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夜会
杜健生说,他可能真的喜欢我。
而我,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真的喜欢曹子夜的?
知道秦双的事情后,我几乎天天晚上做噩梦。我总是会梦到堂口街、那一条条逼仄的巷子、那一栋栋幽暗破落的院房,以及那一张张肮脏不堪的脸。
梦里,我应该是七八岁的样子,脑袋上绑着五颜六色的头绳,坐在小凳上仰头看86版的《西游记》。跟其他姑娘一样,单纯而又美好地暗恋着白龙马。
客人从屋子里出来,带着一身汗臭味和腥膻味。
眼前的客人是堂口街门口修自行车的刘叔,他五十多岁,身上白色的大背心汗渍斑斑的,甚至还蹭上黑得发乌的手印。
刘叔用他油腻腻的手在我脸上摸摸,笑着跟我妈说:“你姑娘不错啊!这细皮嫩肉的,水灵灵透着香!她以后也跟你做同一行吗?”
我妈的脸在烟雾缭绕中模糊不清,她一脚将刘叔踢走。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尖叫着被曹子夜唤醒。夜里曹子夜发白的轮廓异常清晰,可他的眼却像梦里我妈的脸一样,总是烟雾缭绕。
我醒来问他:“几点了?”
“两点多。”
曹子夜问我:“做噩梦了?”
“嗯。”
曹子夜看我醒了,打着呵欠回屋睡觉。
他近视得太厉害,没有开灯,一路都在撞倒东西。我看他弯腰去捡,却碰什么掉什么。子夜发凉的房间里,噼里啪啦的声音显得尤为热闹。
我忍俊不禁。
因为曹子夜,因为他的近视,让我有了一丝难得的真实感。
“陪我聊聊?”我说。
曹子夜放弃了继续造成屋子里的摆设大面积坍塌的行为,摸着路走到我床边坐下。
“你梦到什么了?”曹子夜温暾的声音有些发暖,“我听到你在喊。”
“虫子。”
“虫子?”
“对,虫子。”我闭上眼睛,跟他并排坐在床上,“好多好多虫子,都是吸血的。白天的时候,这些虫子都不会出来,它们会藏在床板缝里。等到晚上,一关灯后,它们就纷纷爬出来觅食。爬过你的身体,爬过你自己都触摸不到的地方……它们会找到你最脆弱的神经刺进去,吮吸你的血液。黑暗中,你甚至都能听到它们吞咽的声响……”
曹子夜的身子明显抖动了一下。
“真的?”他的语气里满是不确定。“真的会有这种虫子吗?”
“当然啊,”我轻笑,“咬完以后,用手一挠,皮肤奇痒无比。痒得你,恨不得扒掉一层皮。可是没有用,扒掉皮以后,里面的肉也还是痒的。有时候,会挠得见血,挠得掉肉,却还是停不下来。”
“太可
怕了。”曹子夜嘟囔。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我身子往下沉了些,“最可怕的是,第二天早上你醒来,看着身上密密麻麻的咬痕,你会想,晚上关灯后,身上有密密麻麻的虫子在走动、吸你的血。时间长了,就算那些虫子不在了,你也还是会被惊醒。”
“因为那种恐惧是发自内心,就像很多东西都是骨子里的一样,是改变不了的。”
自那晚之后,曹子夜每天夜里都会来检查我的睡眠。如果我做噩梦了,他就会把我叫醒,再坐着听我说说话。有时候我们说的太晚,不知不觉,他也就躺在我的床上睡着了。
而有时候,我会装睡,故意抓着他的睡衣不让他走。时间长了,曹子夜基本上天天晚上都在我这儿睡。然后早上起来,我们一起去上学。
直到我读高二的时候,我们被王芳撞见了。
“新凉,醒醒,该起来了!”
王喆站在床边将我叫醒,我眯缝着眼睛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两点了?”
“不到四点。”王喆伸手打开电视,她转身进卫生间洗漱:“该下楼准备去踏青了。”
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蹭。
伴随着王喆刷牙的声音,电视机里的女人不断地在唱:“原谅你,和你的无名指。你让我相信,还真有感情这回事。啊,怀念都太奢侈,只好羡慕谁,年少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