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澈长时间的讲述、推论过程中,书望始终是一副波澜不兴的淡定表情,听到这里,才终于说了一句话:“你的结论是?”
“我认为,成叔叔的所有举动,都是以投资之名,借我之手向你行贿,最终目的,是拿到地铁车厢的承制权。”
这一句无异于扔下一颗炸弹,然而它并没有爆炸,书望还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这份平静透着诡异,让书澈突然心生狐疑:“爸,你不觉得惊讶吗?”
“你说完了吗?”
“说完了。”
书望熄灭了手中的雪茄,他的动作和随即出口的话,都清晰明了、言简意赅地传达着一个毋庸置疑的命令:“把你今晚说过的话,全部从记忆里清除,立刻回美国去,好好念你的书、拿你的学历、开你的公司,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一刹那,书澈恍然大悟:父亲的平静,才是振聋发聩的答案!
“爸,我说的这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和成叔叔,不是只有交集那么简单,对吗?如果他继续变相送钱给我,让我轻松获利,怎么办?”
“只要是中美法律政策允许的合法交易,只要公司合同、账目没有问题,为什么你要拒绝呢?”
电光石火,通透明白!书澈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父亲和成伟早已捆绑结盟,所有的一切,都出于他们共同的设计和预谋。
“我懂了,我是最后一个明白的人。爸,这是行贿受贿!”
书望被这句指控瞬间燃爆,他一跃而起,冲儿子怒吼:“不用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我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爸,你终于越过了那条线……”
书澈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儿子的眼泪似乎震撼了书望,他重新坐下,语气缓和下来:“每个假期回家,你都要挑起辩论大赛,宣扬你从美国学来的那一套:‘不把权力放进禁锢它的笼子,全靠人性的自洁,抵御不住金钱的诱惑。’‘保持个人和政府的廉洁,不能依靠人性约束,而是靠权力制衡和制度监管。’现在,你是不是想说你对了、你赢了?”
书澈使劲摇头,泪珠随着他的晃动而坠落:“爸,我其实想告诉你,这些年,我心里一直很害怕……”
“你怕什么?”
“从出国留学前你让小陈叔叔替我顶罪,让我逃脱了交通肇事罪,我就一天比一天更害怕。我怕——向你伸手要惯了,习惯把你的权力当成我的保护伞、我的通行证,习惯把你的地位当成随时支取的存款,给自己变现,换取各种便利、各种好处;我怕——要成习惯、要成必然,一旦要不到,就从伸手要发展到下手抢;我怕——你一辈子都守住了,最后不是被自己而是被我推过了那条线!”
“我很欣慰——你没有成为那样的儿子。”
“但是你——怎么成了那样的爸爸?”
“书澈,如果我想越过那条线,根本无须你助推,每天都有成箱、成车的钱拉来,诱惑每天都在刺激我的神经、挑动我的欲望。我对天发誓:在随时会崩塌的节操和底线面前,我没有收过一分钱!我守住了一个政府官员的纪律和一个共产党员的原则!因为吃穿用度早已足够,还能吃什么山珍海味、穿什么绫罗绸缎、坐什么豪车、住什么豪宅?我的物欲,早已淡然。”
“那这一次,你是为了我?”
“是,但不是你推我,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我不要!你能让我只凭自己吗?过什么样的人生,那是我自己的事儿!”
书澈一把拉开书房门,从站在门外一脸惊吓的书妈面前,风一般地刮过。
整晚,书澈都把自己关在卧室里闭门不出,任凭书妈如何叫门、劝慰都置之不理,他对父亲连带母亲一起关闭了交流通道。
书澈回想回家这一路上自己的所思所想,几乎都是怎么样和父亲交流,对于交流结果,他理所当然认为父亲有那样的智慧,会胸有成竹教自己如何巧妙处理,既能制止成伟的贿赂,又不伤两家和气,继续维持亲家的热络关系,甚至会大包大揽,不用自己插手此事,风轻云淡就化解了这场风波。然而,书澈万万没想到书望会对他说,只要这些“人情照顾”合法合规,外人查不到贿赂来源和踪迹,尽管不闻不问、心安理得地拿着。他“理所当然的认为”,其实是一厢情愿的回避,是他不敢深入另外一种可能、逃避另外一种真相的自我麻醉,是自欺欺人。现在,这个真相赤裸裸地暴露在眼前,让他无处可逃。
书澈突然失去了面对父亲的章法,家也仿佛没有了他自处的空间,回美国是唯一的可逃之处,至少在书望的高压之外,可以一个人安静地想一想:对于这一切,他要怎么办?书澈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网订了第二天返回旧金山的机票,然后打开一直关机的手机。果然如他所料,缪盈给他发过21条未读微信,久久凝视那一条一条右上角的红点,书澈还是没有收听缪盈的语音。
是恋人之间的心有灵犀,缪盈此刻也在凝视她发给书澈的21条语音微信,他没有任何回复。无奈地放下手机,突然想到通过航班信息可以获悉书澈的行踪,她打开电脑进入国航官网,输入书澈护照号,查询他的购票信息,果然有,最近一条订票信息显示:书澈买了第二天从北京飞往旧金山的机票,那么他将在后天回来。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书澈的航班号和抵达时间,缪盈等待后天到来,去机场接他。
书家度过了压抑的一夜,第二天早晨,直到书望在餐桌边坐下,书澈都不见人影,书妈察言观色,弥漫的低气压连保姆都感觉到了,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布置早餐。
“书澈呢?”
“我叫他下来了。”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书澈终于现身。他走下楼梯,书妈赶紧起身迎接儿子,亦步亦趋,把他送到餐桌边,拉他在书望对面坐下。
书望抬眼看了一眼儿子,就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对他说:“赶紧趁热吃。”
书妈把筷子送到儿子手边,努力调节气氛:“咱们一家三口有多久没在一起吃早饭了?”
