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22岁未成年
周洪丽总说,情侣会分手,全都是因为爱得还不够。对于她这个理论,我不是很赞同。这世间男欢女爱,不是所有的分手都能用一句“爱得还不够”来解释概括的。如果爱得足够能解决一切问题,当初罗密欧和朱丽叶就用不着死了。
生活不是偶像剧,不是言情小说,不管我们有多么相爱,那些差异都始终存在着。理想不同、追求不同、喜好不同的两个人,再相爱,也不足以支撑我们跨过那巨大的鸿沟。
曹子夜待在屋子里没有走,好久之后才缓缓地说:“好。”
酒精已经彻底将我麻醉,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难过。
又过了好久之后,曹子夜又说:“等你考完,我就去。”
“好。”这句话回答完,我就睡着了。
虽然这是醉话,但承诺是真的。我们两个还是住在一起,但我们都清楚,这样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过完年后,我又回到画室去上课,而曹子夜结束了诊所的工作,全心全意地陪着我。我在画室上课的时候,他就在门外的椅子上等着。有时候他会带一本书,有时候他会跟着我一起听老师讲理论知识。我们回到家,他会帮着我补习文化课……基本上除了睡觉是分开的,我们两个始终都待在一起。
曹子夜对我的照顾,比我妈还要无微不至,他说冬要保暖,夏要纳凉,一日三餐,营养均衡,他还让我劳逸结合。他不仅带着我找回了生活的意义,连带着让我找到了对学习的兴趣……当我发现自己的学习成绩已经不再是班级倒数的时候,我也发现自己好久没有再吃抗抑郁的药物了。
就连对他看不顺眼的周洪丽,也渐渐转变了对他的看法。在离考试还有一周的时候,周洪丽试着建议我:“你要不要劝劝曹子夜?让他别走了吧?当时你们两个也是说着玩的啊!不能当真吧?”
怎么能不当真呢?曹子夜为我付出得越多,对当时的话我就越当真。随着对曹子夜的爱意加深,我更加希望他能开心快乐。除了给他添麻烦外,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考前三天,曹子夜带我去看考场。
找了一些关系,曹子夜在考场被封闭前带我进去看了看。和我一起坐在教室里,曹子夜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怀念:“我当年考试的时候,也是在这里。”
“是吗?”我笑道,“那你当年考试的时候,有没有紧张?”
曹子夜眼角下垂,双眼微眯,看着窗外枝繁叶茂的大树:“以我当年的成绩,我考哪所学校都不用紧张……怎么,你紧张吗?”
“当然啊!”我趴在课桌上,说,“如果我能考上的话,我妈应该就没那么生我的气了吧?到时候,我就拿录取通知书给她看……她肯定特别高兴!”
想起我妈,我胸口堵得难受,半年的时间没见,也不知道我妈怎么样了。以她的脾气性格,她一直没联系我,那应该就还是在生气吧?
“她早就不生你的气了。”曹子夜看着我。
“骗人。”我不信,“我太了解我妈了,她……”
曹子夜摇摇头,打断我的话:“不,你不了解。无论多么生气,也没有哪个母亲会真的丢下自己的子女……乔乔,其实你去画室的时候,你妈妈经常来看你。”
我大张着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曹子夜。他伸手摸摸我的脑袋,笑道:“我没有骗你,我在画室外面等你的时候碰到过她好几次。”
“她……”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我说,“她有没有说什么?有没有骂我?”
“骂你倒是没有。”曹子夜勾了勾嘴角,“她让我告诉你,要好好复习,好好考试。等到考完,你就可以回家了!”
我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不想让自己哭得太大声。曹子夜递纸巾给我,我哑声说:“我以为……她不再要我了。”
“怎么会呢?”曹子夜的语气温和,“你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了。她没有来找你,是不想打扰你。”
曹子夜走到我旁边,从怀里拿出墨水笔,弯腰在我的桌面上勾勒起来。他低头描画着,神情专注而又认真,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觉得他迷人极了……等到他停笔,我看了看桌面,只觉既好气又好笑。
他画了一只卡通的猪头给我。
曹子夜始终坚持着他对我的第一印象,他一直认为我某些表情和猪一样。因为这种坚持,他在我所有课本的名字下面都画了各式各样表情的小猪。
“画好了。”对于自己画猪的技术,曹子夜十分有信心,“这只猪陪你一起考试,你就不会紧张了吧?”
