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竞昶回到公寓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他在外面闲逛了一夜,抽完了一整包烟,现在头有点晕晕的。他很少有这么不清醒的时候,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想了,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桥上抽完了一包烟,然后才开车回公寓。
开门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点异样,果然一开灯就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人。
“你怎么来了?”他丢下钥匙,蒋竞羽送洛洛回洛杉矶了,家里不应该有人了。虽然他的意思是让蒋竞羽就待在洛杉矶等消息,但估计竞羽不会听自己的。
“我为什么来,你不该比谁都清楚吗?”梁洛心丢开手里的杂志,那么黑她其实也没有在看,就是拿在手里一遍一遍地翻着,听着翻书页的沙沙声。
“这话说的,怎么好像我做错了事?”蒋竞昶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转身走到茶几旁摸出烟来。
“杜泽山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是。”他低头点燃一支烟,丢开打火机头抬头看了看她,“你现在是在质问我?”
“我……”
“你?”蒋竞昶掐了烟,站了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别忘了你只不过是我捡来的一个替身,你既不是陈艾美也不是梁洛心,你不过是我手里的一颗棋子,你想翻盘也得问问我愿不愿意。”
对面的人愣了愣。
“我没有这么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因为我关了杜泽山几个小时你心疼了?还是你真当自己是梁洛心了!”
“你要伤了杜泽山苏孝全也不答应,你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现在由不得谁答不答应!这件事你们帮我我也要做,没有人帮我我也要做。”蒋竞昶很少发脾气,她看得出来这时候的蒋竞昶已经被逼到绝路上了。
“我没有说我不帮你……”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蒋竞昶皱着眉头看她,“竞羽为了你差点连命都没了不见你这么激动,杜泽山不过是被关在电梯里几个小时你就跑来跟我兴师问罪,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我……”
“出去。”蒋竞昶低头拿起一支烟来,但点了几次都没有点着,他的手竟然有点控制不住地发抖。
“蒋先生……”
“我让你出去。”蒋竞昶猛地把打火机朝她扔了过去,打火机擦着她的身侧摔在了门上,金属碰撞木头发出砰的一声,最后摔在了门口的大理石地板上。
她却并没有动,只是站在沙发前看他。
蒋竞昶手里夹着烟好一会儿没有动:“你不帮我也不要紧,你要做梁洛心你就去做你的梁洛心,但我已经说了,他们敢再动竞羽一下,这件事就不是只要孟军山的命那么简单了……”
“我怀孕了。”
在蒋竞昶激动的声音中,她的声音宛如一条细细的弦,绷得发出一阵细微的共鸣。
“你……说什么?”蒋竞昶的声音有点发抖,把手里的烟攥住了。
“是竞羽的,在上海的时候。”她看着他,朝他伸出手,“不信我的话你可以搭脉,你应该能号得出有几周了。”
蒋竞昶觉得手都在发抖,他盯着梁洛心纤细的手腕很久没有动,而她也一直保持着伸出右手的姿势没有动。他是学过中医,在放弃当医生之前,他有很长一段时间跟着一位老教授学切脉。
所以手指头一搭到她的手腕上他就知道她没说谎,日子也对。
“你也可以去问竞羽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以他的性格知道了以后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她收回手拉好针织衫的袖子。
蒋竞昶现在细细回想,那段时间蒋竞羽的态度转变确实有点奇怪,但现在这样一来就解释得通了。竞羽毕竟还是有点小孩子脾气,给他吃颗糖,他就能高兴起来。
但她说的也是对的,以蒋竞羽的性格知道了,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拉她走,这件事就彻底完蛋了。
“我不会忘了是谁救了我的命,也不会忘了我是怎么走到今天的。我身上流着蒋竞羽的血,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弯腰拿起沙发上的手袋。
蒋竞昶一直在看她,这又是那个他认识的“陈艾美”了,冷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他还是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他现在心里已经没有底了。
“蒋先生在你失去理智之前我还是要说,”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他,“不要随便伤及无辜,对谁都没有好处。”
蒋竞昶没说话,看到她拉门才说了一句:“你……”
“要是可以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当然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也不会坚持。你说得对,我既不是陈艾美也不是梁洛心,我只不过是你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她没有再等蒋竞昶做决定,拉开门走了出去。
天快亮了,蒋竞昶看着对面大厦玻璃上折射出的阳光,突然感到一阵头晕。
梁洛心到家的时候天已经亮透了,她进门的脚步声特地放轻了,但还是听见杜泽山说了声:“回来了。”
她愣了愣,就看到杜泽山正从浴室走出来。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她放下手袋走过去。杜泽山大概刚起来洗漱,身上还穿着居家的衬衫和休闲裤。
“早上有个会要开。”他低头看了看她,“你一晚上没睡?”
