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贰】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对于聂东远而言,监护权是场迫在眉睫的战争。

在签署股权赠与协议之前,他跟董事会的几位董事监事还有公司大股东都打了一声招呼。公司的另一大股东是著名的上市公司庆生集团,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明确表示了反对。因为东远集团正在计划跟庆生集团合作,收购一个连锁的零售超市企业。这时候有任何股权上的变更,都会给外界带来敏感的反应。

为此聂东远专程在电话里解释:“家务事,我这一病,多少指望儿子能接班,所以我先得把儿子给哄回来。大伙儿都几十年老交情了,也不怕大家见笑,请大家相信我,绝不会让事情超过控制范围。”

目前孙平的监护人还是谈静,聂东远的想法是,绝对不能让孙平的名字,出现在公司的年报里。否则的话,股东们问起来,这算怎么一回事呢?孙平?怎么能不姓聂?对付谈静,聂东远有的是信心。

他给了乔律师一周时间,说:“眼看着要开股东大会商量收购的事,我可以借病拖一拖,但是也不能拖太久。五个工作日,你把监护权的事情给办妥了。不论用什么手段都行。”

乔律师答应得很爽快,说:“我会尽量不让这事闹到法庭上去,省得遥遥无期。不过谈静到处都是空门,要拿她的把柄,其实容易得很。”

聂东远笑了一声,说:“不过老话说得好,别为打老鼠,伤了玉瓶。你怎么办事我不管,不过我那儿子是个死心眼儿,别让他知道什么,省得他觉得我们在仗势欺人,还有,千万别吓着我的宝贝孙子。”

盛方庭给谈静打电话的时候,谈静什么都还不知道,盛方庭告诉她:“聂东远开始出手了。”

孙平刚刚睡着,谈静走到外间来接电话,还觉得莫名其妙:“什么?”

“刚刚人力资源的舒经理给我打电话,说管人事的副总突然问起你,因为你的招聘其实是有点问题的。你的学历不够资格,当时是我请舒经理帮了个忙。现在上头追究起来,要立刻辞退你。你看明天是不是抽空过来一趟,把个人物品清理一下。”

谈静十分内疚:“对不起,没想到我连累了您和舒经理……”

“没什么连累不连累,我答应帮你,就会帮到底。可是你自己要特别小心,聂东远最近有大的收购计划,他不会让监护权落在你手里。”

谈静问:“那我该怎么办?”

“尽量跟他谈判,如果他答应放弃监护权,就把股权还给他。不过他不会答应的,当时他如果坚持不肯签赠与协议,那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他既然签了赠与协议,就摆明了是股权也要,孩子也要。你也知道聂东远这个人,如果他要什么,就一定会不择手段得到。”

谈静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不过你不会愿意的。”盛方庭说,“真正要打监护权官司的话,是你和聂宇晟之间的事,你有办法让聂宇晟放弃监护权吗?”

谈静迟疑了片刻,说:“我不愿意。”

盛方庭笑了一声,他似乎早就猜到谈静会这么回答。他说:“你要有心理准备,聂东远办事情,不会按理出牌的。好在你从前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你如果顾忌聂宇晟的感受,少跟他联络比较好。”

谈静有强烈不安的感觉,公司通知她回去办手续,但她不敢把孙平独自留在医院里,虽然聂宇晟每天都会过来,但这件事情她不打算告诉他。她打电话请王雨玲过来帮忙照顾一下孙平,自己抽空回去了趟公司。公司里的同事当然会指指点点,谈静埋头清理好个人物品,交出笔记本电脑,技术部的同事来格式化硬盘。让她没想到的是,盛方庭也正在清理个人物品。这让谈静非常吃惊,部门同事都低着头做事,只有Gigi装作路过,飞快地小声告诉她:“盛经理也辞职了。”

谈静没想到连累到盛方庭辞职,心里非常愧疚,盛方庭跟她差不多时间交出胸卡离开公司,在电梯里,她就忍不住想说什么,被盛方庭以目光阻止了。等出了电梯,盛方庭就说:“来吧,我送你回医院。”

“盛经理……”

“有话车上说。”

谈静上了车子才说:“对不起……”

“没关系,我主动辞职的。”盛方庭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撇开话题,叮嘱她,“系上安全带。”

谈静坐车不太习惯系安全带,因为她很少坐私家车,也很少坐出租车。她把安全带系好,盛方庭一边将车开出地下停车场,一边问:“你来办手续,医院那边谁在?”