我没有因为曹子夜的安慰而止住哭声,相反,我哭得更凶了。曹子夜笑着给我擦擦脸,我难过地问他:“我要是没有考上,是不是我妈妈就不让我回家了?”
“不要胡思乱想了。”曹子夜轻拍着我的背,“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啊!你就算对自己没信心,也要对我有信心啊!想想这半年来,你的文化辅导课不都是我给你上的吗?”
“那要是我万一考不上呢?”
“要是你万一考不上,你就不考了吧!”曹子夜笑眯眯地看着我,“以后我养着你啊!让你能吃能睡,就和猪一样,是不是很开心?”
我的哭声突然止住,我被自己噎得打了个嗝。
曹子夜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我捉摸不透他是怎么想的。恍惚中,我有一种错觉,或许,他不会去英国了。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开口说:“前几天,岳佳给你来电话了,电话打到家里来,我接的。”
“我知道。”曹子夜并没有太意外,“岳佳和我说了。”
“她和我说,她也要去英国了,和你一起去一个学院。”我的心被揪紧,话也说得艰涩,“你们两个要一起走吗?”
曹子夜停住脚步,我跟着他一起停了下来。他伸手在我额头上轻拍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你在担心什么?”
“没。”我说谎否认,“我没在担心什么。”
我在担心什么又能怎么样呢?那些日日夜夜我所担心的问题,是注定要成真的。等曹子夜去了英国,我就再没有约束他的资格了……哪怕是现在,我同样没有这样的资格。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两个人不管以哪种方式相处,都不能百分之百拥有对方。
多数时候,爱情会让我变得很丑陋。对于曹子夜给予的关爱,我总是处在一种欲求不满的状态中。我们两个每天都在一起,可我总是想要更多,更多……哪怕是我们两个在一起相处的时光,我依旧无法满足这种欲望。
“岳佳是和我去一个学院,她找我们教授帮忙推荐她去的。”曹子夜没有否认,他站在林荫大道上,身上树影斑驳,“前几天她也给我诊所打电话了,说是想和我搭乘同一班飞机。”
“哦。”我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那你怎么回答她的?”
曹子夜站在树下,伸出自己白皙的手掌,试着去抓缝隙间倾泻下来的光线。他仰头看着天空,语气和我是一样的漫不经心:“我回答她啊……我回答她说,不可以。”
“为什么?彼此有个照应不好吗?”
“不好啊!”曹子夜笑容暖暖的,“因为我女朋友很爱哭,她会不高兴的……我很不喜欢她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哭。”
我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边哭边笑地问他:“你去了英国,会不会想我?”
“不知道呢!”
曹子夜脸上笑意全无,他认真的表情看起来伤感而又忧郁:“以凉,没有你跟我一起吃晚饭,我会很寂寞呢!”
不敢让曹子夜看我哭得难看的脸,我从他身后抱住了他。
人是自私的,爱情也是。
虽然我口口声声地说,曹子夜有追求自己喜好和梦想的权利,可是从我的内心深处讲,我还是非常渴望曹子夜能放下他所追求的一切,就这样待在我的身边。
在欲言又止中,是无穷无尽、无法言说的落寞。曹子夜和他所带来的一切像是一场华丽而又喧嚣的舞台剧,我被这出喜剧吸引,慢慢靠近,沉迷,到如今不能自拔……
在我22岁这年的六月,这出舞台剧,终于开始缓缓地落下帷幕。
我的22岁未成年,也到此结束了。
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三天,曹子夜要走了。这天下了很大的雨,整个城市都是灰蒙蒙的。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电视剧里有离别的剧情上演时,总要来那么一场雨,既矫情又乏味,一点新鲜感都没有。可当我躺在床上看着屋外黑压压的天空,听着那淅淅沥沥的雨声时,我竟然少有地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和惆怅的情愫萦绕在心头,许久都不散。
曹子夜躺在我的身旁,我听他的呼吸均匀,他应该是醒着了。我们两个谁都没说话,只是这么静静地躺着。屋外雨声渐大,我回身抱住了他,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声和雨声混杂在了一起。
对于即将到来的离别,曹子夜什么都没说。他没说自己这次会去多久,也没说什么时候会回来,仿佛没有什么值得交代的,也没有什么值得去介怀的。
他不说,我也不去问。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感觉自己胸口处传来长久不散的疼。
到了中午十二点,离飞机起飞还有四个小时,我们两个不得不从床上起来。
曹子夜要带的行李很少,他只是带了些日常换洗的衣服。往日他看的书籍、用过的笔记都留在了家里。我在厨房给他泡咖啡,他在浴室刮胡子。我将他要穿的衬衫熨好,他礼貌亲切地和我说谢谢……所有事情都有条不紊,所有的离别都是静悄悄的。
我做饭不好吃,泡咖啡还不错。曹子夜坐在往日看报纸的阳台上,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喝着。他拍拍旁边的位置,笑着叫我:“乔乔,来坐会儿。”
“不了啊!”我也该准备收拾自己的行李了,我笑着对他说,“我妈晚上来接我回家,我得把东西都打包好。你知道她那个人脾气挺急的,她不喜欢等。”
曹子夜没说什么,继续低头喝他的咖啡。
一点半的时候,杜健生开车来接我们两个。感觉出我和曹子夜都不愿意开口,杜健生也少了很多话。从家里到机场,总共花了半个多小时,这一路上是让人压抑的沉默。到了地方下了车,杜健生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曹少爷,我就送你到这儿了。”杜健生将曹子夜的行李箱拿出来,他脸上依旧挂着散漫的笑意,“你交代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放心吧!”