“昨天洛洛要回洛杉矶,我去送送他,结果弄到太晚了就没回来,将就着在蒋竞昶那里睡了一晚,认床没睡好。”她摸了摸他的下巴,“我帮你刮胡子?”
“不用,你去睡一下,脸色不太好。”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你说一声我让三哥去接你。”
“三哥回来了?”
之前苏孝全有事去了一趟马来西亚,不是这样的话蒋竞昶应该也不会贸然对杜泽山下手。就像她说的,真的要除掉杜泽山,苏孝全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反正电梯意外的事还是不能让苏孝全知道。
“嗯,昨天晚上回来的。”杜泽山的声音从浴室里传出来,“他一会儿过来接我,你今天不要跟着去公司了,在家休息就行了。”
电梯意外之后,他进出她都要陪着,虽然说其实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她坚持要陪着杜泽山也只能由着她陪着。不过苏孝全回来了,她倒是放心了一点。
“嗯,我今天不去了。”她也是累了,看到书桌上摊了一片的文件走过去顺手收拾了一下,就看到拉开的抽屉里有一个紫色的绒布小盒子。
她有点好奇就拿出来看了一眼,盒子里是一个钻石戒指,样式有点老旧,钻也不是很大,内圈刻着梁洛心的名字缩写。她忽然想起前阵子杜泽山说要把以前买的戒指翻出来,应该是这个吧。
她把戒指拿出来看了一会儿,套在了无名指上。
说起来真是可笑,她跟梁洛心非但身高身形,连戒指的尺寸都一样。
要是可以,她真想现在就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回来了。
杜泽山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泡沫,正奇怪梁洛心怎么没声音了,就被人从背后抱住了。
“怎么了?”他丢下毛巾握住她的手,手心里微微一凉,低头看见了她无名指上的戒指。一刹那杜泽山有点眩晕,撑着洗脸台才站稳了,镜子里看不到梁洛心的样子,只有自己苍白的脸。
“你看到了?”他抓着她的手转过身来,戒指的尺寸竟然刚好。
“嗯。”她松开手,朝他伸出手来,“是这个吗,上次说的之前买给我的戒指?”
“嗯。”他靠着洗脸台,那么小的钻却炫得他眼晕,“喜欢吗?”
“喜欢。”她抬手抱住他,很想说我们现在就走行不行,什么都不理了现在就走,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但是她自己也知道不行。
他任由她抱着自己没有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门铃声。
“大概是三哥来了,”他抬手轻轻地推开她,“你去睡一会儿吧,我晚上回来给你打电话。”
郑凯文正跟凯奇讨论部门企划的时候,就听见秘书敲了敲门进来说:“郑先生,有位杜先生想见你。”
“哪个杜先生?”郑凯奇正纳闷就看到从助理身后走进来的杜泽山。
“杜……杜泽山。”郑凯奇几乎是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的,扶着椅背才没把椅子碰倒。
“行了,你出去吧。”郑凯文挺平静地对秘书说,合上文件又朝郑凯奇看了一眼,“你也出去。”
“哥……”郑凯奇不太情愿地皱着眉头,郑凯文没看他,就说了声:“出去。”
杜泽山走得挺慢的,就从门口到郑凯文办公桌这几步却好像穿越罗布泊一样艰难,好不容易才走到桌旁扶着刚才郑凯奇坐过的椅子坐下了。
“你……”郑凯文刚想说话,就看到杜泽山像是很累的样子,靠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秘书敲门进来放下一杯咖啡,郑凯文看了一眼说:“给他换杯红茶。”
“不用了。”杜泽山按住杯子,那秘书只好拿着空托盘出去了。
“你是一夜没睡还是……”郑凯文皱着眉头看杜泽山,没有黑眼圈但整个人的精神看起来都不太好。
“那个戒指……”杜泽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她戴上了。”
郑凯文微微一惊,站起来拿遥控器把办公室的百叶窗都放下了才走回到杜泽山身边看他:“你还行吗?”