“我的一个朋友。”

盛方庭道:“那就好。”他瞥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问,“能给我两个小时吗?”

“嗯?”

“我想飙车,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有你在车上,我或许会开得慢一点,开太快我真担心出事,国内的路并不怎么好。”

谈静没表示反对,她觉得自己连累盛方庭辞职,这时候他肯定心情糟透了。他这么冷静理智的人,说到飙车两个字的时候也风清云淡,像是说去超市买点什么东西似的。谈静想他肯定就是说说罢了。

没想到盛方庭看上去那么内敛那么斯文的一个人,竟然说飙车就真的飙车。他只用四十分钟就出了城,一上高速,那速度快得谈静连仪表盘都不敢看。只听到轮胎摩擦地面沙沙的声音,还有呼呼的风声从车窗外掠过,明明车窗关得严严实实,竟然还听得到风声,可见速度有多快。

她下意识紧紧抓着拉手,有些紧张地看着盛方庭。他的侧脸线条刚毅,嘴角微抿,似乎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的道路,目光阴沉,谈静觉得此时此刻的盛方庭简直像个陌生人,再也不是她刚认识他时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幸好看见第二个服务区的时候,盛方庭就减速进了服务区,他下车买了两瓶果汁,一瓶递给谈静,一瓶自己打开,一口气就喝掉不少。放下瓶子,只见谈静很忧虑地看着她,于是笑了笑:“把你吓着了吧?对不起,我也是偶尔才这样。美国的路比这个好,不过也有限速,我学生时代,常常会接到罚单。所以每次开车的时候,我妈妈总是会主动坐在副驾的位置上,她说:‘你可以不爱惜你自己的生命,但你不能不爱惜我的生命,你必须对其他人负责,他们是无辜的,不应该因为你的任性而被迫跟你一起冒险。’”

谈静静静地听着,并不答话,她知道盛方庭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可是在说了这几句话之后,盛方庭并没有再说什么,他拿着那瓶饮料,茫然地看着不远处的高速公路。城市郊区的秋季,风中有树木植物的气息,天高云淡,真有点秋高气爽的意思。不远处全封闭的高速车道上车声不断,一阵阵由远及近,更像是雷声。

“走吧。”盛方庭说着,将没喝完的半瓶饮料扔进了垃圾桶里。

开车回城的时候,盛方庭已经是中规中矩的速度了,而且表情平静,似乎又恢复了那种彬彬有礼。让谈静觉得刚刚飙车的盛方庭,只是自己的幻觉。盛方庭把她送到了医院附近,说:“我就不上去了,好好照顾孩子。”

“谢谢您,盛经理。”谈静还是觉得过意不去,“这次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盛方庭只是微笑着示意,然后就驾车离开了。

盛方庭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因为调到了震动模式,所以有个未接来电没听见,正是舒琴。他用蓝牙拨回去:“怎么了,有事吗?”

“Mark。”离开美国之后,舒琴还是第一次这样叫他,“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晚饭?”

“好啊,你有什么推荐?”

“你家小区附近有家上海菜,还挺地道的。”

舒琴把位置告诉了他,盛方庭路不熟,一路找过去,结果还比舒琴晚到。这家馆子并不大,是一对上海老夫妻开的,老板亲自下厨,所有的菜色浓汤赤酱,十分地道。

舒琴问盛方庭:“这么小一件事,何必要坚持辞职?董事长都对你说,公司可以破例留下谈静,只要你愿意留下来。”

盛方庭不由得一笑:“因为我找到了更好的下家,你信不信?”

舒琴也不是没有想过,他或许是找个借口辞职以便跳槽,不过直觉却告诉她,并不是这样。她说:“以你的能力,找到薪水更高的职位,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我想不出来,业内有什么公司,比我们更好。”

盛方庭却是很放松的样子,甚至跟她开起了玩笑:“喂,舒经理,你也太自信了吧?”