书澈接过筷子,默默地吃起早餐。
书望又若无其事说了一句:“今晚我早点儿回家,咱仨一起吃晚饭。”
“稀罕啊!书澈,这是你回家了,平时你爸一个月也不回家吃顿晚饭。”
“我订了……下午飞回美国的机票。”
书澈扔出这一句,让书望和书妈同时惊诧抬头。
“今天下午?”
书澈点头回答母亲。
书妈把碗筷往桌上一摔,终于爆发了:“说回就回,说走就走,你问过我们一声没有?酒店还有入店离店时间呢!书澈,你这次回来,是成心让你爸和我不痛快是吧?”
书望开口问了一句,语气异常柔和:“几点的飞机?”
“下午三点多。”
“我送你去机场。”
书望继续闷头吃饭。这回轮到书澈惊讶了,他以为必定爆发的第二场父子之战消失无踪。书妈一声叹息,把各种情绪忍回心里。
书澈无论如何想不到,书望会在开往机场的车上突如其来地张口说话,他以为即使父亲亲自送他去机场,父子两人也会沉默无语地告别,但就在意想不到的时刻,书望说了一段意想不到的话:“每个经过奋斗、受过挫折、吃过苦、受过累的父亲,都天真地希望他的孩子能免于生活的磨难,无忧无虑度过一生,不为斗米折腰,不为金钱媚骨。我的奋斗,就是为了让你幸福;我的辛苦,就是为了让你轻松。父母是什么?明明孩子不吃不喝以瘦为美、冬天穿身单衣单裤追潮流,他却心疼孩子缺衣短穿、饥寒交迫;明明孩子拼命挣脱自己就是为了自由,他却觉得孩子无依无靠、流离失所。就是那种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存在。有一种冷,叫爸妈觉得你冷;有一种需要,叫父母认为你要。”
说完,书望觉得自己很可笑,“呵呵”自嘲了一声,眼眶却莫名地红了。他没有看到儿子把脸扭向窗外,一行清泪顺着书澈的面颊流下。
司机把车停在T3航站楼国际出发厅外,书澈下车,又意想不到书望也跟着下了车。
“我走了。”
“我送你进去。”
“不用,爸……”
司机想提醒书望:“市长,您一个人……”
书望不由分说命令他:“你在停车场等我!”
谁也忤逆不了一个威严的父亲,父子两人并肩走进航站楼,一路无言而行。一名机场地勤远远认出了书望副市长,顿时紧张起来,立刻通过对讲机向上级报告。所以,就在父子两人快走到值机柜台前时,一位机场管理人员得到通报,紧赶慢赶、一路小跑地奔将过来,小心翼翼地接近他们,低声询问:“书市长,您今天有出行计划吗?我们没有接到市政府的通知啊。”
“今天我就是一个平常的父亲,送儿子上飞机而已,不要惊动任何人,忙你的去吧。”
管理人员唯唯诺诺地离开。父子俩走到值机柜台前,书望跟随儿子停下脚步。
“我值机,别送了,回去吧。”
书望凝视儿子,不走,也不说话。
书澈刚要迈步,被书望叫住:“书澈……”
站在人来人往的值机柜台前,书望对儿子说了最后一番话:“成伟不是投机商,他是个胸有宏图伟志的企业家,为国家、为民族企业在制造领域占领国际尖端地位奋斗,就算我不认识他,也会把项目托付给这种有抱负、有担当的人,更何况他是你爱的女孩儿的父亲。书澈,我向你保证:就这一次,就这一个人!”
“我想知道,缪盈不和我结婚,也是因为她知道了这一切,是不是?”
“捆绑我们两家的,不是利益,而是惺惺相惜;一切对你的隐瞒,都不是为了欺骗,而是因为爱。书澈,我给你起这个名字,就是想让你心地清澈地生活。”
书望向四周一瞥,在他们四周,出现了几个西服革履的机场安保人员,形成一个圆形保卫圈,都佩戴着对讲耳机,故意和他们保持10米距离,时刻保持警戒,显然,这是机场采取的安全措施。这个场面提醒书澈:他有一个多么位高权重、举手投足非同小可的父亲。
“你看,连爷儿俩单独告别的机会也不给咱们。”
“爸,我走了。”
书望点头,书澈上前一把抱住父亲,父与子都看不见自己肩头上对方的表情,当他们松开彼此,脸上都回复了无波无痕,书澈大步流星,离开父亲。
坐在登机口等起飞通知时,书澈满脑子想的都是缪盈,这次回来,不但证实了父亲对成伟行贿知情,同时也证实了缪盈早就知道这一切,原来她从市政厅逃婚,就是因为做了成伟的棋子,甘心在父辈的利益捆绑中被随意摆弄。回去以后,他要如何面对一个对自己故意隐瞒、有所欺骗的爱人?书澈打开手机,给萧清发去他的航班信息,又写了一条微信给她:能麻烦你来机场接我吗?萧清很快回复:不麻烦,明天机场见。
距离书澈抵达旧金山还有半小时,缪盈走出家门,开上他的车,前往机场接机;几乎与此同时,萧清也拿上莫妮卡的车钥匙,准备开往机场。
缪盈把车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变绿灯时,突然感觉车尾被顶了一下,她随车身向前猛冲,胸口顶到方向盘上,生疼,熄火、打双闪,下车绕到车尾,发现被后面的越野车追了尾,后保险杠被撞出一个小凹陷。缪盈和司机交涉车祸责任,互留驾照和保险公司信息,因为这个意外的耽误,她比原计划赶到机场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
所以,萧清站在机场抵达出口时,没有遇到缪盈,但她等待眺望了半天,也不见书澈的身影出现。她给他发去微信:你出来了吗?在哪儿?书澈回复:在你刚来美国时我接你的那个地方。
萧清寻找记忆中的位置,终于找到了她和书澈初遇的“老地方”,远远看见他独自一人呆坐在那儿,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地面,登机箱和背包都扔在地上,像个失魂落魄的孤儿。
这是萧清第一次见到如此迷茫无助的书澈,他像是从遥远的沙漠里跋涉回来,疲惫而颓废,又像是与整个世界隔绝,躲在热闹角落里想自己心事的孤独小孩。这时的萧清并不知道她走向的,是只能对她一个人敞开心门,就连缪盈都无法接近的最真实的一个书澈。
书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看见萧清走近:“书澈,你怎么坐在这儿?”他抬头看见她,尽管只有几天不见,他俩却都感觉有点恍如隔世。“谢谢你来接我,走吧。”书澈起身,背包上肩,拖着登机箱,走向停车场,萧清跟上他。
缪盈开着后保险杠破损的车,在停车位上停稳,熄火拔出钥匙,正要下车,抬头所见的场景让她目瞪口呆:书澈和萧清正从前方十几米处,一起并肩走过!缪盈脑子里蹦出一连串问号:萧清怎么会出现在机场?刚下飞机的书澈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难道萧清是来接书澈机的?她怎么会知道书澈今天回来?为什么他们看上去像是约好的样子?
