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冷然转过头去,眉梢一挑,怒声说道:“简直一派胡言!尤记军回归不周,是殿下亲口承诺的,殿下是你们不周的王,金口玉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以前的事早就已经一笔勾销,你还一口一个叛徒的叫着,可是要至殿下于不信不义之地?言辞可憎,居心叵测,我看你才像是奸细!”
由姜额头青筋崩显,顿时怒道:“你再说一遍!”
白九却不屑的冷哼一声:“军队的番号乃是一军的荣誉,尤记军乃是万年前老毕方王亲手组建,历史悠久,怎是轻易可废?蒋测带尤记军一路追随殿下,患难相随,此等军队,怎可废其番号,毁其军旗?殿下事务繁忙,定是你们这般无知小人从中作梗,阴谋离间不周大军,阴邪无耻,其心可诛!”
由姜大怒,一把拔出腰间战刀,怒声喝道:“你血口喷人!”
蒋测等人见了齐齐奔上前来,红着眼睛挡在白九身前,怒道:“你敢上前一步?”
“都住嘴!”
百里荣轩缓缓站起身来,年轻的王一身笔挺的军装,身披一件乌黑大裘,缓步上前,他所过之处,众人无不退让,终于,他来到白九面前,离得那般近,微微颔首,望着少女光洁的额头和雪白的脸颊,沉声说道:“谁叫你来的?”
白九摇头道:“无人叫属下,是属下自己前来。”
“回府去,这里没你的事。”
“不周的事,就是我的事。”
百里荣轩缓缓皱起眉来,眼神也显出几丝不悦的凌厉,他低声说道:“小九,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白九低着头答道:“属下很明白。”
“你要和我作对?”
“殿下言重了,属下只是承认自己所犯的错误罢了。”
四面八方聚满了人,人山人海,人人屏住呼吸望着站在场中的这一对男女,大雪纷扬,天地间一片萧索洁白。百里荣轩的目光阴沉如海,他深深的望着白九,有丝丝怒气和冷意从他的身上散发而出,许久许久,他突然回过头去,大步向大帐走去,一边走一边沉声说道:“行刑!”
“殿下!”白九大惊,猛的抬起头来,双眼圆瞪,失声叫道。
“大人,不必再为我等费心了,你回去吧!”
其他士兵也挺起胸膛,悲声说道:“上神!你回去吧!”
白九却丝毫不理会他们的叫声,而是上前几步,却被拦在外面,她急切的说道:“殿下,尤记军虽然有罪,但是罪不至死,他们如今忠心耿耿,可鉴日月!”
百里荣轩背对着她,闻言缓缓回过身来,语气很轻,以只有附近的人才能听清的声音不屑的说道:“小九,你平心而论,他们效忠的人,是我吗?”
霎时间,好似一只大棒猛的砸在头顶,白九整个人愣在当场,她愣愣的张开嘴,皱起眉来不可置信的看着百里荣轩,她想说什么,却感觉嗓子似乎被人堵住了,想说却说不出。风那般冷,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可是她却毫无感觉,只觉得一颗心似乎落入冰原之上,冷的麻木。
大雪弥漫,全场落针可闻,许久,只听砰的一声,白九双膝下跪,眼眶通红,病态的脸上一片潮红,语调低沉沙哑的沉声说道:“殿下,我愿以性命担保,尤记军的将士们是忠心效忠于你,若有一点反意,我白九甘愿死于乱箭之下,死无全尸。”
“哦?”百里荣轩轻声说道:“你愿意担保?”
“我愿意。”
“那么除了你,还有谁相信他们?”
白九渐渐绝望了,冷风吹过她单薄的身体,偌大的雪地一片洁白,她望着百里荣轩,望着这个在她晕倒时始终和她站立在一处并且不离不弃四万年的男人,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我愿意相信他们,我拿我对殿下的忠诚起誓。”
说罢,她深深的磕头在地,光洁的额头落在冰冷的雪地上,向来挺拔的背脊弯曲下去,脖颈雪白,狂风吹起她身上的大裘,越发显得她单薄消瘦。
“上神!”
邢台上,有士兵哭出声来,并非是不怕死亡的,只是这一刻,有更沉重的情绪盘踞在士兵的心头,他们大声叫道:“白九上神!起来啊,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甘愿受死!”
白九没有动,她仍旧跪在地上,头磕在地上,声音渐渐嘈杂,风雪越发大,人群纷杂,那么多的声音从四周传来,她却都听不见,犹自在等待着头顶的那个声音。
终于,一声低叹缓缓传来,那一瞬,她浑身颤抖,她甚至以为自己成功了,可是下一秒,冷冽的声音顿时响起,百里荣轩沉声说道:“行刑!”
“唰!”