“台资企业里面我们是NO.1,内地的企业……你跟那种文化不合拍的。”

“人家给高薪。”

“你很有希望年底升副总,我不觉得高薪会吸引你。”

“人家给期权。”

“原本你就有期权啊。”

盛方庭不由得笑了,问她:“特意约我吃晚饭,就是为了谈这个?”

“不是。”舒琴说,“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高层会知道谈静的事,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Mark,你到底瞒着我在做什么?跟聂宇晟有关系吗?”

“台资企业里面我们是NO.1,内地企业谁是NO.1?”

“富泉啊,不过它是以软饮料和纯净水为主,不像我们还有其他快消食品。”

“那么业务跟我们很像,规模上仅次于富泉的呢?”

她蓦然明白过来:“东远。不过它算港资?在联交所上市。”

“东远前天收盘之后,有一个股权变更的公告,你有没有注意?”

“不清楚,我这两天没有留意联交所的股票,你也知道我看纽约股市多一些。”舒琴渐渐明白过来,还是因为东远。

“聂东远从自己名下,赠与一个名叫孙平的未成年人5%的股权,一共十七万六千四百五十二股,目前孙平的监护人,是谈静。”

舒琴愣住了,她已经隐约猜到一些,过了半晌,才问:“你想做什么?或者,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好不容易布好的局,现在终于快收网了,舒琴,我需要你帮助我。但是我有点担心,你不会真的把聂宇晟当成好朋友吧?”

聂宇晟三个字入耳,舒琴突然觉得有点刺耳似的,她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别想太多了,我辞职这事其实跟聂宇晟没太大关系。”盛方庭笑了笑,“我只是不想让高层觉得,我把谈静招进来,是有其他意图。你也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我确实有违规,我应该承担责任。而且现在东远集团似乎有意向收购加利超市,瓜田李下,我还是辞职避嫌。”

舒琴无语,说:“那么你有什么打算?你一直对东远抱有一种心结,为此你甚至有意让我跟聂宇晟保持一种交往。东远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对它如此念念不忘?一直以来,你做的事情,跟东远有关系吗?你

真的只是想进入东远工作?”

盛方庭笑了笑:“舒琴,我做事情,你从来很少问为什么。而且我早就说过,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也许当初让你跟聂宇晟当朋友,是我失策。不过当初是你们偶然相识之后,我才说聂宇晟这个人,可以交往。是,我有些事是存心不良,但也没逼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再说,你挺喜欢聂宇晟那个朋友,不是吗?”

舒琴凝视着他,他却若无其事:“舒琴,我说过,东远对我而言,其实更多的是挑战欲,因为聂东远这个人,让我觉得有挑战性。他的管理模式,他的行事风格,很有意思,我一直想要一次机会,试试自己能不能。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仅此而已。而且我让你跟聂宇晟走得近一点,可我至今也没害过他,是不是?”

舒琴欲语又止,只是闷闷地端起杯来,喝了一口酒。

盛方庭说:“我想进入东远工作,舒琴,我希望你帮助我。”

舒琴反问:“只是这样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盛方庭说,“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起誓,绝不伤害东远集团的任何利益。我甚至可以用我最珍视的一切起誓。”

舒琴冷笑:“你最珍视的是什么?”

“你。”

舒琴却淡淡地笑了笑:“你如果真的珍视我,绝不会劝说我去当聂宇晟的女朋友。”

“可是最后你们还是分手了,不是吗?”盛方庭说,“你我都心知肚明,聂宇晟不会爱上你,他心里一直有一个人,那个人,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将其从他心里抹去的。这世上哪怕有千千万万的人可以当聂宇晟的女朋友,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他的话说得太尖锐,舒琴忍不住又倒了一杯酒。

两个人各自有各自的心思,菜顺口,酒也喝得快,最后两小坛黄酒竟然都喝完了。舒琴酒量很一般,盛方庭似乎更有心事,喝得更多。舒琴觉得气氛很僵,只得找些话来说:“这毛蟹吃起来太不过瘾了,等过阵子咱们找个地方吃蟹,那个就酒才好。”盛方庭也喜欢吃螃蟹,于是点点头算是答应了。黄酒后劲大,喝的时候不觉得,等出来让凉风一吹,两个人都觉得今天的酒喝多了。依着盛方庭的意思,要找代驾,舒琴说:“找什么代驾,打半天电话,代驾公司不定几个小时后才派人来。这么好的月亮,走回去得了,你家离这儿不是挺近的吗?”

