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的天都不算明媚,今儿虽然出了太阳,但头顶的云却也多得很,风将云吹动,偶尔才会有片刻的阳光铺洒在大地上。
程娇娥身子尚虚,因怕冷,她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光是袄子就穿了两件,外头更是披了一件藏蓝色兔毛滚边的披风,才敢从昭阳宫里踏出去。
她说是散心,可脚步却有意无意地往凤仪宫那儿走,这一路上倒是遇见了几个下人们,下人手里都拿着红绸红布,显然是要装饰“新房”的。
瞧见那些喜物,程娇娥泛起苦涩的笑容,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向青韵说:“旁人出嫁时都是凤冠霞帔、八抬大轿抬进门来。大红轿子抬出家门、然后拜天地、入洞房,一样程序都不得少,最简陋的,也有三拜天地。”
“可是你瞧我,什么都没有,稀里糊涂地就进了安平侯府,稀里糊涂地就成了懿贵妃,莫说凤冠霞帔了,连红盖头都没能盖上一回。”
青韵听着难受,怕她触景伤情更加难受,临近凤仪宫时,将其拉住,劝道:“前头没有什么好风景了,我听说暖阁附近有一处梅园,现在正是梅花盛开,赏梅的好时候,小姐,咱们不若去赏梅吧。”
程娇娥还想再往前走,想看看那些红绸把凤仪宫已经装饰成什么样了,是否已经喜气十足,但她终究还是没能提起这个勇气。
“好,咱们去赏梅吧。”她最后望了一眼凤仪宫的方向,转过身来,“顺道去瞧瞧太上皇。”
“其实您也不必伤怀,您仔细想一想,那些姑娘们出嫁时的确风光,可他们嫁的都是凡夫俗子,您呢?您嫁的是人中龙凤。古往今来,有几个帝王娶亲是一路吹吹打打、八抬大轿把人抬进宫里来的?”
“您虽然没有和陛下拜过天地,可那些拜天地的女子们,不知有多少羡慕着您呢!”
青韵见程娇娥的眉头还是没有展开,绞尽脑汁地又说出许多惹人开心的她,好不容易逗得她“噗嗤”笑出声来,俩人一转弯,正拐到明月苑门前,程娇娥的笑容再次僵住。
明月苑正在昭阳宫往暖阁去的必经之路上。
常德的手脚十分麻利,商裕让他把明月苑收拾出来,他今儿一清早就派了下人来拾掇,不过两个小时不到,红绸就已经挂满了明月苑的每个角落。
“这是怎么回事?”程娇娥盯着已经贴在门口的大红喜字,不明白地问。
“我去问问。”青韵说着,快走两步,走到明月苑门前,抓住正要往屋檐下悬挂红灯笼的一个小太监,客气地问:
“请问这位公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小太监刚想不耐烦地把青韵赶走,他一抬头,眼角余光瞥见站在青韵后面的程娇娥,从她的装束上猜出她的身份,连忙眯笑答道:
“这位姑姑,咱们这是在给安阳郡主收拾新房嘞!”
“安阳郡主?”青韵更加奇怪地问,“不该收拾凤仪宫吗?”
“本是收拾凤仪宫的,但陛下昨儿晚上突然下旨,让小的们把明月苑收拾出来,好像是要让安阳郡主继续住在明月苑里,所以咱们就来折腾这儿了。”
“这样啊。”青韵若有所思地应一声,道声谢,匆匆回到程娇娥身边,把刚刚小太监说的话重复一遍后,纳闷地问,“陛下为什么要让她住进明月苑里呢?她不该住在凤仪宫才对吗?”
“谁知道呢。”程娇娥冷笑着,听不进去青韵的话,她眼睛里只有明月苑里醒目的红,自嘲道:
“谁说嫁进皇宫的人不能八抬大轿娶进来呢,青韵你瞧,他们为了他们的婚事,多么费心且上心啊,归根结底,不过是咱们的出身太低配不上罢了。”
“小姐”青韵不知所措地轻轻握住她的手,却不知道该安慰什么。
程娇娥望着明月苑,许久之后,她才重新迈开脚步,轻轻说一句,“走吧,去暖阁。”
从明月苑到暖阁,就近了。
半盏茶后,程娇娥立在暖阁门口,暖阁里的暖气泄出来,使这儿四周也温暖如春。厚实的披风截下来,被青韵整理好了,抱在怀里,俩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院子里唯一的一株梅树。
红色的梅花在白色的天地间盛放,宛若朱砂点上去的一般。程娇娥盯着这株梅树正入神,老太监从暖阁里出来了。
“贵妃,陛下他请您进去。”
程娇娥吩咐青韵,让她耐心在外头等着自己之后,独自进了暖阁。
暖阁里更加暖和,老皇帝只穿了一件薄袄,依旧是坐在棋盘前。自从他被迫“搬”到暖阁之后,和自己下棋,就成为了他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乐趣。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看见程娇娥,表情并没有发生多大改变,只说了一句:“你来了。”
“嗯。”程娇娥行了个礼,“父皇,您近来可好?”
“我这把老骨头,好不好的,也就这样了。”老皇帝反问,“我听奴才们说,你被澈儿他挟持走后不慎坠入江中,在太医院里一连躺了小半个月,前个儿刚刚醒,是吗?”
“回父皇,是的。”
“醒来之后可出宫去过了?”
“嗯,去看了看宫外的父母双亲。”
“可见到紫苑了?”
老皇帝冷不丁一声问,问的程娇娥僵住,好一会儿,她才答道:“见过了,在城外的庆宁庵里,我想把她带回来,可她却说自己已经看破红尘,不肯跟我一起回来。”
老皇帝“呵呵”笑了两声,“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低语一句,招招手示意程娇娥在自己面前坐下的同时,高呼侍从的名字,让侍从给程娇娥倒杯热茶来。
程娇娥乖巧地在老皇帝对面坐下,俩人中间隔着一张尚未下完的残局,黑白双方互相僵持着,胜负尚不明朗。
“你会下棋吗?”他问起了程娇娥第一次来暖阁时,问过的问题。
“略懂一二。”
“那就坐下来,陪我把这局棋走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