“不太好。”
“你也不会只是因为这个就信了我的话吧。”
郑凯文靠在桌边看着杜泽山,他虽然跟杜泽山不对味,但却没有办法否定杜泽山的能力。杜泽山既不是轻信他人也不鲁莽,他能得出这个结论不会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
“陈家严……就是我叔叔那个案子的检控官,他最近收到过三个邮包。”杜泽山放下了杯子,但是捏着垫盘的手指却没有松开,“我叔叔也说过……她不是梁洛心。”
“你去找过孟军山了?”
杜泽山摇了摇头:“刚带她回来的时候见过一次,然后前几天……”
前几天叔叔递了消息出来要见他,赶着他遇上电梯事故住了院,再出来的时候叔叔已经把他从探访名单上划掉了,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明明是叔叔要见他,没有理由突然闭门谢客。
杜泽山抓着杯子的手紧了紧,郑凯文在等他说下去。
“前几天我去见叔叔的时候,他突然不肯见我。”
郑凯文皱了皱眉头,回味了一下杜泽山的话:“你觉得他们是冲着孟军山来的?”
“如果是冲着我来的,早就可以下手了。”
“虽然我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要冒充梁洛心,但有件事……”郑凯文没办法否认杜泽山的说法,但他想到了一件事,“先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梁洛心,她对你都是真的。”
郑凯文还记得从电梯里出来那一刻那女子的眼神,装是绝对装不出来的,她真的很关心杜泽山,甚至说,她把杜泽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
“我不想听这些。”杜泽山捏了捏手指,“我现在只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你来找我?”郑凯文笑了笑,“你忘了我们也是仇人了吗?”
“没忘。”杜泽山抬起头来看他,“但你不是说过,你绝对不能容许别人利用洛心的死来做文章。而且,我找不到其他人能商量这件事了。”
“我是说过,但是孟军山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不希望梁洛心被人利用……”郑凯文皱了皱眉头,低头看着杜泽山,“你该不会是怀疑你身边还有其他人跟他们是一伙的吧?”
“我不知道。”杜泽山摇了摇头,这种陷在沼泽里的感觉很无助。
他想要抓住什么来求生,但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最后会抓住的,竟然是郑凯文。
“你怀疑谁?”
“不知道。”
郑凯文看着杜泽山,他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杜泽山的状态不太好,甚至看起来有点一碰就碎的感觉。
“你要是真想查下去,就不能在我这儿留太久。我跟你说过吧,那个梁洛心对我很有戒心,她要是看到你来这里,那些人一定会有警觉。”
“我知道。”
“而且,我还没有想到要帮你的理由。”
郑凯文回到椅子上坐下了,杜泽山抬起头来看着郑凯文笑了一下。他虽然讨厌郑凯文,但有些时候也觉得有个这样的对手不是什么坏事。
“我们以后可能还是敌手,但是这一次你得跟我合作。”
“凭什么?”郑凯文笑笑,“要是冲着孟军山去的,我倒乐得看好戏。”
“是,我叔叔这一次可能……”杜泽山的目光散了一下,又聚了起来,“可能会逃不过去。但你要真想看好戏,不如离得近一点看。就算……我欠你一次。”
郑凯文十指交错地放在下颚上:“我得想想。”
“我没时间了,”杜泽山站起来的时候身子晃了一下,抬手撑了一下桌子,“你要是不帮我,我找别人。”
“你这样子出去一眼就能被人看穿。”郑凯文轻轻叹了口气,“我帮你这一次,但不是看你的面子,是为了梁洛心,而且,你还是得欠我一次,我总有一天要讨回来。”
“好。”杜泽山轻笑了一下,“算我欠你一次。”
梁洛心睡到快傍晚才醒过来。
房间里很安静,她翻了个身也没有听到别的动静,手机上也没有未接来电。她想着杜泽山大概还没有开完会,穿了外套出来的时候却看到杜泽山坐在沙发上。
“江洋,”她拉好外套走了过去,“回来了怎么也不出声?”
杜泽山本来靠在沙发上仰着头休息,听见她的声音才直起身子看过去:“刚回来,看你睡得好就没叫你。”
他握住她的手把她拽到身边,额头往她肩上靠了靠。
“这么烫,”梁洛心抬手推了推他的额头,“你发烧了?”
“有吗?”杜泽山也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却被她拉住了,“你自己发烧了自己摸能摸得出来吗。快跟我进去躺着,你发烧了怎么也不叫我?”