盛方庭一想也是,于是说:“行,我走回去,不过先帮你拦个出租车。”

拦到了出租车,盛方庭照例替舒琴打开车门,然后自己拉开了副驾的位置。舒琴酒意上涌,说:“你不要送我了,越送越远。”

盛方庭指了指手表:“都十点多了,这不是远近的问题,这是风度的问题。”

一句话说得舒琴笑起来:“行,你的风度!”

还没到舒琴家,盛方庭就觉得胃里难受起来,于是拿手压着胃部,舒琴也看出来了,说:“真要命,我忘了你前不久刚做完微创手术,还跟你喝酒,你不要紧吧?”

“有点胃疼……也没大碍……”

“我家里有药,上去吃点药吧。我电炖盅里煲了有汤,喝点热汤解解酒,或许就好了。”

舒琴觉得自己挺大意的,明明盛方庭前阵子刚从医院出来,她还没有阻止他喝酒。

“行,麻烦你了。”

舒琴的房子不大,她招呼盛方庭进门,然后找到胃药给他,递上杯温水,说:“你稍微坐会儿,我去端汤。”

舒琴买的是自动电炖盅,小火一直煲着,不盈不沸,早上出门时定好时间,晚上回来就是一盅好汤,非常方便。她刚把炖盅的插头拔掉,突然看到橱柜台面上竟然有一只蟑螂。舒琴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蟑螂,当下尖叫一声,几乎就要夺路而逃。

盛方庭本来刚把药丸吞下去,突然听到她尖叫,本能反应就几步冲到了厨房门口,舒琴吓得语无伦次,一头扎进他怀里:“蟑螂!”

盛方庭眼明手快,操起橱柜上搁着的竹制锅垫,使劲一拍,那蟑螂猛然跳起老高,这下子没有打着,舒琴吓得抓紧了他的衣襟,盛方庭连拍两下,终于将蟑螂拍死了。他说:“行了行了,已经打死了。”

舒琴一抬头,正好撞在他下巴上,撞得他下巴生疼生疼的。舒琴说:“对不起。”连忙伸手替他揉下巴,“没事吧?我真是吓糊涂了,你也知道的,我最怕蟑螂……”她的声音渐渐低微,因为盛方庭的脸离得太近了,近得她能闻见那带着淡淡酒香的呼吸,她手指下是他的皮肤,这时候已经冒出了胡茬,微微有些扎手,她想自己太莽撞了,应该把手缩回来……可是她手指一动,就触到了盛方庭的嘴唇,柔软的感觉让她差点又跳起来,她觉得盛方庭的脸越来越近,他的眼睛真亮,仿佛有一种蛊惑似的。他的手还搁在她的腰上,这时候她觉得他掌心都发烫了。

到底是谁先吻的谁,舒琴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那个吻带着酒的芳香,还有他身上特有的气息,缠绵而激烈,让人欲罢不能。

早晨醒来的时候,舒琴发现盛方庭站在窗前抽烟,以前她没有见过他抽烟,只觉得他站在晨曦中,身形模糊而朦胧,清晨的阳光勾勒出他的身影,看上去十分遥远和陌生。她拿不准该用什么语气来跟他打招呼,自从离开美国后,两个人都对这段感情有一种距离感,很多时候,他们更像是拍档,而不是情侣。她习惯了满足盛方庭的一些要求,甚至包括去尽量接近和照顾聂宇晟。有时候她常常觉得恍惚,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呢?仅仅是因为盛方庭是她的前男友吗?爱情难道也有一种惯性,让她刹不住车?

盛方庭听到动静,一回头,倒似很平静:“早啊。”

“早。”

“我们重新开始吧。”

“为什么?”