尾随在书澈和萧清的车后面,缪盈跟着开上了高速路,两车首尾接近时,她能清楚地看到车里他们的身影,但两人却对她的尾随毫无察觉。高速路上车辆很多,车速很快,经过连续几次在几个车道之间来回并线,萧清的车尾号从视线里消失,缪盈跟丢了,她决定回书澈住处,等他回来。
除了机场碰头说过的那两句话,书澈一言不发,始终沉默。
“送你回家?”
“不。”
“缪盈这几天一直在担心你……”
“我不知道回去该怎么面对她……”
“那你要去哪儿?”
“你在前面路边停一下。”
萧清在路边停车,和书澈交换了座位,由他来开车。
“萧清,你有时间吗?能不能麻烦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有,行。”
离开市区,沿着海岸线开了很长一段路,书澈把车停在路边,望着下面的礁石滩对萧清说:“就是这里。”她随他下了车,走上那片礁石滩。
“这是……我向缪盈求婚的地方。”
“你不想回去面对她,却跑来向她求婚的地方,心情很纠结吧?”
“你知道我这次回北京去干什么吗?”
萧清摇头。
“我回去,是向我爸求证一个结果。”
“向你爸求证什么?”
“我问他:缪盈她爸为什么要变相送钱给我?”
“难道不是因为你是他未来女婿?”
“不仅如此。”
“那还因为……什么别的?”
“缪盈她爸正在拓展一项大事业,他要拿下一年后地铁项目的重中之重:地铁车厢制造权。”
“为什么要回去问你爸?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爸……是这次市政府地铁项目招标的总负责人。”
在萧清记忆里,书澈从未对任何人提起、介绍过他的父母和家庭,她过去只笼统地知道他家境不错,大概和缪盈的商贾巨富家庭门当户对,今天她是第一次听书澈主动说起他爸。
“你爸?他是干吗的?”
“副市长,主管城建。”
“市长?你爸是市长?哇!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没告诉过我,缪盈也没有说过。”
“没必要宣扬,我爸在这件事上一向谨慎,从他担任职务以来,一直要求我低调,我没告诉过任何人。
“原来你是市长的儿子,我知道你的孤傲是从哪儿来的了。”
“我并不认为那种孤傲是我的优点,比如之前对你。市长的儿子,这个身份也不是我自己努力得来的,不值得骄傲和自豪。”
比官二代身份更让萧清惊讶和震撼的,是书澈对于自己官二代身份的态度。多少真真假假的官二代、富二代恨不得把这个金字标签贴遍全身招摇过市,多少人又仅仅因为这个身份标签就对他们趋之若鹜。萧清从来没有见过书澈这样,对官二代的身份保持一种嫌弃的距离,仿佛它是
外人强加于他,不是自己身体里长出来的东西。说出“市长的儿子不是努力得来、不值得自豪”这样的话,就算是装×,这个×也值得给满分,但萧清知道:书澈不是装,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既然书澈向她亮开了最隐秘的一张底牌,一切谜面就迎刃而解,萧清瞬间洞悉了关于书、成两家的终极秘密:父辈之间的利益捆绑,儿女之间的爱情,两者之间的天然牵绊和矛盾对立……
“你是不是怀疑缪盈她爸和你爸……”
“从我被诉四项轻罪开始,她爸飞来美国,对我各种照顾,包括贿赂你上庭翻供,直到这次赠送华隆OA系统升级超级大礼包给我,我甚至怀疑:那家风投的资金背景也和他有关,他是在以投资之名,假我之手,在向我爸行贿。”
“你回去是向你爸求证这件事的?他怎么说?”
“回去前,我也希望我爸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什么都知道,我终于明白,我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些的人。”
萧清报以缄默,她不敢轻易评论,因为她知道书澈今天在这片礁石滩上对自己说的这些事,关系重大,非同小可!
冬季的美国西部海岸线很冷,两人站在海风中冻透了,书澈依然不想回家,萧清领着他好不容易在海边找到一家清冷无人的咖啡馆,两人要了热咖啡,捧在手里,并肩而坐,面朝大海。
“你不想回去面对缪盈,就是因为你觉得她早就知道了她爸和你爸的关系却不告诉你?”
“至少从结婚注册处离开时,她就应该知道了。”
“她答应结婚却出尔反尔,就因为知道了这个?”
“现在回想,她爸和我妈先后来美国,原来都是为了阻止我们结婚,避免我们两家的关系暴露在公众面前。”
“这就说得通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怎么会反对你和缪盈结婚?”
