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消磨
今天就是研究生考试了,李欢比冯丰还忙碌。
他前些天在网上查询考研的一切事宜、注意事项,跟个家长似的,忙前忙后,操心她们的身体和饮食。
闹钟一响,冯丰和两个女生立刻起床,梳洗完毕开门,李欢已经等在门口,跟着三名穿制服的服务生,送来宾馆丰盛的早餐。
冯丰心想,有钱真是好,李欢,又不屈不挠地继续他的皇帝派头啦。
三人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餐,李欢一直坐在旁边,像啰唆的家长:“准考证、身份证、笔……都带好没有?”
三人齐声回答:“都带好了。”
他满意地笑笑:“要是我殿试,就分别取你们为状元、榜眼、探花……”
两个女生嘻嘻笑:“你真幽默。”
冯丰也暗笑,她们怎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曾殿试当年那些状元、榜眼。不过,要他当皇帝的时候,自己可绝无机会能去考试,更别说什么“状元”了。
奔赴考场,两个女生一路上还忘不了再追问一次:“老实说,冯丰,这个男人究竟是你的什么人?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冯丰一成不变地回答:“他呀,是我的书童,是我雇佣的一个书童而已。”
两个女生翻翻白眼,也来不及继续八卦,各自奔向了战场。
第一科政治考完。比预想的轻松,题目都是熟悉的。
冯丰随众人走出考场,有人拉住她的手,是李欢。李欢就像某些学生家长,一直在警戒线外面等着。冯丰觉得搞笑,考研究生的都是成年人了,可是,还是有那么些家长守在门外——虽然规模不及高考生的家长那么庞大。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有一片刻,她觉得自己也像中学生。考大学那年,父母还健在,高考的三天,两人都在警戒线外面等她,比她还焦虑,看她从考场出来,明明是想问她考得好不好,又怕影响她的心情,一出口的话倒变成了问她中午想吃什么。中国的教育体制下,考的常常是父母不是孩子。
她拉着李欢的手,像一个小孩子,觉得很安心,觉得李欢比任何时候都帅都可靠。
李欢笑嘻嘻地拍拍她的肩膀:“饿了没有?”
她反问:“你不问我考得好不?”
“我相信你嘛。朕钦点的状元,不会走眼的。”
她直翻白眼,又来了,又来了,好久没听到“朕”这个词啦。
对面,两个女生走来,笑嘻嘻地迎着二人。这几天,李欢就像一个大家长,每天三个女孩子学习一结束,就带了三人在C大的宾馆大吃大喝。
饭菜都是按照考试搭配的营养餐,丰盛而不油腻。
他不知道买什么好,看到广告上,高三的学生家长都给孩子买“三勒浆”,他也跑去买许多盒,分给三人,冯丰笑他是怂恿选手服用“兴奋剂”。
等上菜时,三个女孩子唧唧喳喳地议论刚刚考过的题目,李欢在一边权威地给些意见,冯丰看他老气横秋的样子,仿佛担心女儿考试的父亲。
吃过饭,她们回宿舍休息。临考前,李欢去叫醒她们,比闹钟还精确。
下午考完英语,冯丰的感觉更好。那些单词,都是认得的,没有一个不认得。
出来,李欢依旧和一群家长站在警戒线外面,等着她。他拉她的手,她推他:“你不要等我好不好?人家会误以为你是我家长呢。我这么大人了,还要家长陪考,那多丢人呀?”
他反问:“有家长陪考不好吗?”
冯丰想起自己的父母,眼眶濡湿,如果他们今天还能陪着自己,那是何等幸福的事情?
如果自己八十岁了,还有父母陪着考试,那才是老天最大的恩赐。
李欢带了三个女孩子去吃饭,然后按摩、浴足放松心情,又早早送她们回宿舍休息。
他一走,两个女孩子又一成不变,八卦兮兮地问冯丰:“他究竟是你的什么人?老实交代……”
冯丰笑嘻嘻地:“他是一千多年前的一个暴君,前年夏天不幸穿越到了21世纪。以前他对我太坏,现在是来还我的债的。”
两个女生撇了嘴巴,一个个怒目相向:“马上就要各奔东西了,你竟然连这点事情都不肯告诉我们,可恶。”
“我明明告诉了你们,是你们自己不相信嘛。”
终于,最黑色的两天过去了。
下午五点的钟声敲响,冯丰随千军万马走出教室,浑身都轻飘飘的,脑海里一阵空白,仿佛什么意识都没有了,整个人,都慢慢虚脱了。
李欢这次不是拉住她的手,而是扶住了她。她勉强睁眼,无比轻松:“李欢,考完了。”
李欢看她的脸色苍白得出奇,柔声道:“冯丰,考完了不住这里了。我们回去休息一下吧?”