“我就是觉得有点累。”沾到床杜泽山才觉得自己不太行了,整个人都软软的,靠着床才有了着落。浑身烧上来的热度让他一阵烦躁,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
“我拿体温计。”梁洛心替他脱了外套,转身已经从客厅里把耳温计拿了过来,电子数据跳出39.5度,吓得梁洛心就要把他从床上拽起来。
“去医院吧,快40度了。”
“我没事,睡一觉就没事了。”杜泽山反手拉住她,“我以前就这样,一烧就烧得很高,睡一觉就没事了。”
“真的?”
“真的。”他闭了闭眼睛,本来就是趴着躺在床上,她这样站着自己看得特别累。梁洛心将信将疑地蹲下身子,用手推开他额前的头发,像哄孩子那样地说,“那吃退烧药好吗?”
他轻轻“嗯”了一声,梁洛心就站起来到客厅里去翻药箱。
看她焦急的神色,杜泽山忍不住想起郑凯文说的那句话,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梁洛心,她对你都是真的。杜泽山叹了口气,把脸埋进枕头里。
“怎么会突然发烧呢?”看他吃了药,梁洛心也没放下心来,蹲在床边守着他,眉心一直没放开过。
这么近距离地看,她连眼瞳的颜色都跟梁洛心一模一样。不过亚洲人大部分都是这个瞳色,梁洛心也不过是千万个亚洲人中的一个罢了。
“以前就这样,换季的时候容易发烧。”他拉了她一下,“你陪我躺会儿吧。”
她顺从地躺到他身边,杜泽山翻了个身从背后抱住了她,不知道是不是烧糊涂了,头晕晕的,几个小时前他跟郑凯文的对话又在耳边回响起来。
“我可以帮你,”郑凯文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走到酒柜旁倒了两杯酒,“但你得再给我争取一天时间。”
“一天?”他苦笑了一下,“我哪儿去给你找一天。”
“发个烧生个病,她绝对会寸步不离地照顾你。我不是说了,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梁洛心,她对你都是真的。”郑凯文在他面前放下一杯威士忌,“她只要暂时不跟蒋家的人见面,我就有机会。”
听郑凯文的口气他应该已经在查这件事了,杜泽山晃了一下杯子,威士忌跟冰块搅在一起,给人一种冷冽的感觉,“你也觉得这件事跟蒋家的人有关系。”
“我之前就在查了,她背景太干净了,干净得好像这个人之前都不存在,要不就是她这个人的来历很奇怪,要不就是……她从蒋家后院种出来的?”
杜泽山不想笑也忍不住乐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再说,”郑凯文靠在桌边端着杯子看了看杜泽山,“你当时怎么就那么肯定她就是梁洛心?”
“我找凯志……就是你大哥验过她的DNA,和洛心那时候在医院留下的样本做过比对,你大哥总不会骗我。”杜泽山低头喝了一口酒,他现在不太能喝,喝多了就会发烧。
“我大哥是不会骗你,但医院里梁洛心的样本就不一定了。”郑凯文皱了皱眉头。
“什么意思?”杜泽山抬起目光,他没想到郑凯文会做这么大胆的揣测。
“就是说会不会有人替换了医院里梁洛心的样本,如果说这件事是有预谋的,那么早早就做了这样的准备也不是不可能,”郑凯文扫了他一眼,“他们一开始就是冲着你或者你叔叔来的。”
不是郑凯文提醒,杜泽山原来根本没有想到过这一层,这时候听郑凯文一层层地剥开,他才发现自己疏忽得太严重了,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对梁洛心太有感情,反而乱了头绪。
“而且,如果这件事真的是跟蒋家有关系,他们是开医院做药的,要做这些真是易如反掌。”郑凯文放下杯子,走过去把桌上震动着的手机拿了起来,是郑凯奇打来的。
“哥,你有什么事要跟那个杜泽山谈那么久?”
“你别管了。”郑凯文挂了电话,转身看了看坐在那里半天没有动静的杜泽山。
要说感情,杜泽山对梁洛心肯定比自己要深得多,但他也不是完全冷漠的人。
可能是骨子里天生的冷酷吧,才让他把事情都看得这么清楚。
“我现在还查不到蒋家跟你叔叔有什么过节,连你跟他们合作也是这一年刚刚开始的。”郑凯文绕了回来,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你跟蒋氏合作,是谁牵的线?”