曹子夜点点头,他耷拉着眼角,看上去不是太有精神:“照顾好我妹妹。”
“那还用你说?”杜健生将后备厢的车盖子盖上,撇了撇嘴,说,“别一副死人脸了,你是去英国,又不是去月球。等到寒暑假的时候,我就带孩子老婆去看你……我说你啊,你在英国争气点啊!到时候我携家带口去找你,你可得请我吃点好的,不然我可不答应。”
曹子夜笑笑,杜健生一拳打在了他的肩膀上。像是回敬一样,他也给了杜健生肩膀一拳。他们两个对看一眼,接着笑成了一团。
“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杜健生伸手出来挥了挥,“大家有缘再聚了!”
站在机场大厅门口,我和曹子夜一直看着杜健生离开才进去。找到候机的位置坐下,曹子夜静静地拉着我的手,在我的手心轻轻地摩挲着。
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吵吵闹闹,我和曹子夜之间的气氛却很沉闷,沉闷得让人揪心。为了在他临行前给他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我勉强笑着问他:“你交代杜健生什么事了?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曹子夜低头看着我的手指,还是沉默着。见他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我也就不再问了。隔了好半天,他突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我:“乔乔,你要不要跟我去英国?”
“嗯?”
“到了那里,你也是能画画的。”曹子夜说。
我抬头看向窗外,机场的跑道上零零星星站着几个人。外面的雨虽然停了,但是云层依旧很厚。云层层层叠叠的,看起来很有层次感,有光亮从云层的缝隙间穿透出来,光芒耀眼,却驱赶不走整片天空的阴霾。
去英国吗?
从曹子夜决定去英国开始,我们两个似乎就在刻意地回避这个问题,不是不想谈,而是实在很难谈。
曹子夜在英国待了几年,那里有他的老师、同学、朋友。虽然他总是和我抱怨伦敦那让人阴郁的雨天、让人烦躁的交通、让人抓狂的拥堵、让人苦闷的食物……可那里是他熟悉的地方。
而对我来说,英国只是一个冰冷又生硬的名词,那里的街道、那里的人群、那里的城市,那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陌生得让人恐惧。
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生长的故乡、我所依赖的土地,全都在这里。正是这种依赖感,支撑着我活到了今天,给我勇气,给我力量,教会我成长,指引我方向。
如果我跟着他去了英国,那就是说,除了他以外,我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万一有一天,万一在今后的某一天里,他不愿意继续和我在一起了,那么,语言不通、方向不明、舍弃现有一切的我,将再次全部从零开始。
一无所有……我这辈子,最怕这个词。我曾经深切地体验过,深切地伤过,所以我知道,那样很疼。
曹子夜爱我吗?我不知道。他从来没说过,我也不好意思问。在这段感情中,我唯一确定的是自己对他的爱。我可以等他,多久我都可以等,只要他说他学成之后会从英国回来,那么我就能一直等下去。
但要是让我抛下现有的一切跟他走,我承认,我做不到。
爱情是自私的,我也是。
“在英国是可以画画啊!”我笑着看向他,却笑得非常难看,我很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哽咽着说,“可是……”
曹子夜看着我,我最终还是没有勇气继续跟他对视。我偏头看向窗外,但在转头的瞬间,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偷偷用手背将眼泪擦去,语气平淡地说:“曹医生,英国好远呢!”