她大力摇头:“李欢,谢谢你陪我。我要回家啦。叶嘉说要来接我的,咦……”她拿出包包里的手机,开机,手机不响,也没有短信。她环顾四周,“他没来呢,估计他也是几天没休息,一出实验室,先在家里睡着了。”
李欢心如刀绞,慢慢放开她的手,微笑道:“好吧,冯丰,那,我们改天一起吃饭。”
“嗯,我回家看看,先休息一段时间,我还要来参观你的别墅……”腿似乎有些发软,她还是笑嘻嘻的,“李欢,我真的好困啊,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立刻回家好好睡上三天三夜……”
“嗯,回家好好休息,身子要紧。”
李欢看她背了大书包,一阵小跑,寻了一辆校园里的人力三轮坐上去,那是往C大外面的教授别墅区——通往叶嘉的方向,她跑得那么快,那么急切。
他默然站在原地许久,身旁,一群一群女生走过,无不窃窃私语:“天啦,这个人好像李欢……”
冬天的黄昏就开始夜晚,永远是黑黢黢的。
冯丰连蹦带跳地往家跑,像个解放的孩子。跑过冬天的草坪,跑过吱呀的木桥,惊起一群群唧唧咕咕的鸽子,远远地,闻到冬日玫瑰的芬芳,窗台上隐隐的天竺葵……
家里是静悄悄的,没有嘈杂的声音。可是,屋子里隐隐透出了灯光。
安静、祥和,跟往常一样,那一定是叶嘉一个人在家里。
没有林佳妮、叶夫人、姗姗……终于恢复成了两个人的世界,这一刻,心里那么强烈的“这就是家”的感觉。叶嘉,他说了和自己一起庆祝的,他没有食言啊。
她欣喜若狂,边跑边喊:“叶嘉,叶嘉……我回来啦……”
屋子里静悄悄的,明亮的灯光下,一双冷冷的眼睛。
是叶夫人。
意外,忍不住的意外。可是,屋子里只有叶夫人,没有林佳妮,没有其他闲杂人等。
纵然是这样冰冷的目光也没能湮没冯丰的欣喜,她给叶夫人鞠躬,觉得叶夫人比任何时候看着都亲切,她异常亲热地叫她:“伯母,我回来啦。我考完了,考得很好哦。”
叶夫人的眼神如冰,只是嘴角挂了一丝难以捉摸的诡异的笑容。
冯丰依旧兴高采烈:“伯母,叶嘉回来了吧?”
“他困了,在休息,你最好不要打搅他。”
“呵呵,我悄悄看一眼就出来,我好多天没看到他啦。”
她往里走,叶夫人的眼神忽然有点慌乱,厉声道:“你不要打扰他……”
她哪里肯听?依旧像个活泼的孩子,往楼上的卧室里冲。快到门口了,又蹑手蹑脚,怕吵醒了叶嘉。
她轻轻推门,进去。跑过去想爬上床抚摸叶嘉的面孔,亲吻他的嘴唇,拔拉他的眼皮,揪他的耳朵,像以前许多次一样闹醒他……
她僵住,床上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她的腿微微发抖,手也微微发抖,薄薄的被子仿佛巨石,久久掀不开。
可是,再重的被子还是被子,是被子,就一定能掀开。床上,浑身赤裸的一对男女,他的手搭在她的身上,她的手搭在他的身上,两人睡得那么熟……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离开,还是等他们醒来。
那个女人,她认得,是甜美的林佳妮,可是,那个男人,她不认得——
不,那不是叶嘉。不是,叶嘉不会这样,不是叶嘉。
叶嘉只喜欢自己一个人,叶嘉,是处男。
那么,他是谁?
他们是谁?
她呆站在原地,也许,她站得实在太久了,门口,叶夫人有些尴尬地追来,看着她,看着她死死盯着床上的男女。
她忍不住开口:“冯丰……”
她呆呆地回头看她,讷讷地问:“伯母,这两人,是谁啊?”
叶夫人见她的眼神散乱,势如疯狂,吓了一跳:“冯丰,你冷静点……”
“可是,他们是谁啊?他们到底是谁?”
她大喝一声,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再次醒来时,窗外都是阳光。
仿佛在黑甜的梦乡美美地睡了一场,她看外面,真的有阳光,放晴的天气,隐隐有玫瑰的香味,还有鸟儿的欢唱,完全不似冬天。
“小丰,你醒啦,你终于醒啦……”
是叶嘉欣喜的声音。
她拉住他的手,笑嘻嘻地覆盖在自己面上:“叶嘉,我考完啦,你说了来接我庆祝的,为什么没来啊……”
叶嘉声音哽咽:“小丰,等你精神好点,我们就去庆祝,无论你想去哪里都行。我休了年假,有很多时间,我带你出国旅行好不好?”