“你最近常常问我为什么,以前你并不是这样。”

“以前我习惯了你做事情对任何人都没有交代,甚至对我,你也不会说太多,但现在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觉得我们在一起,还是更合适。舒琴,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么多年,我觉得,没有人比你更好,或者说,这么多年,我习惯了你在那个地方,哪怕你说我们应该分手,我也答应了你。可是现在我仍旧觉得,我是爱你的。我希望,再有这么一次机会。”盛方庭说,“公司规定,同事之间不准谈恋爱,不管你信不信,这也是我辞职的原因之一。”

舒琴笑了笑,若有所思的样子,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问他:“你早上想吃什么?”

“出去吃吧,你不是还要上班?”

舒琴习惯了早上洗澡,于是起床去洗澡。盛方庭的手机没电了,拿了备用电池出来,换上电池才看到有一个谈静的电话未接。

他看了看紧闭的浴室门,隔着门隐约能听见一点水声,不过他还是走到阳台上去,才打给谈静:“怎么了?”

“不好意思,盛经理,这么早打扰您。我的朋友昨天替我照看了半天孩子,昨天快下班的时候,卫生防疫部门的人突然去了,说她的店卫生不合格,勒令她整改,还要交罚款。”

盛方庭看了看手表,才刚刚八点钟,他问:“你朋友开的是什么店?”

“蛋糕店,卖西点的,所有的手续就是齐的,突然就说不合格,要整改,还要罚两万块钱。是不是……是不是我的事连累她了?”

“聂东远的律师团一定把你所有的社会关系全清查了一遍,即使你的朋友不去医院帮忙,她也会被带出来的。西点店卫生不合格太容易了,随便发现有个地方没有打扫干净,就可以说不合格。这个没办法跟对方斗,这方面的标准太灵活了,有关部门要说是不合格,那就真是不合格。”

“那我应该怎么办?”

“这只是第一步,你要不屈服的话,还有更厉害的招数等着你。要么忍,要么认输,就这么简单。”

“我朋友开那个店子很不容易的,他们两个人把全部的积蓄都拿出来了……如果真的不让他们开门营业,没几天损失就会扛不住……”

“谈静,要么忍,要么认输,没有第二条路。你手里没有牌,唯一的王牌是孩子,你能让孩子对他爷爷说,爷爷你不要伤害妈妈的朋友吗?”

谈静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愿意教平平这样做,大人的事,跟他没有关系。”

“OK。”盛方庭说,“那你能去告诉聂宇晟,说他的父亲做了这些事情吗?”

谈静再次沉默。

“你只有两张牌,一张是你的孩子,聂东远想要这个孩子,而且真心爱他。但你不愿意让小朋友掺和进来,是,大人的世界很险恶,真没必要让他知道这些。那么另一张牌就是聂宇晟,你也不愿意用。于是余下两条路,要么忍,要么认输。”

“聂宇晟为了我,跟他父亲闹翻过一次。我不愿意再有第二次。”谈静说,“我不是聂东远,我不愿意利用人的感情,去达到一些目的。”

盛方庭笑了笑:“谈静,不管你如何不肯承认,你仍旧是爱聂宇晟的。只有爱,才会不愿意去利用。”

谈静沉默了片刻,说:“盛经理,或许您说的是对的。但我现在,是没有资格奢谈什么爱不爱的。”

谈静把电话挂掉了,她觉得很无助,但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连盛方庭也帮不到她。她一直在病房里陪着孙平,孙志军几天没来了,也没有打过电话来。谈静第一次觉得担心,孙志军不会出什么事吧?如果真如盛方庭所说,聂东远会让人彻查自己的社会关系,那么像孙志军,在派出所几进几出,聂家要找他的麻烦,也是很容易的事吧?

谈静打了孙志军的手机,没打通,关机。她也累了,想不到其他的办法,她把亲朋好友都想了一遍。好在亲戚们都长久不来往,音讯皆无,想必聂家也不会把那些亲戚怎么样。而朋友,她只有王雨玲跟梁元安这两个朋友了。

聂宇晟早上查房的时候,陪着方主任来过一趟。上午的时候他非常忙,CM项目再次启动,这次是一位先天性动脉畸形的病人,相对法洛四联症,手术难度降低,但病人的状态更适合CM项目。为了保险起见,聂宇晟根据病人的心血管造影,把手术方案又一改再改,力求细节调整更加完善。