“缪盈早就知道,但她从来没和我说过一个字,甚至到现在,她也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解释。她不告诉我,就是选择接受她爸的摆布,在他下的好大一盘棋中甘心当一枚棋子。飞回旧金山的飞机上,我一直在回忆:我和她在一所中学,从初中到高中,青梅竹马。她初一到学校报到第一天,初三的我就对她一见钟情。那时,我爸开始平步青云,是不是从那时起,她爸就开始运筹帷幄?是不是我爸当上市长那一天,她爸就有了今天的全盘计划?缪盈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爸的目的和计划的?还是她一开始就知道,就在配合她爸所做的一切?”
“停!书澈,别再胡思乱想、妄加猜测下去了,你这样想对缪盈不公平!”
“难道不是吗?我不是说我和她的恋爱被她爸操控,但至少,他利用了我和缪盈的感情!他利用这层关系,步步为营接近我爸,处心积虑铺垫今天!缪盈知道这一切却一个字都不对我说,为了配合她爸明年拿下地铁车厢制造权不结婚,她也只字不提到底是为什么!我甚至能理解成伟的逻辑,那是一个商人为了寻租权力,寻找一切机会、一切可能,不择手段地把所有人当成为己所用的棋子的惯常之举;但我不能接受——我最爱的她被利用操控,既当了她爸公关的敲门砖,又做了遮掩的防护墙,我不能接受她参与其中,还把我蒙在鼓里!”
萧清必须挺身而出维护缪盈,因为她亲眼看到过缪盈的纠结和痛苦,现在她才终于明白缪盈为什么那么纠结和痛苦,她必须让书澈知道:缪盈绝非他误解的那样。
“我终于明白缪盈对我说过的那几次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书澈,除了你,她和我最亲,她会对我敞开心扉,我百分之一百地确定:她爸和你爸的事儿,她不会比你知道得更早!不能和你结婚又没法告诉你原因,她比任何人受的折磨都多。她才是那个——被两头撕扯、背负了一切指责和不理解又不能诉一句苦的人!你一直在以自我为中心地指责她怎样怎样瞒你,你有没有一分钟站到她的立场体会她的处境、替她想一想?夹在你和她爸中间,一边是自己最爱的人,一边是父亲运筹帷幄的大业,你让她怎么做、怎么选?在爱情和家族利益之间,谁不想两全?”
萧清吼得书澈振聋发聩,她说得没错,从他确认父辈的利益捆绑以及这就是缪盈的逃婚理由后,就一直沉溺于自己的愤怒之中,他的愤怒不由分说地把缪盈推向对立面,他忽略了她的委屈、她的无奈和她的纠结,忽略了缪盈内心这些痛苦开始得比他更早,折磨她的时间更久……如果缪盈选择在第一时间向他坦白一切,两人坚定结婚,甚至不惜与各自家庭决裂的话,发生的局面只会比现在更糟。想到这一点,书澈心里认同了萧清说的话:缪盈怎么选,都是错。他的愤怒在衰退,此消彼长的,是因为爱人的委屈而对她生出的怜惜。
书澈沉默了,一直到两人走出咖啡馆,来到车前,萧清还沉浸在替缪盈打抱不平的情绪里,对他没有好气。
“我和莫妮卡约好了一会儿给她送车去,你要去哪儿?我送你过去,然后就该走了。”
“谢谢你陪我这么长时间。”
“你就说去哪儿吧。”
“请你……送我回家,好吗?”
萧清一愣,然后笑了:“这还差不多,上车。”
与此同时,在书澈家,缪盈缓缓起身,决定结束漫长的等待。从她回来进门,已经过了几个小时,回到旧金山的书澈始终没有回家。而缪盈知道:他和萧清在一起。
书澈回国做什么,缪盈可以确定。得知内情后,他本能地逃避她、逃避回来,缪盈也能猜到;但在他感觉最艰难的时刻,在回来的第一时间,他见的人竟然是萧清!这是缪盈万万没有想到的,让她如鲠在喉。
这几小时里,缪盈一会儿整理房间,一会儿洗刷杯盘,拼命不让自己安静下来,做着一切浑然不知在做什么但能让自己看上去还平静的事情,好不让情绪失控,她不习惯、不喜欢一个崩溃的自己。
但是,越等待越绝望,想到书澈为了逃避她竟然有家不回,缪盈觉得既扎心又荒谬,那就不要让他如此为难了吧。缪盈拎出行李箱,开始收拾行李,把她的东西几乎全部装箱打包拿走,这样回来的书澈就能知道她不是暂时离开,就可以踏实独处。到了这种时刻,缪盈还是习惯性地为他、为别人考虑,把自己放在最后。
就在缪盈拖着大行李箱走出书澈家门后没多久,萧清开车把书澈送回了家。
“谢谢你,萧清。”
“进去好好和缪盈谈,她真是最为难的那一个。”
书澈点头,萧清的话他都听进去了,正要离开,萧清突然又叫住他:“书澈……”
“嗯?”
“谢谢你信任我,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你说的那些话,我都会放在心里。”
“不信任你,我就不会对你说了。”
“我还想说:你和其他官二代不一样。”
“其他官二代什么样?”