“不是我跟蒋氏合作的,是叔叔跟他们联系上的。”杜泽山放下杯子,他已经开始觉得头晕了,他觉得不需要再做什么手脚他这么走回去就能发烧。
“孟军山不是会主动去找合作的人,一定有人在中间起了作用。”
“三哥……”杜泽山想站起来,突然一阵眩晕,拿手撑了下桌子,顿时浑身发冷。
郑凯文抬手扶了他一把,有点不能相信地反问了一句:“你说苏孝全?”
苏孝全对杜泽山的忠诚连郑凯文都不会怀疑,他有点不太相信杜泽山的说法,但还是追问了杜泽山一句:“你失忆之后除了我提醒你的那些,其他的很多事你是怎么想起来的?”
“三哥。”杜泽山觉得浑身无力,摸了摸额头。
“你知道我第一次跟梁洛心见面的时候,是谁拦着我不让我跟她说话?”郑凯文松开了扶着杜泽山的手,淡淡地笑着摇了摇头,“苏孝全。”
杜泽山手一软,又坐回到了椅子上。
在他还是孟江洋,还没有认识梁洛心的时候,苏孝全就已经陪在他身边。他像半个哥哥半个保姆一样地陪着他照顾他,他打电动也好,做作业也好,苏孝全都在旁边。
他跟梁洛心之间事无巨细都会告诉苏孝全,不是因为他没有人可以诉说,而是因为他从心里觉得苏孝全真的就像他哥哥一样,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件事竟然会跟苏孝全有关。
杜泽山搂着梁洛心的手臂紧了紧,怀里的人动了动,低声问:“很难受吗?”
“嗯。”
他哑着嗓子应了一声,现在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他不是很会演戏的人,虽然郑凯文告诉他装病能掩饰掉很多情绪,但他还是害怕,害怕自己会忍不住。
他没有郑凯文这么老谋深算。
“我去给你拿点冰块敷一敷好不好?”梁洛心推开他的手要起来,却被他更加用力地抱住了,“没事,就这么躺一会儿就行,你陪着我。”
她叹了口气又重新躺下了,忽然听见杜泽山喊了一声:“洛心。”
“嗯?”
“如果,”他慢慢地滑动了一下喉结,滚烫的额头抵着她的颈窝,“如果我有什么事的话,你就去找蒋竞羽。”
“说什么呢?”她翻了个身看着他,脸烧得通红,嗓子也哑了,“是不是很难受,我让三哥来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不要。”他拉过她的手亲了一下,“我就想这么躺着。”
“那你干吗说得这么吓人?”想到上次的电梯意外,她现在还心有余悸。
她活这么大从来没有真正地害怕过,即使在那次大出血的时候她也只是觉得孤独,但并没有害怕。可是那一天她真的害怕了,那种会真正失去的恐惧感笼罩着她,简直让她无法呼吸。
“江洋,你不要吓唬我行吗,我害怕……”
她只有在他面前才能这么毫无防备,因为他爱着梁洛心,宠着梁洛心,不管梁洛心是多么脆弱多么无能,杜泽山都会保护她爱护她,她只有做了梁洛心才能真正地不做任何戒备。
她简直有点依赖这种感觉了。
“没事,我就是随便说说,”他闭着眼睛,疲惫地笑了笑,“我是说如果嘛,如果有一天我有什么事,或者如果有一天你在我身边待不下去了……就去找蒋竞羽。”
“我不去。”她抬手抱着他,“我哪里都不去。”
那一刻杜泽山突然很想哭,虽然已经明知道她不是梁洛心,但他却还是感到了一种从身体里剥离出的痛楚,而这种痛楚真真切切地告诉了他,他爱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紧紧地搂着怀里的人,仿佛是最后一次,抱着梁洛心。
苏孝全来敲门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怎么会突然烧起来的?”
一进门苏孝全就先进卧室看了杜泽山一眼,杜泽山还是烧得很高,整个人晕晕的,神志也不是很清醒。苏孝全都没等梁洛心解释,架起杜泽山就去了医院。
“昨天回来就突然发烧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急诊室门口等着的时候,梁洛心终于开口了,“他说以前换季的时候就会这样发烧,真的吗?”
“是,三少是有这个毛病,手术后就更严重了。”苏孝全不放心地往急诊室里看了一眼,等医生出来的时候迫不及待地上前问了一句,“医生,他要紧吗?”
“可能是上次事故的后遗症,加上感染了风寒,不过已经开了药也挂了盐水,应该没有大碍。”
“上次事故?”苏孝全皱了皱眉头,转过脸来看梁洛心。
梁洛心没想到会闹出这么一段,咬了咬牙才说:“是,你不在的时候他出过一次电梯事故,当时医生让他多住几天的,但他坚持不肯。”
“什么电梯事故?”