孙平的术后恢复情况良好,这让聂宇晟放心不少。他因为手伤和孙平手术的缘故,差不多耽搁了一周左右的工作,老董因为妻子刚生了孩子,也休了几天产假没有上班。方主任最得力的两个弟子都一连好几天没进手术室,等于去了左膀右臂,顿时忙得连轴转,连血压都高了。聂宇晟心里内疚,于是主动请缨,这两天见缝插针地做排期手术,想给主任减轻负担。他一天忙到晚,夜里还要来陪床,谈静虽然跟他不怎么打照面,但是经常在半夜听到护士轻轻地来敲门叫“聂医生”,然后就听

到聂宇晟从沙发上爬起来,窸窸窣窣的,蹑手蹑脚出去做急诊手术。有时候天快亮了才回来,躺一会儿又爬起来去交班,有时候天亮了还没有回来。谈静觉得聂宇晟太累了,这几天瘦得连脸上的颧骨都出来了。

医院里护士们渐渐都知道孙平是聂宇晟的亲戚,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谈静是聂宇晟的远房表妹,所以有时候小护士们也喜欢跟谈静说话,因为聂医生的人缘好。谈静这才知道聂宇晟在忙些什么,她对聂宇晟说,让他晚上回家休息,不要再来陪床了,因为孙平的情况已经很稳定了。

聂宇晟什么都没说,但是晚上的时候还是静悄悄地来,睡在沙发上。谈静半夜的时候起来去洗手间,看他拿着笔记本电脑,还在看病人的心血管造影。他看造影的时候习惯性皱着眉头,灯光的阴影笼罩在他的额头上,谈静赫然发现自己印象里,光洁饱满的额头,已经有了淡淡的细纹。他不再是记忆里那个翩翩的白衣少年,而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了。事隔多年,许多事情都已经有了改变,只是当他认真工作的时候,谈静会想起从前,从前他给她讲题的时候,就是这样专注。那时候的时光真好,最大的烦恼,也只是恐惧老师或同学发现他们的交往。

谈静本来想跟他谈一谈王雨玲那间店子的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跟聂宇晟说有什么用?让他再次跟他的父亲翻脸?他已经很累很累,而且聂东远还有病,工作压力,家庭压力,所有的事全在聂宇晟一个人肩上扛着。

她决定自己解决这个问题。她对律师说,自己可以请聂东远把股权收回去,只是希望他不要再打扰到自己身边的人。

聂家的律师压根就不理睬这个提议,乔律师亲自给她打了个电话,说:“谈小姐,识时务者为俊杰。孩子跟着你,你不能提供最好的条件给他,何必呢?聂先生是真心疼这个孩子,才会一心想要监护权。你对聂先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会给孩子最好的一切。你哪怕不相信聂先生,总得相信小聂先生,他是孩子的父亲,难道他会对孩子不好?聂家要的只是监护权,你还可以随时去看孩子,为什么非得固执己见,惹聂先生生气,有什么好处?”

谈静只动摇了短短一瞬,她说:“聂先生喜欢这个孩子,我很感激。可是我也只是要监护权,聂先生也可以随时看孩子,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达成一致呢?”

这句话传到聂东远耳中,他也只是笑了声:“真是我儿子看中的女人,简直跟他一样幼稚天真!”

乔律师看他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于是问:“那么再逼一逼?”

“打蛇要打七寸,不要关注鸡毛蒜皮的事。时间这么紧,动作一定要快,找着对方真正的要害。”聂东远说,“这周四我就得去香港开会,我向各大股东保证过,绝不会让事情失控。收购当前,这事不能出乱子。最迟我从香港回来的时候,我要拿到谈静放弃监护权的协议。老乔,你看着办吧。”

乔律师是深知聂东远脾气性格的,听他这么说,只觉得肩上又重了几分似的。他收拾东西就打算跟事务所的下属再讨论讨论,聂东远则开始准备飞往香港。

原本聂宇晟会跟聂东远一起去香港,但是现在CM项目重新启动,病人的情况不良,需要尽快手术,聂宇晟走不开。而聂东远则觉得,与其带他去香港,不如让他留在这里照顾孙平,谈静虽然玩不出什么花招来,但聂东远也担心她趁着聂宇晟不在,办出院一走了之,到时候茫茫人海,更加麻烦。所以聂宇晟提出来由其他医生陪聂东远去香港的时候,他很爽快就答应了。