“好啊。我想想看,我想去哪里……可是,我不想去哪里,我想睡觉,好累啊……叶嘉,我们睡觉,好不好?”
他松一口气,上床来,抱住她:“小丰,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睡醒了我们再出去活动……”
被子掀开了一点,她的身子立刻变得冰凉冰凉的,他脱了衣服,紧紧抱住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抱住他的脖子,亲昵地亲吻他的嘴唇。两人许久不曾有过的缠绵,她的头埋在他的胸口,忽然看见他赤裸的身子,她一声惨叫,像见了鬼一般尖叫:“不,你不是叶嘉……你滚开,你是谁?”
叶嘉抱住她,焦虑而痛楚:“小丰,你怎么啦……小丰,你醒醒……”
她狠命地推他打他抓扯他:“你不是叶嘉,你滚开……你是骗子……”
他更紧地抱住她,心疼欲裂。她拼命推搡一会儿,眼前一黑,又睡了过去。
冯丰这一病,就是半个月。
叶嘉的小别墅早已门庭冷落,短暂的热闹烟消云散,即便叶夫人、林佳妮、姗姗等常客,也一个个不知去向。这屋子里只有叶嘉,他天天在家里,已经接近春节了,他休了长长的年假,足足两个月的年假。
仿佛把一生的假期都休完了。
冯丰整天躺在床上,好像一个永远睡不醒的人。叶嘉想尽办法哄她起床,带她出去走动走动。很多时候,她都很听话,叫她吃饭就吃饭,叫她看电视就看电视。只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走出木桥的范围,天天穿着同一身衣服,无论如何也不肯换,连澡也不洗,整个人如蓬头垢面的女乞丐。
不能爱,那就病吧,仿佛消极怠工的懒惰者,她不知是在抗议时间还是在抗议人生。
叶嘉常常试图给她弄得整洁一点儿,给她洗脸、梳头,洗澡,尽力让她换衣服……每当他做这些的时候,她总是拼命反抗,有时,反抗得累了,她就停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常常看到中途,就迷惑了,仿佛考研时的英语卷子——一个单词也认不得了。
有时,她清醒的时候就笑嘻嘻地说:“叶嘉,我考完了。”
“我知道,小丰。”
“你说来接我的,可是你没有来。”
“小丰,以后无论你在哪里,我都来接你。”
“叶嘉,我那天回家看到床上有两个人……”
“小丰,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小丰,对不起……”
“我看到一个人好像你,可是,又不是你……”
“小丰……”
“叶嘉,我们现在做什么好呢?我想吃饭……”
她依旧自说自话,她一直都在自说自话!
好一会儿,叶嘉才明白过来,没有接口,只是紧紧抱住她,她也紧紧抱住他,神志清醒得如最聪明的女孩子:“还有五天就要过年了,对吧?”
“嗯,小丰,我们一起过年。我们去买烟花爆竹,拿到郊外去放。”
“什么时候查分数啊,我的英语会不会考零分啊?”
完全前言不搭后语。
叶嘉几乎要崩溃了
,用亲吻将她的自言自语封住,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李欢给她打电话,她在沉睡中,是叶嘉接听的。
“喂,冯丰怎么了,她怎么不接电话?”
“她生病了。”
“怎么病了?是什么病?严重不?”
“李欢,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以后她好了,我会转告她跟你联系的。”
“你这是什么鬼话?叶嘉,我要来看看她,喂……”
叶嘉挂了电话,关机,不听他一再的咆哮。
李欢给叶晓波打电话,叶晓波远在欧洲,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听李欢语气紧张,立刻打电话问母亲。历经几番辗转,他也没打听太多内幕出来,只告诉李欢,冯丰和叶嘉因为一点误会闹了矛盾。
李欢这下再也待不住了,根据叶晓波那里打听来的地址,驾车直奔叶嘉的家里。
这天天气晴好,叶嘉正抱了冯丰在外面晒太阳,忽见李欢这位不速之客,叶嘉面色大变,冷冷道:“李欢,你有什么事情?”
李欢不理睬他,只看冯丰,见她的脸色苍白得出奇,双目无神,消瘦得完全不成人形。他大惊失色:“冯丰,你怎么了?”
冯丰盯着他看,似乎并不认识他是谁,好一会儿才说:“我累了,想睡觉。”
叶嘉抱了她就往屋子里走。
李欢大怒,追上去拦住他:“叶嘉,你究竟把她怎么样了?你想害死她?”