“就是……”梁洛心抬起目光对上苏孝全眼睛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骗不了他了。
“如果是一般的事故你早就告诉我了,这件事跟蒋竞昶有关系是不是?”苏孝全眯起眼睛看了她一会儿,“你不说也不要紧,我自己去问蒋竞昶。”
她拦住苏孝全:“只是误会。”
“这么说真是蒋竞昶做的?”苏孝全突然炸了,“他是不是疯了!”
“小点声,这里是医院。”梁洛心朝急诊室里看了一眼,确定杜泽山还是昏迷着的才松了口气,“这事我已经跟蒋先生说过了,以后不会……”
“你跟蒋竞昶说?”苏孝全冷笑了一下,“你以为你是谁,你说的蒋竞昶会听?你知不知道蒋竞昶去找过孟军山了,他跟孟军山说如果孟军山不死,就要三少代他去死。”
梁洛心微微一愣,抓着苏孝全的手紧了紧:“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我说我他妈才是疯了!”苏孝全甩开梁洛心的胳膊,“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
答应你们,三爷是不对,但他毕竟从来没有想过还要害三少!蒋竞昶算是个什么东西,他也敢……不行,我得去找他!”
眼看着苏孝全转身要走,梁洛心匆忙要拉住他:“你现在去干什么?江洋他还没有醒,你放他一个人在医院你放心?”
苏孝全停了下来,梁洛心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现在这种情况,他确实不能让杜泽山一个人待着,他转身看了梁洛心一眼:“你守在这儿,我去打个电话。”
潘智勇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电话就响了,他看见天蒙蒙亮,还以为是闹铃,想着按掉的,结果拿起来看到是苏孝全打来的:“三哥?”
“你现在马上到医院来。”苏孝全的声音冷冷的,潘智勇一下子就醒了,“杜先生出事了吗?”
“少乌鸦嘴,过来。”还不等潘智勇问清楚,电话已经给挂断了。
蒋竞羽一下飞机就匆匆往蒋竞昶的公寓里赶。
他几乎是一口气把洛洛送到洛杉矶就马不停蹄地乘了返程航班回来,飞机上来回三十几个小时的折腾,他现在恨不得倒头就睡,但是才一进楼道口就听见吵闹声。
本来还以为是隔壁邻居家,结果那声音越听越耳熟。
“……我早就跟你说这件事没那么容易,你急,你以为我不急吗!你以为事情曝出来了最麻烦的是谁!”
这是苏孝全的声音。
“大哥。”
蒋竞羽几步追到门口,就看到苏孝全和蒋竞昶两个人正一副剑拔弩张准备大干一架的架势,两个人都拽着对方的衣裳谁都不肯先松手。
看到蒋竞羽进来他们谁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倒是站在他们中间的梁洛心吼了一声:“够了,你们这样吵除了把事情吵得更复杂之外还有什么用。”
“出什么事了?”蒋竞羽把门关上了才过来。
梁洛心已经把蒋竞昶和苏孝全给分开了,累得直喘气,看了蒋竞羽一眼也没说话。
“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少管。”蒋竞昶从大衣口袋里摸出烟点上。
蒋竞羽看了一眼茶几上的烟灰缸,惨烈得跟世界大战刚打完一样。大哥很少这么抽烟,这架势估计一晚上抽了少说有一整包。
“没出事你抽这么多烟?”
他冷冷地盯了蒋竞昶一眼,又转过去看苏孝全,苏孝全朝他冷笑了一下,话却是对蒋竞昶说的:“怎么会跟他没关系,你不就是因为你宝贝弟弟伤了一条腿就急着朝三少那里要回来了吗!”
“我说了这件事跟我家里人没关系!”
“是,我没有家里人,没你那么多兄弟姐妹父母子女。”苏孝全忽然抬高嗓音,“但你敢再动三少一下,我就要你们蒋家上下一起陪葬。”
“苏孝全,你给老子再说一次!”
梁洛心急忙过来拽住苏孝全,还没来得及拉住就被苏孝全一把推开了。蒋竞羽本来是要去拦的,但是梁洛心倒下来这个位置正好要撞到茶几上,他只能放弃劝架先去挡了梁洛心一下。
梁洛心几乎是撞出去的,肚子磕在沙发扶手上疼得她差点把舌头都咬掉了,要不是蒋竞羽扶了她一把,估计她就能直接顺着沙发摔倒在地上。
“你怎么样?”蒋竞羽一看梁洛心的脸色,立刻就把她抱到了沙发上,“撞哪儿了?”