“不管是她爸和你爸的关系,还是她爸给你的‘照顾’,他们会视这一切为理所当然,拿得心安理得。”
“理所当然?哪儿的理?谁的当然?”书澈不像在对萧清说,更像是自语。
这一刻,萧清看得清清楚楚,书澈的内心,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清澈如斯。
“再见。”
“再见。”
目送书澈下车进了家门,萧清才安心开车离开。可是,找遍客厅、厨房、卫生间,最后是卧室,都没有找到缪盈,书澈发现了房间里的异样,少了很多东西,径直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衣柜里空出了一半空间,只剩下他的衣物,缪盈带走了她的个人物品,第二次对书澈不辞而别。
一个无法留下,一个无法挽留。
缪盈拖着行李箱,游荡在夜晚的街上,她为爱情来到异乡,爱人还在,爱情却已迷失。
呆坐在空荡房间、清冷床边的书澈,接到了萧清的微信:你们还好吧?他回复她:我回来时,她走了,拿走了她的衣物。
萧清收到书澈的微信回复,她知道,选择之所以难,就因为怎么选都会错;痛苦之所以深重,就在于矛盾的无解,她对他们的处境爱莫能助,却感同身受。
走着走着,缪盈的耳际飘入一支熟悉的旋律,那是她吹过千百遍的曲子,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陶笛之音。“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当你老了,走不动了,炉火旁打盹,回忆青春。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
猝不及防,眼泪决堤而出,当街而立的缪盈感觉非常窘迫,赶紧擦干眼泪,把情绪调整回常态。然而,陶笛依然在吹着《当你老了》,缪盈情不自禁循声找去,她想看一看那个让自己在异乡听到心曲的人长什么样!
走到熟悉的十字街口,看见围成半圆的人群,他们都在围观陶笛吹奏,缪盈走进去,跻身到听众当中,然后就看见了——正在吹陶笛的宁鸣!
结束最后一小节,宁鸣抬头向驻足倾听自己的人微笑鞠躬,然后他就看见了——站在面前的缪盈!
宁鸣万万没有料到,和女神的邂逅就这样突然而至!在距离他们上次清华男生宿舍的告别,万里之外的旧金山街头,缪盈和宁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两条平行线终于再次相交。
“宁鸣!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人了。”
“啊……是我。”
“你来美国了?”
“啊……来了。”
缪盈希望听到宁鸣的记叙文,但他只能回答说明文,因为他猝不及防,完全没有预习“和缪盈相见”这道考题。
“你怎么会在街上吹陶笛?”缪盈看见宁鸣脚边地上的帽兜里装满了零钱,“是在卖艺吗?”
“我本来没想卖,就是自娱自乐,结果都掏钱给我,不好拒绝。”
“你什么时候学会吹陶笛的?吹得不错啊!《当你老了》,我就是被它吸引过来的,这首曲子,我大学时经常吹,你记得吗?”
“啊……怎么能忘呢?第一次听陶笛,就是听你吹这首曲子。我是受你影响,才开始喜欢它、学着吹的。”
缪盈的目光落到了宁鸣手里的陶笛上:“这陶笛好眼熟,我怎么觉得……像是我丢的那个?”
被人赃俱获的宁鸣妄图抵赖、负隅顽抗:“是……是吗?它……它是……我捡的。”
“我记得问过你有没有捡到过我的陶笛,你说没有。”
“啊……”宁鸣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我能看看它吗?”
别无选择,宁鸣只好把陶笛递给她。缪盈接过去,瞬间找到了陶笛上花体的英文字母M,那是她的姓氏字头,可不就是自己的?她在心里识破了他的谎言,它被他捡了去,被他偷偷扣留不还,被他一直珍藏。
“就是我丢的,你看,上面刻着我的M。”
“我捡的是你的?那,还给你。”
宁鸣拿过陶笛,在衣服上擦掉自己残留的口水,又递还给缪盈:“完璧归赵。”
“我后来买了新的,这个送你了。”
缪盈决定放弃索回,既然他对它比自己还珍惜,何必夺他所爱?
“那我就笑纳了,它还可以继续帮我赚钱。”宁鸣憨笑着收起陶笛,这才注意到缪盈脚边的行李箱,纳闷地问道,“怎么还拖着行李箱?你这是要出门还是要回家?”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个问题,轻易敲碎了缪盈假装正常的那一层薄脆的伪装,引爆了她的悲伤,一秒钟,她就从若无其事到神情落寞,继而热泪盈眶。
宁鸣慌了:“怎么了你?”
再下一秒,缪盈失声痛哭,以手掩面。宁鸣束手无策,出于对缪盈了若指掌,他立刻猜到她担忧的“雷”终于爆炸、猜到她和书澈之间发生了什么,导致她走到了这里、走到自己面前。也因为了若指掌,知道任何片汤儿话都安慰不了此刻的她,所以,他宁可沉默不语。
就在缪盈精神崩溃、情绪失控、当街痛哭时,宁鸣站在她身边,做着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翻遍衣兜找不到纸巾,最后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递给她擦眼泪。她哭得涕泪交流,也不推辞,接过围巾,就捂在了脸上。
他用身体替她挡住各种八卦的窥视,用手驱赶停下脚步探头探脑的好事者。
他拉着她离开人来人往的街面,躲进一条安静的巷子里。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汹涌的悲伤得到了狠狠的释放,他们坐进一家甜品店时,缪盈止住了哭泣,见宁鸣打了个摆子,才意识到他的外衣还在自己身上,赶紧拽下来,还给他。
“你穿着,我不冷,你刚才流失了很多热量。”
“半年不见,一见面就让你看见我这样,抱歉。”
“被我看见,总比你一个人哭好。”
“是,为这个,谢谢你。你不问我为什么这样吗?”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你希望我在这儿,我就在这儿陪你;你不希望,我就走。”
“不,你在这儿挺好。”缪盈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并不指望宁鸣能听懂的话,“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不是我,他也不是他,我们会不会更幸福一些?”
“但只有是他,才会有被你爱的幸福。”
“或许……他开始怀疑被我爱是不是一种幸福。”
“如果他怀疑,他就不配你爱他。”
他罕见的激愤,让她感到意外。
这一晚,宁鸣执拗坚持送缪盈回家,她没有坚决拒绝,他帮她拖着行李箱,并肩一起走上回成家别墅的路。
“宁鸣,你有女朋友了吗?”
“……还没有。”
“记得毕业时我问你:‘有没有遇到过一个让你喜欢的女孩子?’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遇到?”