冯丰比叶嘉先开口,她语句清楚,神志清醒:“李欢,我没事,你回去吧。”
李欢看她的眼神,那是清楚而正常的。他更加弄不清楚状况,叶嘉抱了她继续往前走,头也不回:“李欢,你听到了吧?这里并不欢迎你。”
李欢呆站半晌,叶嘉已经关了门,彻底地将他关在门外。
第二天,叶嘉开门,又看到李欢徘徊在门外的草地上。
他大怒,他怕见到李欢,尤其是这样的时候,他更怕见到李欢——从未有过的害怕,仿佛面对一个最大的侵略者。
“叶嘉,冯丰好点没有?”
“她在睡觉,不会见外人的。”
“她会见我的。”
“她不会见你,你快走。”
李欢固执地盯着他:“叶嘉,你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你为什么这么怕她见外人?”
叶嘉怒不可遏:“你快滚,啰唆什么?”
李欢冷笑一声:“我不相信,你还能关她一辈子?”
“与你无关。你再不走,我立刻报警,告你私闯民宅。”
李欢见他色厉内荏,益发惊疑,几步上去就要硬闯,叶嘉拦住他,两人一阵交锋,叶嘉跆拳道高手的威力充分显示,将李欢摔在地上,迅速离开,进去“砰”的一声关了门。
几乎愤恨到了极点,李欢郁闷地发现,这个21世纪是叶嘉的天下,自己打架都打不过这个男人,又没有“御林军”可以调动。
他再次被叶嘉赶出门外。
腊月二十五是叶氏集团的一百周年庆,声势比叶霈的六十大寿更加浩大。
所有叶家的亲友、重要合作伙伴都得以出席。只有叶嘉一个人没有回去。这些日子,叶嘉从来没有参加过外界的任何活动。
叶霈夫妇给他打了许多次电话,他烦了,干脆关机,把家里的电话线也拔了。
这次盛会上,叶家大的二子已婚,叛逆的叶晓波早已被招安,神秘的三公子又不露面,于是,许多喜欢捕风捉影的狗仔队大为扫兴。
叶家的世交林大富豪也出席了这场盛会,只是来去匆匆,有心人发现,他的妻女都没出现。
叶霈夫妇殷勤地招呼他,他端着酒杯,唉声叹气:“佳妮真不知怎么了,这几天老嚷嚷着要去英国留学,说要马上走,说今天就要走,我好歹挽留,她才答应年后走,大年初一就要走。这孩子,真拿她没法,以前叫她念书,她要退学,现在要她休养,她偏偏又要去念书……”
叶霈看夫人一眼,叶夫人神色不安,根本不敢接林大富豪的话,哈哈几声,去招呼其他贵妇了。
终于,到盛宴结束,送走了所有的客人,叶霈夫妇回到卧室,已经半夜了。
叶霈坐下,瞅了夫人一眼:“你到底对叶嘉和林佳妮做了什么?”
叶夫人急切地想为自己辩解:“叶嘉回来的前一天晚上,佳妮哭着说自己坚持不下去了。我是爱佳妮的,我想帮她一把。可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叶嘉醒来时的愤怒和冷酷无情你简直难以想象,那样对佳妮。可怜的孩子,我本来想成全她,没想到弄巧成拙……”她恨恨道,“这个儿子,怎么会这样无情无义?”
叶霈冷冷道:“最无情的人,往往并不觉得自己无情。”
叶夫人一句也接不下去了。
叶嘉不肯回去,第二天,叶霈夫妇双双来到了他家里,这一次,不是微服私访了,而是公然以家长身份来的。
叶嘉给冯丰换了一身新衣服,还给她脖子上戴了一条很别致的项链,那是他去北京时给她买的。那是他第一次给她买礼物。
叶霈夫妇看这个清秀的女孩子,她端坐在沙发上,目光流动,除了瘦弱,她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毛病。
他们看儿子——儿子满面憔悴,青碜碜的胡子老长,眼神疲惫,往日的神采飞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推了所有的工作,连他以前视为生命的几项热爱的事情都推却了,只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叶嘉不做声,夫妇俩相视一眼,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冯丰一个人东张西望,她认出那个老头,那个辩不赢就要须发倒立的老头。她笑起来招呼他:“我知道,你来找叶医生的。”
“叶医生是我的儿子。”
“那时,你可没说他是你儿子。”
“现在,我不说了嘛。”
“你微服私访,以为自己是皇帝啊。”
“我就不能微服私访?”
“你真虚伪。”
“我不是虚伪,而是暗中观察。”
“观察什么?观察我会不会贪图叶嘉的钱?”
叶霈居然老脸通红。
她疑惑地看他:“哦,你是谁?”