“没。”梁洛心捂着肚子喘了一口气,额头上直冒汗。
蒋竞昶一看这架势,立刻推开苏孝全走了过来。梁洛心忙朝他摇头,隔了好一会儿才说:“没事,就撞到肋骨了。”
“我看看。”蒋竞羽伸手去掀她衣服,被梁洛心一把按住手,“不要紧,过几天淤青散出来就好了。”
蒋竞羽本来还想坚持一下,但握到梁洛心手的时候手心被什么硌了一下,他低头朝她手上看了一眼,无名指上的戒指十分扎眼。
“他……”蒋竞羽觉得一阵眼晕,“他跟你求婚了?”
“不是,说是之前就买好的戒指,只是找出来给我戴而已。”她想抽回手的时候,却又被苏孝全一把拉住了,苏孝全把她手上的戒指褪了下来仔细地看了看。
“你说这个是三少之前给梁洛心买的戒指?”
“嗯。”她愣了愣,隐约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他说是第一次求婚的时候买的戒指。”
“不是这个。”苏孝全皱了皱眉头,盯着戒指看了好一会儿,“三少之前给梁洛心买的戒指不是这个。”
“你怎么知道不是?”蒋竞昶也凑了过来,戒指内圈有名字缩写。
“那个戒指是三少当时让我去定做的,比这个大,而且内圈刻的不是梁洛心的名字,是孟江洋的名字缩写。”苏孝全转身跟蒋竞昶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眼里都冒出来不妙了的感觉。
梁洛心也觉得浑身一阵发冷,忙抬手扶了一下沙发扶手。
“什么意思?”蒋竞羽站了起来,盯着蒋竞昶和苏孝全来回看,“你们在说什么?”
“杜泽山可能已经知道了。”蒋竞昶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梁洛心。
他们现在的重点已经完全变了,苏孝全也似乎忘了刚才两个人还在剑拔弩张,看了看戒指又看了看梁洛心:“三少什么时候给你的戒指?”
“昨天……昨天早上。”
“来不及了。”蒋竞昶低头看了看手表,摸出口袋里的电话转身朝窗边走去,苏孝全一步走上前去拦住他,“你想干什么?”
“杜泽山已经知道了,难道我还要在这里坐以待毙,等他再对我弟弟下手吗?”蒋竞昶甩开苏孝全的手,“我早就说了孟军山不死他侄子就得代他死。”
“蒋竞昶你敢!”
“我不能让我姐姐白死,竞羽也不能白白受伤……”
“我说了三少你不能碰!”苏孝全一把拽住蒋竞昶的领口,蒋竞羽要上去帮忙却被梁洛心拉住了,“也许他还不知道,可能只是误会而已。”
梁洛心扶着沙发站了起来,屋子里的人突然都朝她看了过来。
“如果现在乱了方寸也许会中计,”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但却很有穿透力,她看了蒋竞羽一眼,“就像上次竞羽受伤的事,这次也可能只是在试探。”
蒋竞昶皱了皱眉头,他不知道梁洛心说得对不对,他现在也有点乱了。
“你干什么?”蒋竞羽看见梁洛� �朝门口走,急忙拽住她,“你不是现在这个时候还要回去找杜泽山吧?你没听他们说杜泽山可能已经知道你不是梁洛心了吗?”
“只是可能,也可能还不知道,但如果我就这样再也不会回去了,他就真的知道了。”梁洛心回头看了看蒋竞昶和苏孝全,“明天就是孟军山第三次庭审的日子,如果在那之前不把最后一份资料给律政署寄出去,前面做的所有事情都白费了。”
那一切都完了,还差最后一步而已,谁都不想放弃。
“这样太冒险了。”蒋竞羽硬是把她拉了回来,“如果杜泽山真的知道你不是梁洛心,他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行,我不能让你回去冒这个险。”
“让她回去。”蒋竞昶突然说。
连苏孝全都愣了一愣。
“哥……”蒋竞羽没有松手。
“我说让她回去。”蒋竞昶抬高了声音,盯着梁洛心看了一眼,“我们做的这件事本来就很冒险,现在不能停下来。”
听见这话,蒋竞羽也动摇了,回头看了看梁洛心,又看了看蒋竞昶。
“竞羽……”梁洛心皱着眉头想把手抽回来,但蒋竞羽反而抓得更用力了。
“我跟你一起回去。”苏孝全走过来握住了蒋竞羽的手,因为很疼蒋竞羽不得不松开了拉着梁洛心的手。
“今天天黑之前你们如果都没有跟我联系的话,”蒋竞昶低头点燃了一支烟,抬起头来吐了一口烟圈看着梁洛心和苏孝全,“我就用我的方法来解决这件事。”
“等等。”蒋竞羽猛地拉住了刚要出门的梁洛心。
“蒋竞羽!”蒋竞昶吼了一声,竞羽却拉着梁洛心没有松手,“哥,我就说一句话,让我说一句话,行吗?”