聂宇晟只以为父亲是不放心孙平,倒没有多想。好在孙平的恢复非常顺利,聂宇晟可以抽出全部精力去攻关CM的项目。最近光动物实验就做了不下十余次,又跟科室几位骨干反复开会讨论,最后才由方主任拍板,第二天就做CM的第一例手术。

因为第二天有大手术,聂宇晟第一次回家睡觉。临下班之前,他照例去看了看孙平。孙平已经可以下床了,聂东远给他买礼物买上了瘾,除了各种玩具源源不断地送来,临去香港前,还特意送了宝贝孙子一个平板电脑,方便他跟自己视频聊天。聂宇晟进病房的时候,谈静正在哄孙平:“别玩游戏了,你已经玩了一个小时了,怎么答应妈妈的?”

孙平有点不甘不愿,但还是把平板电脑还给了谈静。谈静刚把电脑搁到一边儿,一抬头就看见了聂宇晟。因为病房门没有关,所以他就站在门外,也不知站了有多久了。

孙平看到聂宇晟还挺高兴:“聂叔叔!”

最近聂宇晟每天都来很多次,孙平跟他混得熟了,不像从前那样怕他,反倒有点异样的亲近。因为聂叔叔是真的喜欢他,孩子对真心有一种敏感,谁真的对他好,谁真的疼他,他感觉得到。聂宇晟一来,他就从床上爬起来,伸长了胳膊让他抱。

“我看看。”聂宇晟检查了一下他身上背着的监护仪器,然后搂住他。孙平腻在他怀里,问:“聂叔叔,你下午怎么没来看我?”

“下午聂叔叔开会去了。”聂宇晟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妈妈做饭了。”

贵宾病房还带着一个小厨房,也有微波炉之类的,汤汤水水很方便。自从孙平能进食了,聂家保姆就天天送饭过来,谈静也常常下厨,给孙平做些他爱吃的。

“噢。”聂宇晟抬头看了谈静一眼,说,“我晚上就不过来了,明天有大手术。”

“聂叔叔跟我们一起吃饭吧!”孙平开始撒娇,“妈妈做了红烧牛肉,可好吃了。”

“妈妈做的饭不够……”聂宇晟随口哄孙平,“叔叔吃食堂,食堂有饭……”

谈静这时候才说了一句话:“饭够。”

聂宇晟又抬头看了她一眼,谈静已经去打水替孙平洗手了。

谈静就做了两个菜,还都是孙平喜欢吃的,好在中午的时候聂家保姆送了一紫砂煲的排骨汤,中午的时候孙平就喝了一碗,晚上谈静又重新热过,一锅的排骨,怎么吃也吃不完。只是这里只有两只碗,谈静拿一只碗盛了饭给孙平,另一碗饭就盛给了聂宇晟,她自己用碟子吃饭。

聂宇晟认出那只碟子,没有吭声。这么多年,再次吃到谈静做的饭,夹起第一口菜放进嘴里的时候,他觉得味蕾似乎出了问题,酸甜苦辣,样样俱全。孙平吃得津津有味,他拿筷子的样子像个小大人,喝汤的时候不发出任何声音,谈静教得很好,并没有因为家境困难,就忘了这样的细节之处。

三个人沉默地吃着饭,谈静用碟子,很不方便,筷子老夹不起散乱的饭粒。吃到一半她起身去了厨房,想拿把勺子来,刚找到勺子,聂宇晟已经进来了,他说:“我吃好了,我把碗洗出来你用。”他打开水龙头洗碗,谈静不想跟他争,站在那里看着他。袖子捋到老高,还是标准的医生洗手的姿势,连洗个碗也怕有病毒似的,反反复复用洗涤剂洗了好几遍,清水又冲了好几遍,才转过身来,把那只光洁锃亮的碗递给她。

谈静没有接,只说:“我也吃饱了。”

“那么你吃完把碟子还给我。”他说,“家里的碟子差一只。”

