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如我做你女朋友吧
一个人的无知,可以到什么程度?
看张妍就知道了。她明明对我一无所知却跑来找碴,这样真的很容易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
虽然我是跪在地上的那个,但我反而有点同情张妍了。即便她们在人数上占优势,可要是真打起来,相信我,她是一点便宜都占不到的。
我话里的讽刺意味张妍能听懂多少我不清楚,不过很明显,她被我说的“捧得过高”刺痛了。她弯腰动手撕扯我的衣服,涨红着脸骂道?:“来!给她拍下来!到时候传到网上去!她不是喜欢骚吗?我让所有人都看看她能骚成什么样!”
“好啊!拍下来啊!”门口处忽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说话声和鼓掌声,“别拍她一个,你长得也这么好看,把你也拍下来吧!”
张妍的动作停下了,顾言举着手机从门口走了进来。把手机镜头对着她们几个女生晃了一圈,顾言笑着说:“继续啊!怎么不继续了?等会儿我拍完还要把视频传到你们学校教务处老师呢,得让你们学校的老师看看,他们教育出了一批怎么样优秀的学生啊!真是国家的栋梁之材啊……来,继续,不要停!需要工具吗?笤帚?拖把?要是不过瘾的话,我给你们准备把匕首怎么样?像这么大的仇恨,你们得划花她的脸蛋啊!这样能让她毁容,你们也能坐个几年牢,多好!”
“你谁啊?”按着我的女生松了手,张妍有些心虚地退后一步,说,“这是我们几个人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顾言跨坐在讲台上,鞋跟忽轻忽重地敲击着木板。他吊儿郎当地一笑:“我是谁关你们什么事呀?不过你们别害怕,我这个人有个特别好的地方,就是从来不打女人。你们有私人恩怨要解决是吧?没关系,我看着你们解决。你们要是解决不了,我还会帮着你们一起解决。咱们要是再解决不了,我可以找你们校长啊,要不,找你们家长也行啊!”
听了顾言的话,张妍吓得脸色惨白:“你有病!”
张妍不甘心地看了看我,招手叫其他人:“我们走!”
“这就走了啊?”顾言从讲台跳下来,追着张妍她们一路拍,“别走啊!不是有私人恩怨吗?来,解决,不用拿我当外人……我让你们解决!”
顾言大力地将教室门关上,张妍她们全都被赶了出去。没有外人在了,顾言脸上才流露出阴森森的表情。将手机放在口袋里揣好,顾言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左手小手指上的尾戒。他这个样子,跟刚才嘻嘻哈哈的时候大相径庭,看了还挺让人害怕的。
我扶着课桌站起来,膝盖上的污水顺着裤腿直接流到鞋里。我皱紧眉头看着顾言,对他的帮助一点感谢之情都没有:“你怎么又来了?上次挨揍没挨够吗?”
“我看是你挨揍没挨够吧?”顾言转头看着我,怒气冲冲地说道,“你是不是缺心眼?她们几个把你堵在教室里,你不知道跑啊?你不知道求救啊?万一她们真把你衣服扒光了拍照发网上去怎么办?你都不害怕?”
我不想跟顾言争辩,而是默默地把地上的水桶扶好。
估计是看我逆来顺受的样子就有气,顾言一脚将我扶起来的水桶踢翻:“乔以凉,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谁让你来的?”虽然刚才顾言帮了我的忙,但我还是什么话都不想跟他说,“这都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顾言气鼓鼓的,眼睛瞪得老大:“你的事情就是跟我有关系!”
“呸!”我对着顾言的脸啐了一口。
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顾言立马火冒三丈,用力地推了我肩膀一下。我猝不及防被他推倒,从刚才便开始压抑的怒火再也无法控制,带着满身的泥水,我扑过去和他扭打在了一起。
“乔以凉!你疯了是不是!”顾言被我推得后腰撞在桌角上,疼得满脸涨红,“你是不是就会跟我使性子?刚才那些女人欺负你,你怎么不去对付她们呢?你现在……你给我松开!你属狗的啊!你咬我干什么!”
不管顾言怎么说,我踢打他的力道丝毫没有减弱。照着他的胳膊咬下去,我是发了狠的。我咬住他的胳膊不松口,直到我咬得满嘴血腥味,他才照着我的太阳穴给了我一拳。
顾言大概是太疼了,这一拳力道很大,我被打得头昏脑涨。松开他的胳膊,我摔倒下去,躺在了地上。
“喂!”刚打完球回来的马腾正巧看到了这一幕,直接将篮球砸在了顾言的身上,“你是谁啊?!哪来的小混混?!”