“遇到过……但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特别想知道:那到底是一份什么样的爱?”
“一份无望的爱!这个答案你觉得够变态吗?”
“无望的爱,值得一直放在心里吗?你这么好,配得上一份圆满的爱,去爱一个能好好爱你的人吧。”
“我享受,就够了,有望、无望不重要,因为— —一切深爱,其实都是自我完成。”
这句话,就像两年前悬吊在冰缝的她听见昏迷中的他说出的那句话,“就算为你死了,也是最好的归宿”一样,再次让缪盈怦然心动,泪水又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抬手拭泪。
“走太远,累哭了?”
缪盈破涕为笑:“不好意思,让你一直陪我走回家。”
“走更远都没问题,就是……我不会熬鸡汤、不会安慰你,又把你弄哭了。”
“我不要鸡汤,你一直安静地陪着我、听我说话,比任何安慰都好。我现在不那么难过了。”
“要是你需要,我可以经常这样陪你。”
“经常?你能在美国待多久?”
“我……待多久,自己可以灵活调整。”
“啊?你来美国到底干吗?总不会是来还我陶笛吧?”
宁鸣又进入了答非所问的模式:“啊……也可以是呀。”
“说正经的,你为什么来美国?”
宁鸣必须编造一个光明正大的谎言,藏起自己对缪盈不可告人(主要是丢人)的目的,于是,他吹了一个美丽的泡泡:“我……也是来留学的。”
“真的?哪所大学?”
宁鸣随口道来:“啊……旧金山大学。”
“你居然和我弟弟在一所学校!你不是说过家里没能力支持你出国留学吗?”
“啊……我拿了全奖!”宁鸣的泡泡越吹越大。
“那你的生活费从哪儿来?对不起,我不是想要打听你隐私。”
“我知道你关心我,生活费我自己挣,打工、卖艺,你刚才不是看见了吗?”这个倒不是泡泡。
缪盈信以为真,开心溢于言表
:“太好了!宁鸣,以后真可以经常见到你吗?”
“随时,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这真是今天最好的消息了。”
相对于宁鸣不得已的谎言,缪盈的喜悦丝毫不掺假,这消息在这个无比糟糕、一无是处的夜里,让她获得了唯一的安慰。不知道走了多久,不觉路长,也丝毫不觉辛苦,宁鸣把缪盈一直送回成家豪宅。
“到了,这就是我家。”
“哇!豪宅呀!”
“进来坐坐吧,我弟要是在家,正好介绍你们两个校友认识。”
“太晚了,你也累了,早点儿休息,我走了。”
“你平时住校吗?”
“在学校附近租房。”
“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坐公交车回去,很方便。”宁鸣逼着自己倒退,向缪盈告别,“再见。”
“再见。”缪盈望着他向后退去,离开自己,“谢谢你宁鸣!因为你的出现,我的心情好多了。”
宁鸣鼓起勇气说出一句浪话:“你需要的话,我天天出现。”说完,转身落荒而逃。
直到看不见宁鸣了,缪盈才开门进屋,一进门就撞上了成然惊讶的脸:“姐?大半夜,你怎么突然回来了?”缪盈沉默不答,反身把行李箱拖进房门。成然看见行李箱,更加蒙圈了:“什么节奏这是?”他当然猜得出这是老姐和姐夫吵架回娘家的节奏。
感觉来时短短的路,沿路走回去时才知道很漫长,但宁鸣依然不觉得疲惫,每一米、每一段的回头路,他都在回味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和每一寸忧伤。与缪盈的巧遇重逢,让宁鸣整晚都感觉梦幻,现在还像是脚踏祥云、身处梦里。宁鸣过一天算一天的美国西部流亡生活,在今晚的街头重逢之后,翻开了崭新的一页,在女神面前,他终于从地下浮出了地面,从此不用再遮遮掩掩、躲躲藏藏,虽然女神的处境他无力改变,但至少,他可以让她快乐!从今晚开始,他的奋斗不再只为自己的生存,主要是为了创造更多和缪盈在一起的时间,为了给她更多欢乐!
不想把狂喜关在心里,宁鸣发足狂奔,一边奔跑一边高喊:“我不走了!我要留下来!为你留下来!”午夜的旧金山街头,仅有的几个路人都被他的癫狂之奔吓得避之唯恐不及,像看恐怖分子一样远远望着他。人生难得几回嘚瑟,宁鸣冲他们嚣张叫嚷:“看什么?还有比爱情更崇高的信仰吗?”他高举双臂,像赢了一场拳王争霸赛,向全世界宣布他的伟大结论:“没有!”
对青春而言,还有比爱情更崇高的信仰吗?
姐姐深夜回家非同小可,经过上次逃婚事件,书澈和缪盈的感情起伏波折让周围人都成了惊弓之鸟,成然一直追问姐姐,追到了她房间,缪盈还是滴水不漏。
“姐,你和书澈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
“不可能,没怎么你带行李跑回家?你俩藏猫猫呢?”
“我们俩怎么着,跟你没关系。”
“什么话?你是我姐,你的事儿必须跟我有关系。书澈欺负你了?”
“没有。”
“那就是你欺负他,畏罪潜逃?”
“别贫了,我没心情。”
“肯定出事儿了!”
“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我和他出了问题,很大的问题,我们需要一些时间来解决,也可能,解决不了……”
“这么严重?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俩有什么大问题?”
“别问了,我不想和任何人谈。”
“我是你亲弟,是你这头的!你跟我说说总比憋在心里好,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出出主意。”
“你知道也于事无补,只会乱上加乱。给我时间,也给我空间,让我和他两个人安安静静自己解决。这段时间我就要住在家里了。还有,禁止你去问书澈,也禁止你替我打抱不平,更禁止——你告诉咱爸。”
“就是说,让我当瞎子、聋子和哑巴呗?”
