕知晓了。三年半前,聂星痕从封邑房州寻获微浓;紧接着,他举荐微浓去楚国和亲;半年前,他杀了微浓的夫君;今天,他又高价买回微浓用过的峨眉刺。
关于微浓的一切,仿佛都和聂星痕有关。这会是巧合吗?
聂星逸脑海中闪过几个念头,总觉得此事不大简单,再看微浓那冷若冰霜的模样,他越发感觉到气氛尴尬,想了想,便对聂星痕笑道:“二弟,你可知这双峨眉刺曾是微浓所有?”
“哦?”聂星痕挑眉,故作讶然。
聂星逸看了微浓一眼,又笑:“倒也巧了,二弟不若给我个面子,将这对峨眉刺转卖给我吧!也让我做个顺水人情还给微浓。”
“不必了。”未等聂星痕回答,微浓突然冷冷插话,已是有些不悦之意,“不耽误您兄弟相叙,我先告辞了。”她说着已是敛衽行礼,竟真的打算离开了。
聂星逸没想到她连场面功夫都不肯做了,正想打个圆场,却见微浓已经疾步走到门前,撩起珠帘,头也不回地出了当铺。
聂星逸见状很是讶异,忙对侍卫使了个眼色,便有一人尾随微浓离开。
聂星痕则望着门口的珠帘,神色未变,唯独双目中流露出几分隐晦的深意。他垂目看了看锦盒中的峨眉刺,语气莫辨:“大哥是几时与她交好的?”
“不过是代父亲分忧而已。”聂星逸回得隐晦,又状若随意地转移话题,“对了,听说你受伤了,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
“刺客找到了吗?”
“尚未。”
聂星逸故作皱眉,拍了拍聂星痕的肩膀:“出门多带些侍卫,养好伤再回封邑吧。”
“多谢大哥关心,”聂星痕道,“我这个月就回去了。”
“路上注意些。”聂星逸叮嘱完便匆匆离开当铺,显然是追赶微浓去了,侍卫们也一窝蜂地跟上。
方才还逼仄狭窄的店面,突然之间空了下来,只剩下聂星痕一人。他一直目送聂星逸离开,才缓缓眯起一双俊目,薄唇紧抿,沉了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