马腾跑了过来,见到满地狼藉,立马想象出了无数“未遂”的画面。他用力地攥紧拳头,恨不得立马把顾言生吞活剥了。
“嗬!”顾言满不在乎地用手指抹了一下嘴唇,冷冷地看着我说,“乔以凉,我倒是小看你了啊!你有本事啊!上次有那个男的为你拼命,这次又有这个小白脸……”
马腾很不喜欢别人称呼他“小白脸”,尤其是这个他觉得是小混混的人称呼他“小白脸”,这让他更加不高兴。他气呼呼地把袖子挽起来,恨不得立刻上前去修理顾言一顿……上次应该是被曹子夜打怕了,顾言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乔以凉,这人谁啊?”马腾满脸涨红,余恨难消,“就不应该放他离开,我应该报警!让他……乔以凉?”
马腾转身看着我,这才意识到我的不对劲。
我躺在地上起不来,地板上的脏水把我的头发弄湿了,我都能想象出自己的样子有多么狼狈不堪。我狠狠咬住自己的胳膊,咬到流血也还是停不下来。脑子里无数的疯狂念头闪过,我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爆炸了。
“乔以凉?乔以凉?”马腾蹲下来看着我,紧张得手足无措,“你怎么了啊?大姐啊!你可别吓我啊!你这是什么毛病?”
马腾刚打完球,手掌很脏,他举着自己的两只大手,吓得快要哭了:“你是哪儿不舒服啊?你说话啊!你是心脏病?还是羊痫风?你快点别咬了!你再咬下去,你胳膊上的肉就要掉了!”
伤口上的血流下来,热乎乎的。疼痛让我的意识清醒了一些,勉强提醒我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马腾将我从地上抱了起来,掐着我的下巴强迫我张嘴。他动作轻柔地拍着我的后背,一下下地帮我顺气:“乔以凉,你等会儿啊!你先别昏,我带你去校医室!”
校医室。
“不行!”嘴里没有东西可以咬,我只能抠着自己掌心的肉,凭借着仅有的理智,我费力地说,“你去304,找曹医生,他在那儿。”
“找他?”马腾皱眉道,“可他是心理医生啊!”
我当然知道曹子夜是心理医生,我这个也是心理病。
“快点去!”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催促他,“你快点去叫曹医生过来!你告诉他,他就能明白了!”
马腾并不能理解我说的话,但他还是照做了。将我平稳地放在椅子上后,他快步跑了出去。
我咬着自己的胳膊,尽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此时此刻,我的血液翻腾着,我忍不住想要发火大叫。理智和情绪不停地大战,崩溃的情绪让我恨不得立刻去死……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曹子夜清冷的声音才在我耳边响起?:“乔乔,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曹医生,她是怎么了?”马腾站在旁边着急地问,“用不用叫救护车啊?我们是不是得把她送医院去?”
我的嘴唇不停地发抖,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紧紧地盯着曹子夜的眼睛,不停地用眼神示意他,告诉他别让人知道我这个样子是怎么回事。
从来没有哪个时刻,我是如此庆幸自己认识曹子夜。虽然他微肿的三角眼看起来依旧不是太有精神,可我知道,我想要表达的意思他能明白。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似乎是想让我感到安心,对于马腾喋喋不休的追问,他只是淡淡地说:“她没什么事,我送她回去休息就好了。”
“你送她回去?”马腾用手背擦擦额头上刚才流出来的汗,不是太放心,“曹医生,我跟你一起送她回去吧!”