又开始糊涂了。
叶霈拿出一个绿丝绒的盒子,打开,一颗大大的红宝石钻戒有些晃眼。那是叶家祖传的东西,给儿媳妇的。由于叶嘉儿子众多,叶霈怕分配不均,引起矛盾,一直没有拿出来。这次,他居然亲自拿了这个东西前来。叶嘉看到这个东西,面有一丝喜悦,不是因为它的珍贵,而是表示父母的诚意。他暗叹,经历了这么些事,父母,终于还是妥协了。只是,也来得太不容易了。
“小丰,这个给你。”叶霈的声音和蔼可亲,“这是给叶家媳妇的,你大嫂二嫂都没有,只有你一个人才有。”
冯丰好奇地拿起看看,放在无名指上戴一下,叶嘉帮她调整尺寸,她看看,笑嘻嘻地说“还蛮好看的”,然后,又取下来,装在盒子里,退还给叶霈。
“小丰,这是给你的,你收好。”
“我不要。”
叶嘉立刻伸手拿了放在一边:“小丰,我给你收着。”
叶霈见儿子收了盒子,很和蔼地看冯丰:“小丰,你和叶嘉一起回来过年吧。”
“叶家不欢迎我,不要我去。”
“叶家欢迎你。”
“不,叶家永远不会欢迎穷女人,我也不愿意去你家。你们只欢迎林佳妮,对,就是她……”她条理清楚,仿佛完全恢复了理智。
叶嘉脸色惨白,叶夫人的脸上也红一阵白一阵。
叶霈依旧和颜悦色:“只要你乐意,叶家会欢迎你的。我说了欢迎你,就没人敢说不欢迎你。”
她笑起来:“你是皇帝?你的旨意就是圣旨?”
“对,我的话就是圣旨,没有人敢忤逆。”
“呵,你以为自己了不起啊?他们为什么不敢忤逆你?因为要继承那样庞大的家产。他们不是尊敬你,而是尊敬你的钱!人们,通常都尊敬钱。钱比人强……”
叶霈满面怒容,仿佛又要须发倒立。
她却继续说:“你看叶晓波是这样,其他人也是这样。只有叶嘉不这样,叶嘉不需要你的钱……可是……”她的声音凄凉,“叶嘉已经不喜欢我了,他不要你的钱也没有用了……”
叶嘉急忙开口:“小丰,我一直都喜欢你的……小丰……”
“不,你早就不喜欢我了。从你母亲来这里后,你其实就已经慢慢地不喜欢我了。从你以为我没有去看你母亲、从你不回卧室睡觉、从你越来越少回家、从你喜欢吃‘通心粉’,从你喜欢听林佳妮弹钢琴、从你陪她跳舞起……叶嘉,你其实早就不喜欢我了。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可是,我骗自己,一直欺骗自己,我以为,真的会有灰姑娘的故事。没有,叶嘉,没有童话,也没有小王子……”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目光清澈而晶亮:“叶嘉,我们分手吧。”
叶嘉紧紧拉住她的手,声音微微颤抖:“小丰,我没有不喜欢你,我不会和你分手的……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你曾经答应我,考完我们就结婚的!”
四周静得出奇。只有她一个人自言自语:“叶嘉,你说我的英语会不会考零分呢?”
叶嘉看向母亲,叶夫人不敢直视儿子惨痛的目光,叶霈叹息一声,站起来:“走吧。”
冯丰依旧坐着,叶嘉送父母出门。
叶夫人犹豫地开口:“儿子,你怎么打算?”
“等小丰好点,我们就结婚。”
叶霈没有做声,叶夫人也无法吱声。儿子的语气并不是和他们商量,而是很肯定的那种。
夫妻俩走过木桥,叶霈停下,看叶嘉已经进屋子里了。
他抱怨老妻:“都是你,搞那么多事情出来,现在,闹得无法收拾了你就满意了?”
叶夫人匆忙辩解:“那个穷女人,和叶家也太不般配了,我也是为儿子着想……”
“娶妻娶贤,只要走在公众场合没人指着她的背脊骨说些绯闻八卦就可以了。”
“叶嘉不是你唯一的儿子,你自然这么说。可他是我唯一的儿子!老大老二都娶的千金小姐,凭什么我儿子就该娶一个穷女人?”