很多事情不用说得太明白,早就已经心照不宣了。我不能为曹子夜丢掉心中的不安,他不能为了我放弃心中的梦想。我们彼此依赖,彼此取暖,可是到最后面对现实问题时,我们才发现,我们最终爱的还是自己吧?
为了彼此,我们能做的很多,却不能放弃自己。
如果是这样,我们之间的感情,还能算是爱情吗?
没有那些不管不顾的冲动,没有那些不切实际的考量,我们之间这样的感情,还能算是爱情吗?
而看不到未来的爱情提早结束,算不算及时止损?
机场的广播响起,曹子夜准备登机了。
我送曹子夜到安检门口,这一路上我都是在笑的。在曹子夜进去之前,我叫住他说:“你已经平安到这里了,那么我就先走了。”
能不能不要走……我拼命地在心里这样喊着,却终究说不出口。
“我不是太喜欢离别的场面,不管是煽情的还是矫情的,我都不喜欢。”我说,“虽然准备了很久,可我还是没有想好怎么跟你说再见。”
能不能不要走?能不能留下来陪着我?可是我说不出口。
曹子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的眼底却波涛汹涌。我将手插在自己的漏洞牛仔裤里,笑道:“曹医生,你等着看吧!不出十年,我一定会成为全世界知名的
漫画家的!”
“我会变得很有名,很有名很有名!”我哈哈一笑道,“虽然英国很远,但我会有名到让你在那里也知道我!以后别人拿着我的书问你,说,嘿,曹医生,这个漫画你有没有看过?到时候,你一定要自豪地说,我当然看过啊!这个女孩子,以前是我的女朋友呢!怎么样,很棒吧?我的眼光是不是很好?”
我满心苦涩,嘴上却是自信的豪言壮语,得意扬扬的样子和去年雪夜在门前亲吻他时一样。
曹子夜笑得温柔,他抬手摸摸我的脑袋,说:“好。”
“所以啊……”我得意得有几分夸张,“我们的约定还有效吧?你要做很棒很棒的医生,我要做很棒很棒的漫画家……你要等着我啊!”
“好。”曹子夜笑道,“我等着你。”
“行了,那就这样吧!我走了。”我用手揉揉鼻子,说,“你一路保重吧!”
我刚想要转身离开,手腕却突然被曹子夜抓住了。他丢开手里的行李箱,拉着我向他靠近,然后低头轻轻地吻在我的唇上……只是轻轻的一吻,我的心都碎了。
这是曹子夜第一次主动吻我。
“乔乔。”曹子夜纤长的手指在我脸上轻轻地摩挲着,他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路上小心看车,你自己走路的时候总喜欢东张西望的,很危险呢!”
曹子夜笑道:“以后不要吃夜市的东西了,我不骗你,真的很难吃。”
我甩开曹子夜的手,扭头就往外走。在我转身的瞬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也不知道曹子夜进没进去,我拼了命地让自己走得体面些。
等走到一个大的柱子公告牌后面,我再也无法假装,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顾旁人的眼光,我趴在地上号啕大哭。
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
为什么你能那么冷静地亲吻,那么体面地道别?
离开我,难道是无关痛痒的事吗?难道你就没想过,离开了我,你也会伤心难过得发疯吗?难道你就不觉得,少了我的英国,就算实现了梦想也不会幸福吗?
我猜不透曹子夜在想什么,从我们第一天见面开始就猜不透,到了今天我们分开,我依然猜不透。
在我小时候,我总想啊,以后我要是谈恋爱,分手的时候,我一定要潇潇洒洒地跟对方道别。没有哭泣,没有眼泪,我们两个站在类似现在机场的地方,我挥手对他说再见,他笑着对我说珍重。天涯路远,我们再也不见。
而现在,我和曹子夜之间没有那个充满仪式感的道别,可是我们心里都清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一生,我们两个是不会再见了。
我们会不会一别两宽我不知道,但我真的是很难欢喜的。
飞机螺旋桨轰轰作响,喷出浓浓的烟雾,即便阻力再大,它还是冲上了云端。层层叠叠的云遮挡住了它,最终只是留下一道越来越模糊不清的弧线,风一吹,没一会儿就散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和曹子夜在一起的一幕幕不停地在我眼前闪过。
我们认真地在一起。
我们用力地告别。
我们相遇,我们分开,我们努力活着,活成自己或者别人期待的样子……也许,这就是生命的意义吧?