曹子夜摇摇头,说:“不用,我已经让我朋友开车过来了。你帮我把乔以凉的书包收拾好吧!教室里的卫生还需要你打扫,别让你们班主任知道了。”
别看马腾平时挺爱胡闹的,关键时刻他还是能分清楚轻重缓急的。看了看我和曹子夜,他慎重地点了点头。
没有过多的言语,曹子夜直接将我背在了背上。马腾则像个小跟班似的,拿着我的书包屁颠屁颠地跟在我们两个身后。和满身臭汗的马腾不一样,曹子夜身上的气息依然是清清爽爽的,被他这样背着在校园里走,我的情绪竟然一点点平稳了下来。
曹子夜背着我去了学校后门。
放学已经有一段时间,学校里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在了。曹子夜背着我出来时,学校后门的大门口停了一辆十分显眼的宾利车,阳光一晃,黑亮的车漆晃得人眼睛疼……这车我认识,上次我就是看着曹子夜坐这车走的。
比那车更加引人注目的,是靠在车旁边的男人。
那男人穿着白色棉质长裤、白色的运动鞋和浅蓝色的衬衫,衬衫上面带着细碎的花纹,这让他看起来清清爽爽的,搭配阳刚的长相和身材,一点都不让人觉得他的打扮娘气。他叼着一根烟,一直在眯着眼睛看我和曹子夜,眼里流露出的笑意让他看上去像是不怀好意的大公猫。
“去了一趟英国,人就是不一样了啊!”那男人对着曹子夜笑,嘴角有着若有若无的嘲讽意味,“改喜欢女学生了?这么小清新……咦,她身上怎么这么脏?”
男人的话让马腾有点不高兴,他似乎是想回上几句,但最终还是畏惧于男人的气势,什么都没说。
马腾拿着我的书包站在后面,曹子夜示意他上前把车门拉开。男人丢掉手里的香烟,表情严肃地警告道:“曹子夜,她身上那么脏,不准你把她放进去!你知不知道我这车有多贵?这一套真皮车座就一百多万呢!”
曹子夜像是没听到男人的话一般,直接将我放在了车里。男人将地上的烟头踩灭,恶狠狠地说:“要不是因为你妹妹,我一定……”
男人一定会怎么样,他没有说出来。而我看曹子夜的样子,似乎一点也没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从马腾手里拿过我的书包,曹子夜吩咐说:“你回去吧!记得把教室里打扫干净,今天的事情不要让别人知道了。”
“好。”马腾点点头,然后帮曹子夜关了车门。
既然车座已经被弄脏了,男人倒也不在意了,他笑呵呵地看着我,问道:“姑娘,那是你的同学?”
我没说话,男人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学生时期啊,总是特别美好……曹少爷,你说是不是?”
曹子夜同样也没有说话。
虽然车里只有他一个人说话,可那男人一点都不感到尴尬。他一只胳膊支在车窗上,看上去懒洋洋的,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他脸上时不时会流露出嘲讽的笑容,像是在嘲笑别人,又好像是在嘲笑他自己。
我不知道曹子夜要带我去哪儿,也没有问。感觉出我一直在抠自己掌心的肉,坐在我旁边的曹子夜抓着我的两只手,握在了手里。
驾驶座上的男人透过后视镜看到了曹子夜的举动,轻轻勾起嘴角,道:“曹少爷,你还没给我们两个介绍呢!这位小美女要怎么称呼?”
“他叫杜健生。”曹子夜对我说完就没说话了。
曹子夜和这个叫杜健生的男人之间的感觉怪怪的。从曹子夜的行为举止来看,他和杜健生之间应该很熟悉。可再看他对杜健生的态度,又冷冷淡淡的,很不友好……不想让车里的气氛尴尬下去,我主动介绍自己说:“你好,我叫乔以凉。”
“啊,以凉。”杜健生慢条斯理地拖着长音,状似无意地说,“曹少爷妹妹的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也是凉呢!你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分。”
“她叫什么?”我好奇地问,“曹医生的妹妹叫什么?”
杜健生从后视镜里看了曹子夜一眼,语气有点变了味儿:“曹少爷的妹妹,叫贺新凉。”
三个字的名字,只有一个字一样,这哪里算是有缘分?
我对曹子夜的妹妹还是挺好奇的。每次听曹子夜提起他的妹妹,感觉语气总是不太一样,透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亲昵……而我正打算开口时,他忽然变得怒不可遏。他冷冰冰地看了杜健生一眼,低沉着嗓音说:“闭嘴!”
和往常不同,曹子夜的脸上再没有了那虚假的笑意,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整个人不怒自威。杜健生挑挑眉,没再多说。可是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脸色也不太好。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自从杜健生说完曹子夜妹妹的名字后,车厢里就有一种恐怖的沉默在不停地蔓延。剩下的路程,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汽车停下,杜健生才笑着说道:“好了,我把你们安全送到了。不用我帮你把她送回去了吧?我要走了……去接你妹妹回家。”
又是妹妹?