“你以为我不关心叶嘉才这么说?你错了,几个儿子,我最爱叶嘉,因为他比那几个都强。你一天到晚沉溺于麻将、美容,你了解儿子几分?你难道一直没发现他从小到大衣服穿同样的款式、吃饭选同一家地方,什么都只选一样……”
叶夫人一句也接不上,这些,她也知道,可是,却从没引以为意。
“亏得你还是他的亲生母亲,不同性格的孩子,要采用不同的策略,你以为他是晓波?家里逼迫一下就屈服了?他十四岁开始就独立了,你怎么逼他?你头发长见识短就爱用下三滥的手段,现在好了吧?你看看你得到什么了?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叶夫人低了头,一句也不敢再分辨。她害怕丈夫,她终究还是害怕丈夫。
他叹息一声:“那是个极聪明有趣的女孩子,和儿子那么情趣相投。其实叶家和叶嘉都并不需要她来增加财产。我都没反对,不知你反对个什么劲……我出去一趟,回来家里乱得一团糟,唉,可惜了……”
后天就是除夕了。
这几天天气都很好,日日艳阳高照。
叶嘉铺了厚厚的地毯在玫瑰园,两人在玫瑰的芬芳里,看夕阳晚照。
一天的日落过去了,所有温柔的余晖慢慢隐去,冯丰仰头看西边的晚霞,看久了,觉得很刺眼。
不知道小王子为什么会在一天里看四十三次日落?
他不会觉得刺眼吗?
或者他那时心情不好,刺眼也感觉不到?
叶嘉给她揉揉眼睛:“小丰,我给你念《小王子》好不好?”
她静静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点点头。
叶嘉富有磁性的悦耳的声音在微微熏香的空气里回荡:
“……人们没有时间去了解任何东西,他们总到商店去购买现成的东西,但是,不存在出售爱人的商店,所以,人们就不会有爱人。只有驯养过的东西,你才会了解它……我们做朋友,应该这样开始:你先坐在草地上,离我稍远一些,就像这样。我从眼角里瞅你,而你什么也别说。语言是误解的根源。不过,每天你都可以坐得离我稍稍近一些……最好你能在同一时间来。比如说,下午四点钟吧,那么我在三点钟就会开始感到幸福了……”
他停下,看她在自己怀里慵懒地躺着,像一只温驯的猫。心里强烈的怜惜之意,仿佛自己比任何时刻都更加喜爱这个女人,是真正的强烈的爱。他伸手在旁边摘了一朵开得繁茂的玫瑰轻轻放在她的手里,抚摸她的头发,柔声贴在她的耳边:“正是我为我的玫瑰花费的时光,才使得我的玫瑰变得如此重要……”
她开口,声音出奇的温柔:“叶嘉,你还为其他玫瑰花费过时光吗?”
他断然而肯定:“没有。从没有过。这个世界上玫瑰太多了,可是,我只有一朵。我只看护我的那朵玫瑰。”
她抱住他的脖子,笑得唧唧喳喳的:“叶嘉,我喜欢你,一直都只喜欢你一个人。”
心里的柔情泛滥得要冲出胸腔,叶嘉吻住她的眼睛,她的温柔的眼睛:“小丰,我们结婚吧。明天就去登记结婚。”
她没有做声。
“小丰,我们先登记了,再去拍婚纱照,然后,我们去蜜月旅行,你说好不好?”
她依旧不说话。
“本来,应该先拍照的,可是,那些琐事太麻烦了,而且,我等不及了,我们先结婚好不好?”
她笑嘻嘻地靠在他的怀里,寻求了一个最舒适的地方,慢慢地就睡着了。
晚上,李欢给她打电话,这一次,是她自己接的。
李欢的声音急切而焦虑:“冯丰,你究竟怎么啦?”
“李欢,我没什么,我只是累了。”
“是不是叶嘉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没有。李欢,我只是很疲倦。”
“冯丰,我来看看你……”
“不用。”
“我很担心……”
“改天吧,改天我请你吃饭。”
他听得她的声音冷静而理智,稍微放心了一点儿。
夜晚,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小灯,隐隐约约,光线调得十分暗淡。然后,叶嘉将小灯彻底关了。他很少这么早就睡觉。
冯丰躺在他身边,黑夜里,她靠在他怀里,觉得安心。
他侧身,将她抱得紧一点儿,她咯咯笑起来,爬到他身上亲吻他,那么热情。仿佛一支火把,熄灭了很久重新点燃,他激动难言,如最初的青涩和热切。
唇舌绞缠,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又觉得脚尖在颤抖,那种几乎快窒息的战栗,那种久违的快乐。
他的手几乎抚摸过她的每一寸肌肤,有时,他在她的身下,有时,她在他的身下,两人无所顾忌,忘情投入,像黑夜里的两个亡命之徒,无休无止地和感官刺激,和享乐愉悦搏斗,水乳交融,琴瑟和谐,精疲力竭,又欲仙欲死。
他轻轻抱着她,在漆黑的夜里低语,声音温柔而清晰:“小丰,我爱你。”
“叶嘉,我也爱你。”
记忆里,两人从无如此对白,相当一段时间里,她觉得,那样的台词只存在于小说或者影视里,现实中的人要面对面这么说,一定相当尴尬和搞笑。
可是,此刻,她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笑。
“小丰,今晚我没有采取措施……”
她瑟缩一下身子。以往,都是叶嘉在采取措施,他是医生。那时,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要拼命念书,他更是忙碌,不得空闲。两人都喜欢二人的世界,不想早早被第三人打搅。此刻,她才那么明白地体会到,这个男人是爱自己的,真正而深刻的爱,他将自己照顾得那么好,将那些微小的事情都替自己考虑周全了。
“小丰,你考完了,也不忙了。以后我们都不采取措施了,我想,如果有个孩子,也挺好的。”
好吗?她说不上来。心里却是喜悦的,眼前仿佛模模糊糊有小孩儿的样子,胖嘟嘟的,很可憎很可憎的小模样,忽然想起,那是珠珠的儿子。珠珠生了儿子两个多月了,自己只去看了一次,那次,那个小孩儿红彤彤的看起来像小老鼠。这么久都没去看那个丑丑的小孩儿了,长了两个月,他大概没那么丑了吧?