曹医生,我想我懂你的话了呢!
命运已经如此变化莫测,能遇见,是不是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相遇不是为了离别,而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遇见,遇见更好的别人,或者是更好的自己。在以后漫长的人生岁月中,只要我想起你,想起你带我走过的那段无望无助的光景……我想,我会笑吧?
曹子夜拜托杜健生的事情,在他走后的一个月,答案被揭晓。
那天,我正背着画板准备去教室画裸男时,被杜健生拦下。他开着敞篷跑车,很招摇地在路上堵住我。他从副驾驶座椅上拿起一沓文件递给我,笑着说:“曹少爷留给你的,签了吧!”
我接过文件看了看,上面很清楚地写着曹子夜家的家庭住址。
“这是什么?”我随意翻了翻,却没有看懂,“还有公证处的印章呢!什么东西搞得这么严肃?”
杜健生弹了弹我的画板,笑着说:“确实很严肃啊,曹子夜说是一定要留给你……他跟我说的时候表情更严肃,搞得像在立遗嘱似的。”
听了杜健生的话,我却没有笑。见我的情绪低落,杜健生咧咧嘴笑道:“曹少爷住的那套房子,他留给你了,相关手续他委托给了我的律师,让我帮着办理。”
看我还不说话,杜健生也没在意,继续往下讲:“出国前,曹少爷特意嘱咐了我好几次,说一定要在他走之后去办。要是你提前知道的话,肯定不会答应……曹少爷走了有一个月吧?我估计现在时候差不多了,你该哭的也哭过了,该闹的也闹完了,我就来找你了。”
在曹子夜走后的这一个月时间里,我哭得几乎麻木。因为白天要上绘画课,怕我妈担心,我只能晚上躲在厕所里偷偷地哭……现在杜健生突然拿着这些东西来找我,我只是木然地问他:“曹子夜他为什么要把房子留给我?”
“为什么留给你?”杜健生的手在方向盘上摩擦着,他扬起下巴,眯起眼睛,说,“我也问过啊!你也知道的,那房子很贵呢!现在的房价每年翻倍地涨,那个小区的房子更是稀缺得厉害,我想搞一套都很难……就算他以后不想回来了,那房子怎么说也要留给我老婆吧?毕竟我老婆是他的亲妹妹,你说是不是?从遗产继承权上来讲,前女友是不能继承的。”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杜健生,他故意把自己说得既贪财又小气。看我还是没有要笑的意思,他又换了一种天真的腔调:“喂,乔乔,你不要这么看着我啊!曹少爷说了,是他妈妈告诉他,画家是最容易被饿死的职业……他怕你饿死,所以把这栋房子留给了你。他说,希望你能全力以赴追求自己的梦想,成为著名的漫画家。退一步考虑,就算你失败了,有了这房子,你也不算一无所有嘛!挺划算的。”
将脸埋在文件纸里,我不去看杜健生。鼻端是淡淡的纸的味道,既熟悉又陌生。正午的阳光充足,杜健生笑得天真烂漫:“曹少爷把他的房子给了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啊!”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最后的表情就变成了哭笑不得,“这意味着,他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曾经和我说过,这栋房子是他的根,里面有他曾经最美好和最痛苦的回忆,它是他的依靠……现在他亲手把这个根斩断了,那么他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杜健生摇摇头,认真地说:“这意味着,曹子夜,他爱你。”
我稍微将文件纸拉下一些,仰头看天。天空中的光线很强,刺得我眼睛发疼。泪盈于睫,模糊的视线中,我仿佛又看到了那里的阳台。宽大的大理石阳台上,曹子夜似乎还坐在那个位置上,安静地看着报纸,喝着咖啡……在那栋房子里,也有我最美好和最痛苦的回忆啊!
曹子夜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懂得。他了解我一切不安的源头,他一直用他的方式默默地爱护着我。
他爱我吗?
应该是爱的吧?
“可是他爱我这种话,为什么要让我从一个外人的嘴里听到呢?”我自言自语,自嘲地笑着,“为什么想亲耳听他说一句,就那么困难?”
“那有什么办法?”杜健生答得理所当然,“谁让你爱上的人是曹子夜?”
我问杜健生:“我们到底应该怎么样去证明,自己其实是很爱一个人的呢?”即便,为了那个人,我们什么都不能放弃。
“爱情哪儿需要证明啊!”杜健生笑得像只淘气的大公猫,“你觉得是爱情,那就是吧!”
我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