我疑惑地看了杜健生一眼,而他似乎正等着我这样的眼神。他很满意地看着我笑了笑,然后慢吞吞地说:“曹少爷的妹妹,是我的老婆。从法律上来说,他是我的大舅哥,我是他的妹夫……我老婆一个电话,我就乖乖地开车跑来接你们了。不然不行呢!不听我老婆的话,晚上她不让我回房间睡呢!”
说这话时,杜健生的眉宇间有十分明显的炫耀和得意。他说的这些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妹夫该说的话,倒像是……在吃醋的情敌面前耀武扬威。
呃,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他们两个,应该是关系很亲密的亲戚吧?
曹子夜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冷静模样,不管杜健生说什么,他都摆着一张事不关己的脸。他走下车帮我把车门拉开,问我:“你有没有好点?能自己走吗?你先跟我到家里,我给你处理一下胳膊上的伤。”
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我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不少。不好意思再麻烦曹子夜,我点点头自己从车上下来。八成是不想再看杜健生得意的嘴脸,曹子夜大力地将车门摔上,往前走了没两步,又掉头回去冲着车胎踹了几脚。
我万万没想到,曹子夜居然会做出如此孩子气的举动,而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镇定自若地带着我往屋里走。后知后觉的我意识到自己在哪里时,刚清醒一些的脑袋又一次变得晕乎乎的。
因为,曹子夜带我来的,是城区里有名的别墅区。
“有名”的意思就是,在市民平均工资四千五百块钱的前提下,这里的房子每平方米的价格都不会低于十万块钱。报纸上天天嚷嚷着房价会跌,但这里的房价一直在上涨……所以,住在这里的有钱公子哥,居然跟我说自己在留学的时候三餐不继,还去要饭吃?骗鬼呢!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曹子夜一直进到院子里打开房门才意识到我没有跟上去。他回头看我,满眼的疑惑不解。我有点生气,指着问他?:“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曹子夜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屋。我内心的挫败感油然而生,然后闷闷地跟着他进去。我原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纸醉金迷的官二代的归隐生活,结果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当我走进曹子夜家的大厅,我惊讶得合不拢嘴。什么是家徒四壁,我算是见识到了。
一楼的墙体全都是玻璃的,在下午的阳光照耀之下,经过折射,在地面投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而除了这种自然光亮的点缀外,曹子夜家里再没有其他能看得下去的家具了。准确点说,曹子夜家里基本上等同于没有家具。
曹子夜家里总共三层楼,他的全部家当都放在一楼,可以说是一览无余——一张简易的单人床,一张简易的单人折叠桌,四季的衣服全都挂在铁杆做成的架子上,好一些的西服外面套了罩子。医学书籍堆在床脚的行李箱里,看起来还算是乱中有序……我站在楼梯往楼上看了看,发现所有房间的房门全都不见了。
我感慨道:“曹医生,你这里还真是……”——一贫如洗啊!
曹子夜不觉得怎么样,他倒是自在得很。去房间拿来了医药箱,他指指椅子对我说:“坐吧!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椅子被太阳照了太久,垫子上热乎乎的,虽然会有些不舒服,可我还是听话地坐在了上面。我把被咬伤的手臂伸向了曹子夜,他熟练地为我清理伤口,然后上药。我的视线正在屋子里四处乱扫时,曹子夜突然开口问我:“你是双相情感障碍吧?”
“双相情感障碍,抑郁发作、躁狂发作或混合发作。”曹子夜把药水的瓶盖盖好,“躁狂发作的时候很容易被激怒,想法激进,思维活跃……而抑郁发作的时候,又情绪低落,容易产生轻生的念头。这两种情绪交替发作,很难被人发现。”
我轻笑道:“很难被发现,不是也被你发现了吗?”
“我又不是一般的医生。”曹子夜说。
哟,口气倒是蛮大的啊!
我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我总感到十分丢脸。不想继续跟曹子夜探讨我的病情,我问他:“你自己住在这里吗?”
“嗯。”曹子夜把瓶瓶罐罐收进医药箱,“我在这里生活好几年了……只有一楼的浴室有门,你要是想洗澡,可以去那里。我这里有干净的校服,你可以换上。”
我以为曹子夜是在逗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从衣架上拿了一套校服过来。我看着他手里的校服,没敢接,好奇地问他:“你家里为什么会有学生校服,而且还是女装?我总觉得心理医生心理都有点不正常……我说,你不会是有变装癖什么的吧?”