她看叶嘉,在黑夜里,叶嘉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某种猫眼,很奇怪地发亮。她觉得奇怪、奇异,为什么人的眼睛会像猫的眼睛?
“小丰,明天我们就要结婚了。好好睡觉,睡醒了才有精神。”
她抱住他的腰,抱得紧紧的:“叶嘉,你今晚不许把我踢下床了。”
他笑起来,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如此发自内心地大笑了:“小丰,这一辈子,我再也不会把你踢下床了。我会保护你的,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瑰丽的阳光昭示着最瑰丽的一天。
叶嘉起得很早,穿了一身崭新的礼服。然后,帮冯丰准备礼服。
冯丰看他还系了领结,那样英俊潇洒,比自己见过的任何男人都帅上三分,他才是小王子,是真正的小王子。她细细地看他,几乎看得呆了。
她这样的眼神令叶嘉十分开心,他细致地给她整理衣服,拿出绿丝绒盒子里的红宝石戒指给她戴在无名指上,又拿一条项链戴在她脖子上。他看她乌黑的头发又逐渐有了生气,眼睛明亮得如两颗黑夜里的星星。
他吻她一下:“小丰,你真漂亮。”
她抱住他的脖子:“叶嘉,我在你眼里,一直会这么漂亮吗?”
“嗯,一辈子都这么漂亮。小丰,我只有一朵玫瑰,那是独一无二的玫瑰,所以,最漂亮。”
这天是民政局最后一天上班,几乎从下午开始,就要开始春节放假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都还有不少排队登记的情侣,大概有七八对。今天,又是什么好日子了?
排队的男女、一众工作人员看着两� �走近,无不惊叹,这么帅的男人居然肯结婚,真是没天理。他们看这个喜气洋洋的男人,拿了大袋高档巧克力,分给工作人员,要大家沾点喜气。
工作人员是两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热心地先招呼二人坐下等候。
外面的音箱里一直一直地播放那首喜气洋洋的歌《今天你要嫁给我》,蔡依林和陶喆的合唱:
春暖的花香带走冬天的气寒
微风吹来意外的爱情(it's love)
鸟儿的高歌拉近我们距离
我就在此刻突然爱上你
听我说
手牵手跟我一起走
创造幸福的生活
昨天已来不及明天就会可惜
今天嫁给我好吗?
……
叶嘉一直拉着冯丰的手,见她听得专注,脸上笑意温存,柔声道:“小丰,今天你要嫁给我了。”
她心里一颤,没有做声。
终于,轮到二人了。
照相,填表,拿出红红的“结婚证”,相片贴上去,钢印盖下来,然后,只剩下签名栏了。
签字之前,学了些舶来品的工作人员,拿了单子郑重其事地有个简单仪式,读的是结婚宣誓词:“叶嘉先生,从今天开始,你将娶冯丰小姐为妻,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你会永远爱她、珍惜她,直到地老天荒,永远忠实吗?”
冯丰以前一直觉得,国外的结婚誓词,比中国的“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之类的好得多。因为中国的誓词里,没有“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我都会永远爱他(她)、珍惜他(她)”,中国的婚约里,倒长久有“七出”之罪,比如,妻子相貌不佳,或者得了什么恶疾,都可以被丈夫正大光明地休了。
她胡思乱想,听得叶嘉那么清晰而肯定的声音:“我愿意”。
她有些恍惚,听得工作人员按照惯例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冯丰小姐,从今天开始,你将嫁给叶嘉先生让他成为你的丈夫,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你会永远爱他、珍惜他,直到地老天荒,永远忠实吗?”