“领会得很好,执行去吧。”
什么也问不出来,成然十分憋闷,他对姐姐、姐夫感情动向的走心程度,不亚于他们本人,因为长期以来,缪盈和书澈对成然而言,才是最亲的亲人,一个像妈,一个如兄,他们动荡,他就跟着动荡。为了维护家庭稳定,第二天,成然亲自出马,帮她姐助攻,他想和姐夫谈一谈,需要他替姐姐打抱不平,他就挺身而出,需要他替姐姐忍辱负重,他就俯首甘为孺子牛。成然罔顾缪盈的“禁止”,偷偷开车来到书澈家门外,因为路边没有停车位,只好把宾利欧陆停到稍远一点的街区,然后走着过来。
就在成然步行走到书澈家门外时,他突然看到了什么,一脸惊诧地止步。萧清正从书澈家里走出来,他下意识就躲避,不想让她发现自己。望着萧清骑上自行车离开,成然犹豫了,这会儿要不要去敲书澈的门?他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他们常态的来往,还是另有含义恰巧被他撞破?萧清带着一种熟稔的感觉出入书澈家,让成然意外,也让他心里泛起一种不爽,思绪和情感一团乱麻,成然果断放弃找书澈谈一谈的原计划,转身离开。
晚上回到成家别墅,心事重重的姐姐和也揣了一肚子心事的弟弟,不可避免地又提起了缪盈回家的缘由,成然的度量和胸怀,哪是能装得下、藏得住事儿的主儿?
“姐,你和书澈的问题是不是……因为萧清?”
“萧清?你为什么这么问?”
“今天白天,我还是没忍住,去找了书澈……”
缪盈瞬间翻脸,语气严厉:“说了禁止你去问他。”
“你听我说完,我到他家门外,没进去,就走了,因为我看见……”
“看见什么?”
“看见……萧清从他家里出来。”
缪盈听了一愣,又是萧清!她努力维持平静、正常,但这很难。
“她是你和书澈之间的那个‘问题’吗?”
“不是……”
姐姐的否认让成然如释重负:“幸亏不是!唉,我的心塞了一整天!”
“但是萧清……我也解释不了她最近的一些行为。”
“是不是类此于她在书澈家?”
缪盈点头承认。
成然捂住自己心口:“又塞住了!他俩什么时候开始走这么近的?”
“我不知道……”
“姐,咱俩不会双双悲剧吧?”
缪盈的沉默印证了成然的灾难幻想,失恋的惨痛重新涌上心头,他突然没了替姐姐出头的勇气,因为自己也有了沦为“杯具”的可能性。成然带回来的信息补充了缪盈离开后书澈的状况,至少,她知道了他和萧清接触频密。对于书澈和萧清的突然走近,缪盈一无所知,在开业Party前,书澈还对萧清抱有深深的成见,一个Party就改变了他们的距离、他们的关系,而自己原本还为此欢呼雀跃。
缪盈心里对萧清有了怨念,两个女孩子之间有了芥蒂,在斯坦福校园遇到时,萧清就发现缪盈不是对她言语冷淡就是故意躲避。这是为什么呢?在确定缪盈确实如此,并非自己错觉后,萧清觉得有必要和她谈一谈,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书澈。她和成然有一样的心情和目的,当然不愿意看到书澈和缪盈就这样冷战而僵持着。
站在成家别墅大门外,萧清按响了门铃,可视屏幕一亮,她刚对屏幕自我介绍了一句:“嘿,我是萧清。”大门就开了,开门的是成然。
“你怎么来了?”
“你姐在家吗?”
“在。你找的是她?”
缪盈走下楼梯,就和萧清目光相遇了,她没想到萧清会主动上门。
“缪盈,有空吗?我想跟你聊聊。”
缪盈冷淡仍不失礼貌:“进来吧。”
成然看看萧清,再看看他姐,察言观色:“二位会谈需要茶水服务吗?”
缪盈和萧清十分默契地一起对成然说:“能让我们单独聊聊吗?”说完,她们都被这个默契逗笑了,又强忍住不笑,气氛因此缓和下来。
成然今天也分外善解人意:“二重唱呀!行,我上楼待着去,保证不掺和、不八卦、不妨碍你们。”
等成然离开,两个女孩单独相对,萧清主动开口:“昨天在学校,你好像有点故意躲我……”
“你来想跟我聊什么?”
“缪盈,我想问问,你怎么搬回家来住了?”
“因为……书澈回来了。”
“哦?书澈回来了?”
萧清还在假装她对书澈和缪盈之间的事儿一无所知,这个欲盖弥彰的演技,落在缪盈眼里,只能是负分差评。
缪盈对她语出讥讽:“他回没回来、什么时候回来,你难道不比我更清楚?”
萧清当然听出了反讽:“我……”
“别演了你,本来也不是演技派。书澈的行踪,本来应该我最清楚,连我都只能偷偷摸摸上网查找购票信息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结果反而你一清二楚,还亲自接送、陪伴左右,辛苦你了!”
萧清狼狈不堪:“你……你都看见了?”
“我不瞎也不傻。”
“你是不是对我有误会?”
“我不该对你误会吗?还是根本不是误会?”
“你该误会,但绝对是误会!你心里有什么疑问,现在尽管问我,请给我一个洗刷不白之冤的机会。”
“书澈回国,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他回国前,我就知道了。”
“为什么到机场接机的是你?”
“因为送机的也是我,我就是一司机。书澈走之前告诉我,他要回国弄清楚一些事儿,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也没想好该怎么对你说,他要求我替他保密。”
“他只告诉你了?”
萧清点头承认。
“为什么他只对你一个人说?”