曹子夜皱眉。
“我不用换衣服了。”曹子夜总是面无表情,想想也挺吓人的,我说,“曹医生,那什么,我先回去了啊!今天就谢谢你了。”
“你想什么呢?”曹子夜把校服放回原位,“我是觉得,你这个样子回家,你妈妈会担心……这套校服是我妹妹的。我和你说
过吧?”
“你妹妹?”我了然,“那个贺新凉?”
没等曹子夜回答,我主动上前把校服拿了起来。前后翻看了一下,我问:“这校服是几年前的?”
“能有十年了吧!”曹子夜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我手里的校服,“课改都不知道改了多少次,校服还是一成不变地丑……乔以凉,你要是不穿就算了,给我放回去吧!”
我拿着校服没松手,而是问他:“刚才那个杜健生,他是你的妹夫?”
曹子夜不屑地轻哼一声,算是默认。
“你和你妹妹的关系很好吧?”我好奇地继续追问,“我总能听你提起她。”
曹子夜对我的话十分认同,脸上也有了温和的表情:“我们两个的关系很好,她没结婚之前,我们两个都住在这里。”
我好像没听说过曹俊有两个孩子:“曹医生,你们小时候应该正提倡计划生育吧?我记得啊,以前我住的小区,有一个公务员就是因为没遵守计划生育而被开除公职了。你爸爸那么大的官……可以生俩?”
曹子夜目光微闪,表情变了样。他从医药箱里拿出一颗药丸递给我,说:“把这个药吃了吧!对你的病有帮助。”
“哦。”我听话地把药吃了。
我感觉曹子夜不太想提,可我还是想问。在我不断用眼神追问下,曹子夜淡淡地解释说:“从法律上来讲,我妹妹是领养的。”
“哦。”我恍然大悟,“所以你们两个才不是一个姓。为了规避计划生育吗?这个办法倒是不错。”
曹子夜又沉默了。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我识趣地拿着衣服去洗澡了。关好浴室的门,我跟做贼似的在浴室里逛了起来。曹子夜家的浴室面积很大,几乎跟我的卧室差不多,里面的按摩浴缸已经有些旧了,原本白色的边缘已经发黄。
“这生活也太朴素了。”我看着架子上放的浴液和洗发水,咧咧嘴,自言自语道,“用这么平民化的东西,感觉都对不起这浴缸啊!”
我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曹子夜已经煮好了面条。我的肚子早就饿了,没用他招呼,我自觉地坐过去吃。厨房里在烧水,我们两个静静地吃着面。虽然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气氛却一点都不觉尴尬,甚至很难得地,我竟有一种舒坦的自在感。
曹子夜一直都是斯斯文文的,看诊的时候是,吃饭的时候也是,我都吃完了一碗,他还在慢条斯理地夹着面条。额上的汗将他的刘海打湿了,他也不是太在意。他端正身子坐在我的对面,有一种说不出的书生气。他手指纤长,指甲修得很好看。
“我听人说,外科医生的手都很好看。”我说,“你的手要是拿手术刀,应该也挺好看的吧?”
曹子夜顿住,放下筷子不再吃了。他拿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了一眼表,然后笑着说:“吃饱了吧?我送你回去。”
呃,我又说错话了?
曹子夜的心思很难猜,我不知道什么能问,也不知道什么能说。似乎不管我说什么,他都很容易不高兴。跟我比起来,我觉得他更像是双情感障碍患者,情绪起起伏伏,搞得人莫名其妙。
从这里到我家,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曹子夜换了身衣服,然后送我回去。在我临走之前,他拿了一小瓶药交给我:“心情特别抑郁的时候吃一粒,心情特别亢奋的时候也吃一粒。心情要是不好不坏,那就不用吃了。千万别不吃药,也别乱吃药。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有任何问题,随时打给我。我醒着的时候,一般都会开机。”
“你睡觉的时候会关机吗?”我接过药瓶把玩,笑他,“只有老年人才会这么做吧?”
曹子夜把手插进口袋,笑着说:“睡觉时开着手机对睡眠不好。”
吃饱了饭,下午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曹子夜家所在的别墅区太大,光是走到公交车站我就已经热得大汗淋漓。曹子夜的心情还算好,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我说着闲话。作为一个负责的心理医生,他对我的病情还是挺关心的。
我们两个坐在长椅上等公交车,他问我:“这个病,应该挺折磨人的吧?”
“你这话倒是问得不像个医生啊!”我晃悠着自己的书包,笑道。
“哦?”曹子夜顺着我的话往下说,“一般医生会怎么问呢?”