一整排齐刷刷的声音顿时响起,随即,是有重物纷纷落地的闷响,刀太快太利,甚至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腔子里的血喷出老高,洒在洁白一片的雪地上,像是怒放的梅花。
静,太静,白九的血在那一瞬间就冷了下去,四肢百骸都灌进了风,呼呼的吹着,她的手抓在地上,是一团冰冷的雪,那么冷,就像她的心,已然失去了温度。周围的声音她完全听不到,只听听得到狂卷着的风,像是野兽一样在雪原上肆虐着。
百里荣轩的声音在头顶平静的响起,全场无人说话,也无人反抗,将士们都听从吩咐的动作了起来,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吱的声响。
“上神。”蒋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似乎跪在了地上,语气很平静,声音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悲伤,他静静的说道:“属下们给上神丢脸了,还请上神珍重自己。”
脚步声越走越远,人群渐渐散去了,风骤然大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白九的膝盖跪的麻了,手脚已经僵硬的不会动了,她却仍旧保持那个姿势跪在那里,雪一点一点落在她的身上,积起了厚厚的一层。
白色军靴缓缓靠近,百里伸出手来,扶住她的肩,她却顿时像是被火烫到了一样跳起身来,脚步踉跄,险些倒在地上。
士兵们背对着他们,站的远远的,百里荣轩一身黑色长裘,站在她的面前,许久也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那个搀扶她的姿势,手尴尬的伸着,遥遥的向着她。
“小九。”
百里荣轩轻声唤她,可是她却已经听不见了,她踉踉跄跄的回过身。
这一天是那般冷,白九陡然发现不周竟是这样冷,冷的让人心脉巨寒,冷的让人血液凝固,冷的让人如坠冰渊。
这天晚上,白九病情加剧,还没走几步,就倒下去了,被送回宫中之后,蓝花急的失声痛哭,一遍一遍的呼唤着她的名字,她于迷蒙中睁开眼睛,想要同她说别担心,我不会死,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可是她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半夜醒来的时候,蓝花仍旧守在她的身边,见她醒了,一边笑着一边落下泪来,吃了药,已是二更。蓝花告诉她,百里荣轩早就回来了,却没有进来,一直站在她的门前,已经六七个时辰了。
“外面还下着大雪呢。”蓝花小声的说,用眼梢偷偷的打量着楚白九。像她这样的女人也许永远无法理解,在她看来,男人便是自己的整个天空,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事能比夫君的命令更大呢?
白九躺在那里,很多事情在她的脑海里一一闪过,那些过往像是流水一般,跳动着冰冷的浪花。她想她应该明白了,并无怨言和愤恨,余下的,只是冰冷和失望。
心口好似被巨石压住,喉头腥甜,战士们在她的背后倒下,她却连回头看一眼他们眼睛的勇气都没有,离去的时候仓皇回首,也只看到了一片污浊的鲜血。
“上神!上神!”蓝花紧张的掰开她的手,手心处已经鲜血淋漓,指甲深入血肉,那般用力。
“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再也不是那从前清脆悦耳的声音,低沉的嗓音在屋子里响起,沙哑的不成样子,蓝花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退了出去。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静的能听到烛台上的灯火,烛影悠长,窗子上却看不到任何影子。
月上中空,外面风雪渐大,她知道,那个人仍旧在,如果她不出去,他一直都会在。他一直是这样固执的一个人。
他的心里一直装了太多沉重的东西,她曾经以为她全都了解,可是现在,她却渐渐迷惑了。
眼神渐渐冷寂了下来,却有坚韧的光芒在闪动着。她突然下了床,只穿了一件单衣,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两口气。然后,她突然跑到门口,一把拉开门就冲了出去,径直扑进了那个坚硬的怀抱之中。
感受到她体温的那一刻,白九突然就愣住了,他没想到她会出来,或者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不气了,可是感觉到那双纤细的手臂紧紧的抱着他的腰,他才顿时反应过来,随即,他更用力的回抱住她。
“小九!”他低声的叹:“我伤你心了。”
白九伏在他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却并没有说话。百里荣轩低声说道:“我并非是猜忌你,也并非是嫉恨尤记军,他们如今不满两千人,取消番号是必然的。可惜他们太过桀骜不驯,我若是不作出处置,军威难立。”
白九悲声说道:“我明白,我全都懂,百里,是我让你难做的。”
百里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没关系,我只是怕你伤心,你肯出来见我,我就放心了。”
白九眼眶通红,抿着嘴说道:“我实在不忍心。”
百里微微皱眉,终于无奈说道:“好吧,我就放了蒋测他们,但是他们若是再有触犯军规,我不会再手下容情了。”
白九点了点头:“百里,多谢你。”
夜黑风高,月亮弯弯的一线,发出惨白的光,白雪茫茫,两人在月下相拥着,距离那么近,可是感觉却是那般的远。
百里回房之后,白九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门刚一关上,她的面色就冷了下来。静静走了两步,扶着床柱坐了下来。(未完待续)