“聂宇晟。”谈静狠了狠心,对他说,“你不要犯傻了好不好?我说过了,这孩子的事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划算的,你不必觉得内疚。你成天泡一碟豆子,这很幼稚。你能不能不摆出那副样子,等下去没什么必要,也没什么可能。我们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了,你跟你女朋友的事,我很抱歉。也许你曾经爱过我,但是我希望……”

“我知道你希望什么。”聂宇晟打断她的话,语气平静,“等不等是我自己的事,爱不爱,也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再爱我,你当年为什么离开我,或者你真的从来没有爱过我,没有关系,这不影响我。只是你说错了,我不是曾经爱过你,我是一直爱着你,从过去,到现在,甚至,还有将来。”

谈静彻底地傻掉了,她怔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聂宇晟说完这句话,再也没有看她一眼,转身就走出去了。谈静站在那里,听到他在外边哄孙平喝汤,然后拿纸巾给孙平擦手,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一阵阵传过来,忽远忽近。谈静觉得自己想要大哭一场,或者想要打开门,狂奔而去。可是她只是虚弱地抵在门上,像是不愿意面对这一切。

聂宇晟开车回家的时候,心 里是一片平静的。他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对谈静说了那番话,自己反倒如释重负。以前骄傲地觉得,死也不能在一个抛弃自己的女人面前这样丢人现眼,可现在却觉得,何必呢?爱就是爱,自己既然不能改变仍旧爱她的这个事实,那么就坦然承认吧。

他回家洗澡,好好睡了一觉,从来没有睡得这样沉过,连梦都没有做一个,或许是最近真的太累了。第二天生物钟自然而醒,爬起来一看,六点半,正好洗漱完毕去上班。

方主任今天也到得很早,一看到他,上下打量:“咦,今天倒挺精神的。”

病人已经送到手术室去上麻醉了。聂宇晟先到的手术室,没一会儿方主任也来了。今天的手术虽然是第一例,但是做得特别顺利,做到一半的时候,方主任接了个电话,于是叫过聂宇晟:“你来。”自己出去了。

聂宇晟倒没觉得慌神,所有的动物实验全是他做的,手术方案也是他一遍遍磨出来,一遍遍改细节,闭上眼睛他也知道后面的步骤是什么。在手术室里的时候,他专心致志,倒没顾得上想别的,一直把手术做完,他才想起来问护士:“主任呢?”

“说是院办那边找他有事,还没回来呢。”

“噢。”

病人送进了恢复室,聂宇晟没走,跟麻醉师一起等着病人苏醒过来,才按事先的方案,送到ICU护理去。忙完了这边的一切,他才去洗澡换衣服。刚刚把医生袍穿上,就听到小闵在外头敲门:“聂师兄,老妖找你,你手机没开!”

“来了!”

有手术的时候聂宇晟从来都是把手机关掉,否则方主任听到要骂人的。今天太忙了,出了手术室他也忘了开机。他匆匆忙忙把扣子扣好,一边开机一边就去主任办公室。

方主任在办公室等他,他还以为问手术的事,于是简单地汇报了一下后面的手术过程,还有病人的术后情况。方主任点点头,对他说:“过会儿我去看看病人。小聂,有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聂宇晟的心猛然一沉,他下意识觉得是自己父亲的病情有了什么变化,然后又马上想到孙平,但孙平的恢复情况一直不错,他担心地问方主任:“怎么了?”

“你爸爸的律师刚刚打电话来,你手机关机,院办就打给我了。说是你爸爸被证监会调查,暂时不能离开香港。”

聂宇晟愣了好几秒钟,问:“证监会?”

“香港证监会,具体情况你赶紧打电话问问吧。”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重生之为妇不仁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她的4.3亿年嫡女娇妃至高降临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恣意风流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命之奇书
相关阅读
梨花梦萦烬落柔锦绣年华赠天下商女为妃:世子大腿缺挂件吗长情宠恋渣男从良记星光璀璨何以笙箫默(顾漫七周年精装珍藏版)爱你是最好的时光鸵鸟小姐与狐狸先生夜空最亮的星!
作者匪我思存其他书
东宫 明媚 爱你是最好的时光 星光璀璨 来不及说我爱你 虐心教主:匪我思存作品集 佳期如梦 当时明月在 佳期如梦之今生今世 花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