“我想……因为我是公司的法律顾问,了解所有合同条款和账务明细,更了解华隆OA系统升级业务和你爸的关系,他想弄清楚的事,应该和这些有关。”
“其实,我知道他回去问什么……”
“对不起,缪盈,我不是故意瞒你。我是希望书澈回来后,你们自己理顺、理清楚,在此之前,我怕自己多嘴给你们添乱,所以,即使看着你担忧,我也只能忍住不说。”
“看来书澈并不想理顺、理清楚,甚至连这样的努力都不想做,不然怎么会让你去接机?回家看见我搬走了,他都没有来找我,连个电话和微信也没有。”
“他回来后,情绪低落,那天在机场接到他,他突然对我说了很多,关于你们俩、你们两家、你爸和他爸……”
“他连最私密的这些都告诉你了?”
得到萧清点头确认,书澈对萧清的毫无保留更让缪盈感到意外和五味杂陈。过去,没有人比他俩更亲密;但是现在,她和书澈中间介入了太多事情和太多人:成伟、书望,又加上了萧清……
“书澈把你当成最信任的人了,之前,我还做了各种努力,想让你们像现在这样亲密……”
“缪盈,我觉得他只是需要一个出口,仅此而已。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可一个人憋在心里,又太难受。”
“其实萧清,我怎么会真的误会你和书澈?”
“那我就踏实了。”
“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我怕书澈知道真相的这一天,比我的预想,来得更早一些。”
“也许他知道了,你们一起去面对,并不比你独自一人承受所有委屈要差。”
“这个难题,怕不是我们一起面对就能解决的,我几乎能看到我和他的未来,在不远处,就有一个已经注定的结局。”
“但你和他还很相爱呀。”
“我怕……书澈已经不认为我们的感情像过去一样纯粹了。”
缪盈心里深刻的无力感,萧清感同身受。女孩间的芥蒂可以一次坦陈就化解,但恋人间的裂缝要用多少原谅和信任来填补?
萧清前所未有地主动找成然结盟,因为帮书澈和缪盈和好是她和他共同的目标。两人紧急磋商“作战”计划,一致认为目前情况下正面劝说无效,只能做背后推手。具体执行方案第一步:创造机会,让两个互相躲避的人巧遇。成然开车送缪盈去斯坦福,车停在bookstore外的停车场,跟着下了车,眼睛四处观望,缪盈纳闷地看着他:“你跟着我下来干吗?不是跟小学同学约好见面吗?快去吧,别耽误了。”
“不着急,我同学他妹是斯坦福的粉儿,托我帮他挑件纪念品,回去送给他妹当图腾挂着。离你上课还有一会儿,你帮我参考参考买什么合适。”
成然眼角瞥见萧清和书澈也从不远处走过来,故意用身体挡住缪盈的视线,拉着她走向bookstore。萧清目光偷偷瞟向成然,两人迅疾以视线接头,一旁的书澈正跟萧清交代工作,对此毫无知觉。
“下了课咱们都到公司,你把给Hot Spot的补充协议再看一遍,没有问题,就签字、盖章。”
“OK,我进bookstore买杯咖啡,你早上吃东西了吗?”
“没吃,我跟你进去,买个三明治。”
说话间,四个人齐齐来到bookstore门前,书澈和缪盈彼此目光相遇,立即心知肚明:这场邂逅全仗两个配角精心策划。配角卖力演出,互相热情招呼。
“嘿,这么巧。”
“是呀,真巧,真巧。”
萧清和成然互递眼色,各自找辙,火速退场。
“姐,我自己挑东西,你忙你的。”
“书澈,我帮你买咖啡三明治去了。”
两人脚下抹油,争先恐后地蹿进bookstore大门,立刻击掌相庆,齐齐隔着玻璃往外看,期待男女主角的剧情能奔着他们希望的方向发展。可是,书澈和缪盈一直沉默不语,成然忍不住念咒发功:“这一秒男默女泪,下一秒忘情舌吻。”然而并没有,男女主画面定格,仿佛电脑死机,无法操作,死机是因为程序运行太过复杂,处理器不知所措,于是,内心波澜起伏,外表却死水静默。
缪盈心里通透:书澈逃避的并不是她,而是她父亲和他的企业、他的黑金。正因如此,她进退失据,前进一步背叛家族,后退一步背叛爱情。自从得知成伟和书望利益捆绑的那一刻起,她便预见了自己和书澈的结局,只是不知道他们11年的感情,是否有力量改变这个结局。
书澈万般纠结:缪盈从家中离开,就是对他所有猜测的一种默认,他不满她的妥协和隐瞒,也能体谅她的纠结和无奈,所以,他既不知道该怎样延续这段被利益玷污了的感情,又做不到绝情地斩断放下。
“书澈,对我说点什么,哪怕追问我为什么搬走……”
“缪盈,向我解释一句,哪怕说所有事瞒着我都是因为无奈……”
然而,这些只是两人各自心里的默念。
“我有课,先走了。”
说出这句话,缪盈径自离开,书澈嘴唇动了动,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她经过他的瞬间,两人目光并无交会,仿佛两条平行线,离得再近,也不会相交。终于,他也举步离开,背道而驰的两个人渐行渐远,就连各自的驻足回首都恰巧错过。
这场景像一幅忧伤的动图,把bookstore里的复合计划二人组看得顿足捶胸、扼腕叹息。一场信心十足的邂逅安排,落了个出师未捷、白忙一场,萧清和成然面面相觑,万分沮丧,但他们没想到,这个失败的计划竟然自动衍生出了下一个行动契机。
此后几天,无论缪盈在做什么,都无法阻止脑海里重放她和书澈沉默相对、擦肩而过的一幕,终于在心神恍惚中发生了意外。这天,保姆马姐不在家,缪盈打开煤气灶烧水,却想着心事睡着了,水沸腾时迅速溢出浇灭了明火,煤气开始在室内弥漫,缪盈在睡梦中吸入煤气,等马姐买完菜回家,发现她已经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