我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回答他:“一般医生啊,他们会问,这样的事情有什么感觉啊?那样的事情有什么感想啊……其实他们这么问,让我挺烦的。你也知道啊!我情绪上有毛病嘛,我要是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我要心理医生做什么呢?”
曹子夜轻笑一声。
看到曹子夜笑了,我也有点高兴。我低头看着自己的两个鞋跟相碰,不自觉地,我就想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给曹子夜听:“这个病,确实是挺折磨人的!处于狂躁期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神,无所不能,呼风唤雨,什么事情都能解决;可是到了抑郁期,我又觉得自己像条狗一样,被全世界抛弃,没有人要,活着只是耽误其他人……不过,你知道最折磨人的是什么吗?”
“什么?”曹子夜的语调平静得很。
“最折磨人的就是啊,前一秒,你还以为自己漫步在天堂,下一秒又立马跌入地狱。明明只是一个人的身体,里面却像是有两个人在活。”我叹道,“明明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正常人,可是又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像个正常人那样活着……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很折磨啊!”
曹子夜微微低头,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我的话。
公交车来来往往,曹子夜没告诉我要坐什么车,我也不催他。我仰头去看天上的太阳,今天的阳光很好,树上枯黄的叶子懒洋洋地从枝头往下掉……时间似乎隔了很久,他一笑,赞同道:“你说得很对呢!”
“什么?”我有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曹医生,你说什么?”
曹子夜没有看我,事实上,曹子夜在说话的时候一般都不看人。他跟我动作一致,一起仰头看天。他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说:“明明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正常人,可是又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像个正常人那样活着……我觉得你这句话,说得很对。”
“哇!”我很惊讶,“医生也可以这么说话吗?”
曹子夜又不懂了:“其他医生都怎么说呢?”
我这样的想法,以前也跟其他的心理医生说过,可是每次我这么讲完,他们都口径一致地告诉我要端正心态,要积极乐观地面对生活,说人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跨过去就没事了。如果我继续坚持自己的想法,那么他们就会劝我去吃药,不要放弃治疗。
我转头,就看见了曹子夜认真的脸……他脸上没有一丝嘲笑,他还在等我的答案。
“他们啊!”我满不在乎地大笑道,“他们会说我胡说八道,他们会觉得我是疯子。要是我反应过激,他们就会把我关到医院去。虽然他们还没这么做过,但我知道,以我病情的发展,他们迟早会这么做。”
“曹医生?”
“嗯?”
“我刚才那个样子……”我停顿了一下,说,“我刚才那个样子,要是一般医生见到的话,他们会把我绑起来吧?”
“嗯。”曹子夜没有瞒我,“怕你自残,他们会给你穿那种把手臂绑在身上的衣服,而且还会给你注射镇静剂,让你睡上几个小时。”
我深吸一口气:“我就知道啊,我就担心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幸好你在我们学校,不然的话,我恐怕又被退学了……我初中的时候,也是因为类似的情况而跟同学打架。那会儿大家都不知道我有病,我也不知道自己有病,校方领导认为我是顽固不化,无法教育,就把我劝退了。”
“有你在真好。”我发自内心地说。
曹子夜被我的情绪感染,也淡淡地笑了。
我们两个在公交车站坐了有一个小时,即便是没有人说话,我也丝毫不觉得无聊。曹子夜就坐在我的旁边,我少有地安心。似乎有某种细微的情愫在心底滋生蔓延,我的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
他还真是一个奇特的男人啊!我看着曹子夜的侧脸,偷偷地想。
我们一直坐到傍晚时分,曹子夜才送我上公交车。我投了硬币,却站在门口没往里走。我回头去看曹子夜,他清秀的面容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越发英俊。我站在公交车上,他站在台阶下,我的身高基本上和曹子夜持平……不知道是不是躁狂症又要发作了,我跟脑子抽筋一样问他:“曹医生,你有女朋友吗?”
曹子夜一愣,接着摇摇头。
对于我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曹子夜似乎一点也不关心。他不关心,同样也不在意。他往后退了一步,挥挥手,示意公交车可以开走了。
我伸手挡住司机准备关上的车门,手臂差点被夹到。司机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骂骂咧咧的,嘴里说话很难听。我从车上跑了下去,跑到曹子夜的面前,仰头看着他:“既然你没有女朋友,不如我做你女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