蒋竞昶皱了皱眉头,没有再说什么。
“竞羽……”梁洛心不知道蒋竞羽要说什么,但还是跟他走到了走廊的角落,被他用手撑着墙拦住了去路。
“我知道你要回去我拦不住你,但是你听我一句话。”蒋竞羽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也不知道是自己还是梁洛心的手一直在抖个不停,他用力地捏了捏。
“任何时候他不要你,你都可以回到我这里来,”他抬起目光看着她,“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蒋竞羽的太太。”
她微微愣了一愣,换半年前她绝对不会想到蒋竞羽能说出这样的话。
但现在他说了,还说得这么平静,那深邃的眼瞳平静得像海水一样,只有微微的涟漪泛起。但她知道那底下暗潮汹涌,她知道蒋竞羽用了多大的力气在克制自己。
蒋竞羽他……真的变了好多。
“好。”她笑了笑,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脸,“我记住了。”
车子才走到半路,苏孝全就接到了潘智勇打来的电话,梁洛心看着他挂了电话神色就不太对,还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三少自己离开医院了,没跟潘智勇说。”苏孝全丢开电话,握着方向盘把车开到了慢车道上。
梁洛心也没有再说话,转了一下手上的戒指。
按照正常的情况,杜泽山离开医院一定是去公司了,他们追到公司去找也很正常。
但是现在已经不是正常情况了,而且他们两个一起出现怎么都显得有点不正常。
虽然说……其实也没什么不正常,梁洛心和苏孝全本来也认识。
梁洛心抬起头来正对上苏孝全的目光,两个人都是一怔,还是梁洛心说了句:“我去公司找他吧。”
苏孝全把车靠在了路边,握着方向盘没有说话。
“我……”
“我去。”梁洛心说得很坚定,她没有看苏孝全,而是看着前方空旷的道路,“你也听到刚才蒋竞昶说的话了,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事,他可能真的会对杜泽山下手。”
苏孝全听到这里猛地转过脸看了身边人一眼:“你……”
“我不希望杜泽山出事。”梁洛心抬起头很平静地看了苏孝全一眼,“虽然我阻止不了,但是你留下的话,真的有什么事你也能保护他。”
苏孝全苦笑了一下:“你觉得事到如今,三少还会相信我吗?”
“会。”梁洛心垂了垂眼睫,“他是个念旧的人。”
不然的话,怎么会因为一张长得跟梁洛心一模一样的脸,就让他丧失了判断力,甚至连试探她一次的勇气都没有。
苏孝全皱了皱眉头,他认识这个梁洛心才不过短短几个月,除了觉得她跟真的梁洛心长得有点真假难辨之外,他想不出她还有什么地方像梁洛心。
但是现在他知道了,她有一个地方跟梁洛心一样。
他喜欢那个人。
并不输给梁洛心。
梁洛心正要推车门,却被苏孝全拉住了:“你也知道他是念旧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跟他硬来。三少都不会对你下手的,你一定能全身而退。”
“我知道。”她笑了一下,要下车但是苏孝全没有松手。
苏孝全咬了咬牙,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他总觉得自己这次输给一个小姑娘了,而且输得一败涂地。
“三哥你信不信我?”梁洛心看苏孝全没有松手,也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如果我说我有方法能把这件事解决了,你信不信我?”
“不伤害三少?”
“不。”
“那蒋家的人呢?”
“也不会有事。”
“你做得到?”
“我不知道,”她低了低头,“但我可以赌一赌。”
苏孝全盯着她的眼睛,这个人只有眼睛跟梁洛心不一样。梁洛心的眼睛是清澈而无忧无虑的,而这个人的眼睛里始终都透着一种空洞和决绝。
那是被伤痛和绝望淹没之后的平静。
“好,”苏孝全松开抓着她的手,“我陪你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