愿意吗?当然愿意!一百个愿意。
可是,这话说不出口,叶嘉紧张地盯着她,拍拍她的手:“小丰……”
工作人员干咳一声:“冯丰小姐,你愿意吗?”
她的声音轻如蚊蚋:“我愿意,我很愿意。”
叶嘉松了口气,轻轻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工作人员扭过头,假装没看见。
然后,是签名,交换结婚证书。
叶嘉很快签好名,所有的目光都盯着冯丰,盯着这个一直迟疑的女人。连两个工作人员都心怀不忿了,这个女人是不是白痴啊,这么好的男人还要犹豫?
叶嘉轻轻叫她:“小丰,签名啊。”
冯丰的手一抖,放下笔:“不,我不愿意。叶嘉,我们分手吧。”
叶嘉呆住了,工作人员也无比惊愕。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下,她已经冲出了大门,跑得老远。
“小丰,等等我,小丰……”叶嘉面色惨白,追上来拉住她的手。
然后,车子开动,车内,两个人都一言不发。
不长的一段距离,却是漫长的煎熬,终于,车子在家门外停下。两人默默地下车,叶嘉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两个人一起静静地往前走,就像一对最和谐的情侣。两人走过绿色的草地、吱嘎的木桥,叶嘉吐出一口气来,微笑着拍拍她的手:“小丰,改天吧,改天我们再去登记。今天,我们先过年。我的厨艺进步很多了,今天,你做女皇,好不好?”
她看他,目光清晰而冷静:“叶嘉,我们分手吧。”
叶嘉面色惨白,扭过头:“不,小丰,我们不分手。”
她笑起来,什么话都没说。
他看她,见她完全恢复了精神,神采奕奕的样子,仿佛换了一个人。
她一直往前走,他一步一步跟随着她。她来到二楼,来到更衣间,先换衣服。他就站在一边默默地看她。她穿了自己的羽绒服、牛仔裤。然后,拿了自己当初来时带着的旅行箱,一件一件收拾自己的衣裳。
叶嘉一直在门口,默然地看着她。
她的东西并不多,简单地收拾一下,就好了,拎一下,也并不太重。
她的目光落在衣柜里的一个包装十分精美的盒子上。很久以来,这个盒子一直躺在最角落里,她从未打开,从未触摸,那是李欢去年的今天送的一条裙子。
她几乎都快遗忘了。
她拿起,仔细看看,还是放在了自己的旅行箱里。
然后,是另外一个沉甸甸的盒子,是李欢送给自己的“玩具”——三套房子的钥匙。
她依旧将它们放在箱子里。
终于,一切都收拾好了。
她出门,叶嘉跟着她出来,两人来到卧室。
她在一张柔软的椅子上坐下,微笑着,将信用卡、无名指上的炫目的红宝石戒指、脖子上的项链,一样样地递过去:
“叶嘉,给你。”
叶嘉每接过一样,手都微微颤抖一下。
他的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左肋,仿佛每一根肋骨都在隐隐作痛,疼得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原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永恒,哪怕千年的缘分,也会被红尘俗事,消磨成灰。
“叶嘉,再见。”
他没有做声,只是看着冯丰提了箱子一步一步走出卧室,然后,下了楼梯,走出客厅。
他一声不响地跟在她后面。
然后,她已经走过吱嘎作响的木桥了。她身子小小,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提着大大的旅行箱,也还能蹒跚着前进……
他快跑几步,冲上前去紧紧抱住她的腰,声嘶力竭:“小丰,不,我们不分手。”
箱子掉在地上,她的眼眶湿润,然后,泪如雨下。
他发疯一般反转她的身子,抱住她,低头吻了下去。她也踮起脚尖,拼命吻着他,两个人,一起倒在阳光下的草地上……
最最意乱情迷的时刻,她看见不远处尖顶的房子,窗前的天竺葵,咕咕叫的鸽子,以及满园的玫瑰、小王子……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曾经向往的,都是自己真切拥有过的,那么美好而亲切。
自己怎能舍掉这一切?怎能?就如一个人要生生将自己的骨头和血肉,片片剥离。
她闭上眼睛,睁开,明亮的阳光下,叶嘉赤裸的胸膛那么刺眼。她恨阳光,恨为什么世界上要有光明,仿佛又看见那张床,床上赤裸的男女……仿佛一个魔鬼闯进了心房,她遽然翻身,歇斯底里:“不,你不是叶嘉……你放开我,你是骗子……”
她拼命抓扯他,厮打他,胡乱捂了即将散开的衣服,提了箱子就跑……
“小丰……”他追出去,她已经跑过草地,跑到外面的街道,然后,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她上了车,只留下他撕心裂肺的呐喊,“小丰,不,我们不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